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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文學和寫作,總是那么令人糾結。在市場經濟和商品社會中似乎已經被邊緣化了的文學,依然有人問津,樂此不疲,在綿綿無絕的草浪與花海中談笑風生。
對文學的這種喜愛和執著,在到處打探“錢途”的當今社會中,無論以什么態度看待文學以何種姿勢寫作,都是令人尊敬的。更何況那些擯棄了消遣娛樂,用生命來寫作者。陳遠濟就屬于這種寫作姿勢,不僅如此,她是在生命的“晚年”,帶著病魔、病魔讓她無法坐下、不得不站著寫,一點一滴地寫。陳遠濟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寫了20多萬字。我不知道那些酷暑和嚴寒她是怎樣度過的,那狹窄的房間里堆滿了多少讓人膽戰心驚的藥瓶?我看見的仿佛是正在消失的生命,那些成排的文字殘酷地吞噬著她的鮮血,殷紅的!
《雪地梅妍》講述的是一個平常的故事,陳遠濟生命中的一段烙印深刻的往事。只不過作者對其進行了藝術加工,讓它以小說的形式呈現于我們眼前。
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有的作家稱之為生命之書。它能立體的多層面地再現人的燦爛的生命,無論悲傷抑或歡樂。如果作者再用自己的生命寫作,傾注自己的心血和深深的人生感悟,無疑,這樣的小說不僅增加我們的閱讀激情,還能增加我們閱讀后的生命厚度。
陳遠濟的《雪地梅妍》就是這樣一部書。小說發生的背景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那時正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在全國風起云涌之際。經過“文化大革命”的亢奮、迷茫后的“紅衛兵”們,懷著對偉大領袖的絕對忠誠,戴著軍帽、身著綠軍裝、臂戴紅袖章,以別樣的心情,躊躇滿志地告別父母,告別熟悉的城市生活,到廣闊的天地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去了!
《雪地梅妍》描寫的就是中國社會中的這一段“轟轟烈烈”的歷史。其鏡頭聚焦于北大荒一個軍墾農場的知青們在這場“偉大”的運動中的“非凡”的命運。作者以其女性細膩雋永的筆觸,深情委婉地為我們講述了一個令人扼腕的悲愴的故事,可以說,這是一部情感深邃讓人難以忘懷的凄美的生命之書。
作者以自己的生命之書,為我們真實地再現了一段感人至深的北大荒的知青生活。作為同時代的人,我們也有過相同的知青經歷,諸如演唱“革命樣板戲”,跳“忠字舞”,表演“抬頭望見北斗星……”,抄寫毛主席語錄,“早請示,晚匯報”,等等。除此之外,《雪地梅妍》還給我們展示了知青生活的另一面——獨有的北大荒軍墾農場的特色:暴風雪中挺立的軍人形象,野地里恐怖的聲聲狼嚎,在荒野中赤手刨冰糞,放牧養豬,冰天雪地中修建廠房,熊熊然繞的森林大火,“紅色的康拜因行駛在金色的麥海之中,那驕傲的勁頭,簡直就像一艘艘軍艦行駛在蔚蘭色的大海”。
不僅僅是這些,還有“每天只能吃高梁米飯,戰士們叫它‘高梁米籽’,實在有幾分無奈,一粒粒的高梁米,硬硬的,粗粗的,很難下咽,但又不得不咽下去。只有禮拜天才能吃上一頓大米,更沒有新鮮蔬菜,一年到頭,都只能吃儲藏在地窖里的大白菜幫子”。這也是江南知青們從未經歷過的:“梅顏站在水泥砌就的大鍋臺灶上,攪動著直冒熱氣的豬飼料。透徹骨髓的嚴寒侵蝕著她的肌體,她只覺得一股股冷風直往皮帽子、皮大衣里鉆。皮帽上結滿了白白的霜花,額前的一絡頭發也結了霜,粘在額頭上。說話時,面前冒起一團白煙,上、下牙直打顫。整個臉凍得像個大土豆,腫腫的很難看。中午吃飯時,宋隊長也來到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高梁米籽,他從不回家去吃白面。食堂里生著火,但她們都凍得跳,一頓飯沒吃完就凍硬了。這一天的氣溫是零下47度。”
作者正是用這種現實主義的筆法,客觀地描寫了北大荒的知青們在遙遠的松嫩平原上所經歷的一段滿懷真誠的生活,我們是那樣的熟悉,親切,我們在感動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戰天斗地的年代。
作者在小說中還不吝筆墨,大段大段地地描繪了北大荒的自然景觀和地域風情,讓地處崇山峻嶺與煙雨蒙蒙中的我們,欣賞到另一種審美畫圖。如:
此時,窗外飄起了雪花。“忽如一夜東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潔白輕柔的雪絨花像一片片舞者的精靈,自高空瀟瀟灑灑夢幻般輕飏而
來,自始至終飄逸著靈動的仙氣。
陽光慷慨地在大草原上涂抹著一片又一片金黃。高藍的天空中飄浮
著朵朵白云,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不斷向前延伸著,為他們引領道路。
小河水藍汪汪地,像一匹油光閃亮的藍色蜀錦,在它滑溜溜的緞面上,
陽光給它綴上了數不清的小金星。
夏天的嫩江像一匹寬闊的白綾,閃亮在綠絲絨般的大草原上。嚴
冬時節,冰凍的河面則如一條玉色帶子,蜿蜒延伸在白茫茫的原野山嶺
之間。
漸漸地,濃霧變得稀薄,變得透明,嫩江的冰塊開始在陽光下消
融,草原抹上了綠松石般的色澤。傍晚,太陽從嫩北平原的另一方沉
下去,絢爛的光芒把白云染成一片金黃。漸漸地,天邊的火燒云變幻
出多姿多彩的顏色,由紅成棗紅,再變出絳紫、檀棕,最后是一片高
高的深藍。
夏天到了。天空又高又藍,火熱的驕陽炙烤著大地,春播時播下
的豆種,已經長成了一垅垅綠油油的秧苗。長長的垅溝一眼望不到邊,
像一塊塊巨大的綠絲絨般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天邊。在高藍的天空下,
宛如一幅美麗的油畫。
天邊的白云像神話中的七仙女織出的片片云錦,飄逸著變幻出各
種圖案。與這美麗云錦相連接的,是無邊無涯的純金色麥海,在陣陣
秋風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麥浪,如大海的波濤延綿不斷,像一首跌
宕起伏的詩的樂章。
對北大荒一年四季的描繪,猶如特寫般的不斷變換著鏡頭,在時空轉換中激烈地撞擊著我們,讓我們產生一種向往,多么想邁開雙腳,親臨北大荒,在那靜默了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暢快地呼吸,奔跑在碧綠的草原和金色的麥浪中啊!從中我們看見的是作者對北大荒的愛,對祖國和土地的愛,那樣深沉,執著,火熱。毋庸諱言,這是那個歷史時期有著滿腔熱血的一代知識青年心靈的反映。
小說既是人的生命之書,就離不開對人的描繪,形象的塑造。正是因了人的活動和存在,才有小說的故事,給予我們生命的感動,引起我們的審美興趣。
作者從北大荒的現實生活出發,為我們塑造了一批知青和軍人的藝術形象。如梅妍、百靈、鐵軍、劉力軍、王美麗、張麗英、徐鳳娟、楊保豐、小吳、田文敬、林部長、楊樹榮、洪協理員等,可謂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在眾多的人物形象中,男性尤其是鐵軍的形象,似乎過于完美,有些理想化的成分。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對女性形象的塑造。作者從女性的思維和視角出發,通過外觀描寫、心理活動、待人接物等,時而含蓄時而直接地為我們打開了女性的心靈之窗,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閃耀著青春光芒的真正的女性的“自我”。
這些年青的姑娘性格鮮明,充滿了審美個性,尤以梅妍和百靈為甚。前者熱情沉穩,后者飄逸靈動。她們都正值豆蔻年華,青春和性的萌動在茫茫荒野中猶如初露的晨曦,美麗而讓人心旌搖曳。
作者在塑造梅妍和百靈這兩個形象時,不是與天斗、與人斗,而是緊緊抓住愛情這條紅線,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愛上了撲火英雄韋鐵軍。作者巧妙地讓二人“周旋”在與韋鐵軍忽而清晰忽而朦朧的浪漫溫柔的愛情“漩渦”中,并由此展現了二人不同的命運與性格特征。但是這種愛情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并沒有演繹成真實的存在,只是一種柏拉圖似的若即若離的“情感片”。即使是這種柏拉圖似的戀愛也不能保持長久,英雄韋鐵軍最終因撲火而犧牲,讓獲得了愛情的梅妍沉浸在悲痛之中,成為永遠的傷痛。
《雪地梅妍》的這一悲劇性的結尾,即把美好的事物淋漓盡致地撕裂開來,它不啻是給我們講述一個凄美的故事,已經越過了卿卿我我的個人情感的“籬笆”,擴散并飛揚開來,給予我們的豈止是一種感動,乃是一種靈魂的震撼,一種崇高感,有著廣闊的社會意義,普遍的美學價值。
面對這樣一幅磅礴著青春與生命的畫卷,我的心底波瀾起伏,它深刻地啟示著我們,無論我們身處何種艱難的環境,都要好好活著,珍惜我們的存在,尊重我們寶貴的生命和一切美好的事物。為絢麗的青春色彩,為實現理想的光芒,揚著帆,奮力前行。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片廣袤的從沒有前人來過的黑土地,在這一望無垠的大地上,一隊年青的姑娘正在為她們心中的理想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