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ldlsq http://lzzjw.luzhou.net 2008-2-15
生命個性的詩意閱讀
——讀曾涵復詩集《寒沸詩選》
時光水一樣的流走,沖淡著一些記憶里的生活和一些紙上的文字,卻沒有沖淡曾涵復在我腦海里的詩人形象。我分明清楚地記得二十二年前讀他發表在《詩刊》的一首八十多行的敘事詩《鉆工和他的妻子》,走進我閱讀視野的清晰感受,他語言的詩意表現是構思精巧、意象清新、厚重而深情,讓即使是對石油人生活陌生的局外人讀來也為之感動。后來偶然聽到《詩刊》編委、著名詩評家朱先樹老師評價他說:“涵復總是力圖在自己的每一首詩中融進獨到的思考和共鳴的感情。他寫詩有天份,寫得很輕松,是一個快手”。我與曾涵復相知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相見于九十年代初,他比我年長不少,卻一見如故,堅拒我對他的尊呼而以弟兄相稱。我感覺涵復兄是一個天性透明、天份頗高、天趣盎然之人。其實,涵復早在1977年就在《四川日報》“宏圖”副刊上發表組詩了。漫長的時間以來,他在工作之余,前后寫了近兩千首詩,可惜他是情之所至勤于創作,卻疏于抄寫謄清后多多投稿。盡管如此,他亦在全國的詩歌刊物和多種報刊上都露過面,發表了兩百余首詩。涵復寫詩之外,他還握著寫小說、散文、評論的多支文筆。他無疑是屬于文學創作起步較早,卻長期工作生活在四川油田的勘探環境,苦苦堅持業余創作,卻沒有身陷專業文學圈內的不多作者之一。其實,他在1988年曾調到成都編《四川石油報》副刊,卻又因為戶口和分居等諸多原因又離去了,這或許是他錯失留在省城的一次機會。我到《星星》編輯部后,印象中也沒見涵復寄來過什么稿件。他確實可謂是一個自我默默執著地創作,以詩歌閱讀生活的人。但據涵復講,自1997年以后他無意之間就怠慢了詩歌,不讀不寫有十年之久。而他確又痛苦地感覺到:“自己直率坦蕩的個性和情懷里缺少了詩歌,似乎就有了郁郁寡歡的心事。”前幾年,我和一些朋友多次催督涵復出自己的詩集,他以淡泊名利為由擱置了下來,直到他今年開始享受退休閑逸生活了,他才終于把自己的詩編輯成書出版了。
眼前這部四百多頁的《寒沸詩選》,我公正地說:從裝幀設計到作品力度到內容編排,盡顯大氣、高雅之態,透著讓人愛不釋手的吸引力。不由我翻讀全書之后,有了要寫點感想的感動。
《寒沸詩選》收入詩人涵復以各種表現形式創作的新詩二百多首,全書共十輯內容,一輯:獨酌脆弱的純情;二輯:感情的苦笑和纏綿;三輯:夢繞情牽的老家;四輯:身后的風景在老化;五輯:誰負責打扮歷史的美麗;六輯:隨手翻開的社會書;七輯:荒誕的風吹過年輕的眼睛;八輯:情系石油到永遠;九輯:石油鉆工是一個流派;十輯:沿地下太陽河流浪。全書凸現詩人理解詩歌,深化自己,于現實、歷史、情感和意識的動態結構中,以個性的生命體驗展示耐人尋味的詩歌意境。我從《寒沸詩選》的詩中清晰地感受到涵復的視角和思考:他生命的過程是在痛苦和希望中不斷克服的過程,他卻讓踉蹌的目光尋找生活里感動自己的詩意,并相信在真理的狀態中生命可以象詩歌一樣閱讀。所以不難看出,涵復詩歌創作的核心是以他內在的思想審美和個性氣韻作構思的支點,通過生命與心靈,生活與社會、情感與自然、想象與現實的感情體驗,在內心和精神的時空中升華而進入詩歌創作的價值境界。
一個時代有著一個時代的心跳和脈搏。涵復走過那段災難深重的年代,所以他的不少詩應和著時代的脈動,有血、有肉、有心靈深處發出的吶喊。一首《靜止之鷹》:“誰信傷痕滴血化著雕塑/一飛翔就勾勒出傲然的靈性”,讓我看到了詩人跌宕的命運和壓抑空氣下苦苦喘息的激情;一首《瞎子哲人》:“眼簾像粘上漿糊的信封/藏著對陽光的思索”,讓我看到了詩人獨立思考的思想和苦悶與無奈中流露的智慧;一首《獨在異鄉》:“我站在陌生的街頭/恍忽站在人心的沙漠/喝著苦澀的陽光/無法解渴孤獨”,讓我看到了詩人脆弱的感情和現實與距離中跌跌絆絆的足跡。詩人生活的空間是多維的,詩的藝術視野也是多維的。涵復生活的領域從鐵路到林場到油田,其廣闊的空間給予他豐富多彩的收獲和想象,苦難的閱歷從工人到教師到企業文化報刊編輯,其艱辛的勞動深化他充滿欲望的信念和激情。所以,他才自覺地一方面關注社會、歷史、現實題材,一方面傾吐心靈和思想情感的觀照和沉思。特別是面對世事的浮燥和世相的紛亂,詩人的坦蕩和深遂,真切和自信,顯示出一種對生命認識和對生活體驗所獲得的難能可貴的啟迪。詩人筆下無論是流露個人隱私的情感、描寫心中永遠的老家、渲泄走過的衰敗的風景、鞭撻歷史的錯誤和社會的陰影、傾敘石油人的寂寞和浪跡,無疑是在開放詩人自己的一種復雜而平靜的心態,即面對生命的挫折和生活的苦難,永遠理解是命運的始然。他在《春意》中寫到:“慶幸太陽終于跌落地上成碎片/每塊碎片里/都有春的影子”;他在《殘冬》中寫到:“風永遠講著真話/落地的樹葉是真正的知音”;他在《盜火者》中寫到:“一片生命樹的線條/塑你頑強而坦蕩的靈魂/強化的愛在多情的天空下寫意/陽光鐫空艱難為音樂/石油花緩緩綻開/站成一種神圣的完成。”涵復的詩在我眼里,既是他秉性的寫照,也是他文化人格的一個獨特版本,更是他對生命得失的一次反思和概括。
我很欣賞涵復善于對社會作細致精確的觀察,對人生作真知灼見地解剖。他在謳歌生活的同時卻毫不猶豫地批判生活是其它詩中不多見的,而涵復的詩中卻時有可見地批評和貶責社會和生活中不完美的傳統糟粕和陋習丑態,特別是那種把低級文明奉為優秀遺風的可恥可卑的愚弄人們的做法和現象。如《長城》在詩人眼中不是驕傲的象征,而一條“背在脊背上荒涎的纖繩/緊拉著封建文化落后的背景”;《黃昏》在詩人筆下不是朦朧的時間,而是偽裝登場:“夜色彌漫/發出有滋有味的聲音/這一切不是悲哀的結束/一場典雅的戲劇/正隆重開始”。而他另外的一些詩,是鮮明地表露了詩人的觀點,如《反對的手》是既歌頌了民主幼芽生長的喜悅又批判了艱難破土過程的悲哀;如《少年在檢驗人格》是描畫了純情心態的一種懷疑和變異的舉動;如《折子戲》是哀嘆荒唐日子里遭遇噩夢的哭泣。這些讀來讓人憤慨、讓人思考的詩行表達出在喪失感情自由的同時,有時或許喪失思想尊嚴,只剩下了無奈的承受。但慶幸在消極承受的過程中,詩人涵復沒有丟失必有的理想的超越,沒有丟失承受從地獄到煉獄過程的堅毅情感。
涵復的詩,細細讀嚼,每首詩乃至每行詩的語言都透著彈性和張力,有著自己鮮明的特色,要么清新怡情、要么凝重思辯、要么凝望視野、要么聆聽心靈、要么寓意生活、要么情感獨行、要么意象窮韻。他一首五百多行的《母親的走,我難以平靜》的詩,據說曾讓編輯和校對在編勘中,讀得鼻子發酸流下了眼淚。我以為這首長詩是詩人情感的淋漓流露,也是詩人心中充滿血與淚的長長的嘆息,應該是詩選中的亮色作品。他寫到:“母親的一生/善良和風雨同行/心跳著沉重的思想/日子卻總是受傷/生活和情感纏滿繃帶的艱辛”“多年來/母親習慣倚著黃昏/站在屋檐下/用渴望的目光/把家門擦得锃亮/等待兒子回家”“母親一生克己節儉/從沒奢求過兒子/相對高貴的情感和民間普通的物質”“我感悟到/母與子像泥土與水一樣親近/捏合成一個容器/盛滿水汪汪的親情。”全詩語言真摯,情感纏綿,揭示了人性深層次的心理烙印,披露了家的格局中原始親情里的可怕泥沼,表現了母親忍辱負重的人格和淳樸勤勞的善良感情,更體現了詩人對歷史背后的生命、生活和命運的批判,真實地展現出母愛親情在現實中可感可觸、可信可思、可尋可覓、可記可憶的生活場景。特別是詩中鮮活流露的不嬌情的人品、不染塵的真情、不做作的話語、不折回的歲月和不懊悔的人生,引人深思和反省。我想說,這是一首呼喚那些已遠離家許久、對母愛沉寂了許久、對親情邊緣了許久的人感到心悸和震撼的醒悟之聲。全詩在結構上以完整的敘事,將母親生命和生活的經歷分成若干片斷,交錯展開,并以母親的目光、心事、等待以及“我”的回家、思念、愧疚等象征性的意象將各個片斷串聯起來,前后呼應,渾然一體。在語言風格上,詩人以寫實展開純生活化的敘述,并不刻意雕琢語言,在靠近主題的過程中,語言和生命互為因果,互為表里的完整形式,相互照亮而實現詩境本質上的真實。所以,面對生活的立場,詩中融入了更多的莊重,冷峻和悲涼,表現出詩人對生命和親情的感知,省視和批評。這首長詩堪稱是詩人涵復的力作或代表作,因為不難發現,涵復駕馭語言的能力和技巧已進入了生命意識和語言自覺的深掘狀態。
詩歌本身有著獨特的質體。涵復詩的形成,是詩人生活和歷史的一種結果,是對生活思考、對歷史叩問的必然詩意化的表現。涵復的詩,有著生命烙印的個性特征,也有著情感相通的共性魅力。生命與詩相伴,應當是情感的真實凝聚,這其實也是詩本身的藝術任務。涵復正是深知詩的本質,而總是力圖站在一個高度審視足下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他始終不斷在重新認識和發現生活背景里生命的體驗和情感騷動的另一個思想境界,他想讓人認識到他的詩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寒沸詩選》在作品之外還附有詩人關于詩歌創作的《詩變異說》幾篇理論文章,雖然寫于二十年前,今天讀來仍有其存在的價值。涵復主張詩人應有自己對詩的理解和研究的理論,要有自己的詩主張和詩的創作觀點。他以為:“如果詩人缺少對詩的認識和升華,詩的內涵會顯得蒼白,詩意會缺少力度。”我贊同他的這一觀點。
我作為涵復的朋友,非常理解他多年來為詩歌付出太多,他曾視詩歌為生命的一部分,他一路走來的足跡是一串清晰而艱辛的詩痕。我至今記住他創辦瀘州《龍眼樹》詩報、創辦異崛詩社出版《異崛詩人報》,以及后來在內江兼職編輯《沱江文學》和執編《世界華文女詩人39家》等書,苦苦執著地與詩同行,詩入骨髓的個性行為。盡管曾涵復在《寒沸詩選》的后記中說到要把詩歌束之書架去寫其它的文學作品。但我堅信:寒沸不會真正離開詩歌。
2007年6月初于星星樓
====================================================================================
(作者系著名青年詩人、《星星》詩刊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