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閔其彬小說里的鄉村敘事
語言文字是人類文明這棵大樹上最讓人迷惑的枝葉,它穿透人的感知,把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珍珠般的串綴起來。自言自語可以說是文學的起點,大多數文學愛好者最初癡迷于寫作,往往在于書寫本身能排遣內心的苦悶,帶來心靈的慰藉。人們最初的寫作沒有功利的考慮,不指望憑借文字與人溝通交流,更不奢望對外發表。閔其彬無疑就屬于這樣的寫作者。
與多數走出鄉村的青年一樣,閔其彬穿著沾滿泥土的膠底板鞋,一步一步離開生養他的那片貧瘠土地,離開放學路上割牛草的山坡、仲夏夜里偷西瓜的菜地、早春二月摸黃鱔的池塘……一路上不斷讀書求學,在城市鋼筋水泥的冷漠建筑中安身立業,在政府公務員那令村里人高看一眼、眼紅一時的崗位上勤勉工作。夜深人靜的晚上,獨自坐在長江邊一盞光線柔和的臺燈下,筆端的文字不知不覺又回到了久別的村莊,回到了那片生長自己童年夢想的土地。
于是,便有了小說《約婚》里那個生在窮苦人家,小時候食不飽腹衣不蔽體,時常外出討口化飯,想法與眾不同“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吳奈殼。“別人結婚后都想生男孩,以便下田地干重活,延續香火。可他偏偏想要女孩,覺得男孩在這窮家庭,長大后很難找姑娘,只有當單身漢,那境況更凄苦。女孩就不同,女孩可以找好的家庭,嫁上比較富裕的人家,自己也不為女孩的成家立業而操心,女孩一般對自己的父母都很尊敬孝順。”吳奈殼眼巴巴指望著三女兒長大成人之后能找個好女婿,一家人從此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裕日子。因此對大的兩個兒子反而沒有那么上心,像房前屋后的竹林任其自生自長。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農村的時候,吳奈殼是第一批被春風吹醒了的農民,他開始輪換著趕三個場去鄉鎮上賣布料。鄉下人婚喪嫁娶、紅白喜事都要用布,生意好做,“資金就像滾雪球一樣”沒幾年就翻了幾倍。“有了資金積累,吳奈殼又把目光投向縣城。”在縣城做起了建材生意。“建材生意銷得遠,行情好,更賺錢。又過了幾年,吳奈殼在縣城買了兩套房屋、四個門市,一家五口遷進縣城,成了令人羨慕的城市人口。”
有了錢,過上了富裕日子的吳奈殼,卻被女兒的終身大事折騰得寢食難安。當從小嬌生慣養、脾氣暴躁的女兒吳文書從成都帶回來一個謙虛善事,溫和體貼的男朋友葉枝時,吳奈殼欣喜之余內心也隱隱不安,他挖空心思趁進貨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花200元錢找人寫婚姻協議。在吳奈殼斟酒把盞一手操辦下準女婿葉枝簽下了婚姻協議。明確了賠償條約的吳文書與葉枝的婚姻就真的進了保險柜嗎?
婚前協議這種形式,在受傳統婚姻觀念影響的中國至今不被大多數人所認同。何況是在20世紀80年代遠離現代文明的偏僻農村,想出以約定的方式簽婚姻協議維護婚姻權益的,吳奈殼恐怕算是第一人。
葉枝與吳文書的婚姻并沒有因為一紙婚約而天長地久。小說《約婚》用簡單的故事推進透視出一個嚴肅的社會問題,女性倘若在婚姻中喪失了獨立的人格,放棄了應有的社會角色,失去了生活情趣人生目標,終究會在情感潮汐中被無情的擱淺在沙灘上。
在閔其彬的筆下,沒有宏大的敘事,沒有多余的修辭,一個個場景,一個個人物如川南農村吱吱生長的莊稼鮮活在你的眼前。《不缺的月亮》講訴的是高考落榜回鄉青年楊廣斌,面對命運的捉弄婚姻的波折,依靠自身的勤奮和對情感的堅守,最終擺脫父輩日出而作饑飽無常的日子,成長為鄉鎮領導干部的故事。
《釣魚》里那個李大仙平生有兩大愛好,—是趕場,二是釣魚。李大仙一出場就給人留下懸念:平時趕場回家從來不超過下午四點的李大仙,居然在家人焦急的等待中,晚上7點過黑影在屋里閃了一下,拿了釣魚工具又跑了。李大仙可從來沒有晚上出去釣過魚啊,這事不僅讓女兒李三妹納悶,還讓承包魚塘的單三斤誤認為半夜里遇到了偷魚賊,差點被單三斤舉起的扁擔打死。
這篇以倒敘方式開始的小說以兩個人物為主線,一個是為人憨厚質樸懂得感恩的李大仙,另一個是轉業軍人、地稅局征管員劉高壽。李大仙的岳父雷老幾代單傳,輪到這一輩家里最小的女兒雷明瑤一口氣生下了三個女兒,雷老一心指望么女兒能生個孫子。眼看雷明瑤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有八個月了,一家人生怕有啥閃失急急火火把孕婦抬進了鎮衛生院。
雷老擔心女兒在醫院住久了帶去的錢不夠,與老伴商量把圈里喂起準備做八十大壽的那頭肥豬,請四個人抬到鎮上食品收購站賣了,280多斤重的一頭豬換來將近150元錢。雷老高興地用手帕把錢包起來放進皺皺巴巴的布錢袋,再小心的揣進貼身的褲子包包里。
好不容易隨散場的人群擠到醫院,雷老褲子荷包里賣肥豬的那筆錢卻不翼而飛了。雷老拖著疲乏的身子去公安員那里報了案,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已是下午兩點多,又氣又急又餓,雷老竟然暈倒在路旁,恰巧被經過的劉高壽救了。
這篇小說的敘述在樂于助人的劉高壽與李大仙一家之間電影畫面般不斷切換。從新疆邊防部隊營職崗位上轉業回到家鄉,在地稅局工作的劉高壽家境并不寬裕。他取出了自己全部的工資又在戰友那里拆借才湊夠了被小偷摸去——雷老女兒生孩子急著用的那筆救命錢。閔其彬在這篇小說中以一個個懸念抓住讀者的神經,讀到最后才明白李大仙月夜釣魚原來是為了生病住院的恩人劉高壽。
文學存在的理由,在于理想與現實的距離。面對道德看不清底線,物欲無限膨脹,善良屢遭踐踏的現實,尤其需要“劉高壽”這樣熱心腸的人,為冰凍三尺的人際關系暖被,讓情感回歸鄉村的質樸,回歸人性最本真的美好善良。
【銀蓮:詩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在國內外報刊發表詩歌、散文、歌詞、文學評論、報告文學作品,著有詩集《時光的河流》、《馬背上的天涯》、《那時風情》(合集),現任四川遠山影視文化公司總經理,《中外文藝》雜志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