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張中信筆記小說集《匪妻》寫作特色
認識和了解張中信,是在多年以前,因為他的鄉土小說《風流板板橋》。他也是因為小說《風流板板橋》在國內外多家報刊露面后,才在大巴山文壇嶄露頭角的,并積極活躍在文壇。我在做報紙副刊編輯期間,編輯、刊發過他的許多篇散文和短篇小說,印象極為深刻。尤其他的短篇小說,除了具有濃郁的地域文化和鄉土氣息外,還具有舊體通俗小說的志怪和傳奇色彩。讀著,能引人入勝,讀罷,更令人難以忘懷。
短篇小說創作,對于大多數作者來說都是難以駕馭的。有位資深作家說過,“在區區幾千字的篇幅里,一個作家對敘述和想象力的控制猶如圓桌面上的舞蹈。任何動作,不管多么優美,也不可泛濫,任何鋪陳,不管多么準確,也必須節約筆墨。對于激情過度的作家來說,短篇不能滿足激情的需要,因為激情在這里最終將化為一種平衡的能力”。這足以說明短篇小說創作的難度。
筆者認為,無論任何表現形式的文藝作品,要求是要帶給讀者閱讀的愉悅和在心靈的震撼。小說重在敘事,不管篇幅的長與短和文字的多與少。簡單地理解,敘事就是講故事。小說寫得怎樣,就看你講故事的能力如何了。
張中信的筆記小說《匪妻》共收錄了30篇精短小說,篇幅最長的也不過三千字,最短的才一千多字。讀完《匪妻》,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張中信很聰明,非常善于講故事,在較短的篇幅內非常嫻熟地運用了小說創作的基本要素,而且尺度把握得很好。他的短篇小說,不僅情節跌宕起伏、安排合理,而且最突出的是在人物塑造方面非常成功,既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又具有典型的獨立性,血肉豐滿,栩栩如生。最顯著的特點就是,他在講故事的時候大多采用通俗文學和怪志、傳奇類表現手法。
一、 通俗文學手法的人物個性
1960年代出生的人,大多喜歡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可以說,許多人的都是讀著它們長大的,張中信也不例外。讀他短篇小說時的那種感覺,使人難免浮想聯翩。
比如他的《匪妻》一文,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解放前,活動在巴州天馬山一帶的土匪頭子王三春的壓寨夫人一品香,在丈夫被駐守在巴城的川軍劉湘部下鮑族長殺害后,只身一人潛入巴城挾持了鮑族長之子,以向鮑族長報殺夫之仇時,卻被孩子之生母鮑旅長的七姨太為孩子的真情表白所打動,就在“匪妻”一品香準備將無辜的孩子交還給七姨太,兩個女人秘密會晤的時候,不想誤入鮑族長暗中設下的圈套。在混戰中“匪妻”一品香為了保護孩子和七姨太,竟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從四周射來的子彈。一品香死后,七姨太卻接過手中的槍,做了支土匪隊伍的新首領。匪耶?俠耶?讓讀者自己去想。如此,就使這個故事更加顯得悲壯、傳奇,蕩氣回腸。
《神槍手瞎兒》講述的是一個匪氣十足的混混,自幼練得一手好彈弓,且彈無發,雖然平日里好色,好玩和貪占小便宜,但卻愛打抱不平。就因為他百發百中的彈弓射擊本領,曾在土匪頭目面前顯威,救下了險些做了土匪壓夫人的巴城一富家女子。然而,他又以使用步槍成為神槍手而參加命,并成為地方游擊隊長后,他卻惡習難改,不按章法行事,屢犯錯誤,最后不能不被清除命隊伍。作者在文中這樣寫道:
瞎兒眼睛不瞎,天生兩只眼睛閃爍不定,無法圓睜,便只好瞇縫著,故人有其名。令人討厭的是,小小瞎兒老往婆娘女子堆里扎,盡管年紀尚小,聽見女人們擺談在房中咋樣擺弄男人,聽得瞎兒心頭發怵,免不了要撒潑吼叫“遇上老子,一彈弓把兩個奶子蹦球了。”話一出口便惹了眾怒,被婆娘女子,辟頭辟腦一陳吆喝,攆的滿街鼠竄。故事合情合理,不僅在情節處理上得當,更是把人物刻畫得有血有肉,入木三分。
《豁嘴》講述的是一個天生兔嘴男人,因為在當地流傳的一首童謠“翻嘴皮、豁牙齒,三代不長屁眼子”而娶不到媳婦,當他到處打工賺了錢在醫院里把豁嘴給補好了,并且終于娶到媳婦后,他卻擔心媳婦生下的孩子真的沒有“屁眼子”。雖然孩子生下來后并不是如他擔心那樣沒有“屁眼子”,但卻跟他一樣是一個天生的兔嘴(豁嘴)。作者在文中這樣寫到:“豁嘴顧不上安慰剛剛逃過死亡線的女人,忙不迭的掰開女娃子的屁股擦看,天啦!好一個圓圓的屁眼‘哇一哈!’豁嘴徒然一跳三丈高,只差沒高興成精瘋病,可女人卻發現女娃子既厚且長的厚嘴皮上,生生地豎開著一條軟裂的豁口。
豁嘴卻并不著惱,還一個勁的安慰女人,“管他娘的,只要有皮眼就行,嘴巴豁了長大還可以補嘛!”雖然故事里的主人公帶有明顯的宿命色彩,但卻表現出一個人敢于同命運抗爭的積極行為,以及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
《1932年的鬼頭大刀》小說通過借刀一事,講述一個傳奇故事。1932年冬天,巴州草壩街身為刀鋪店老板的一嬌小女子,憑著在一把七八十斤重的鬼頭上亮出一招武功絕招,制服了前來挑釁的一綠林漢子,最后雙雙參加革命,成為地方武裝的主要領導成員。在這篇不足兩千字的小說里,作者只用了寥寥幾句作正面描繪和刻畫男女主人公的外貌形象,其人物性格特點則是通過簡短的對話和動作神態表現出來的,卻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瞎弦王》描寫的事就是巴城的一位雙目失明的老藝人坎坷的一生和悲慘的命運。雖然是一位殘疾人,但他自強不息,以自己早年拜師學藝練得一手琴弦彈奏的絕技為生計,也獲得街坊鄰居和城里百姓的尊重:雖然身帶殘疾,但他同普通人一樣,同樣渴求幸福,憧憬美好人生,但是殘酷的現實卻摧毀了他的一切夢想。
還有《陰陽剃》、《劉一手》、《老井》和《瘸子》等篇作,所刻畫的都是那個時代巴城里具有悲劇性的人物,作者都是以通俗的手法在講述他們的傳奇故事。在刻畫人物的形象和性格特點。小說創作中,不管是場景的描寫,還是情節的敘述,都是為塑造和刻畫人物而服務的。而《神槍手瞎兒》中的瞎兒和《豁嘴》里的豁嘴,筆者認為,這是張中信塑造得最為成功的兩個人物形象。
二、 傳奇浪漫色彩的故事情節
許多讀者都讀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對書中講述的有關鬼、狐與人的傳奇且荒誕的故事有著特別深刻的印象。“聊齋”故事多采用民間傳說和野史軼聞,將花妖、狐、魅和幽冥世界的事物人格化、社會化,充分表達了作者的愛憎感情和美好理想。
而張中信《匪妻》中所收錄的如《鬼手》、《狗冢》、《鱉癮》等篇作,無不是采取同樣志怪傳奇的表現手法,使作品在敘述中跌宕起伏,懸念重重,最后又出其不意地出現“節外生枝”,緊扣讀者心弦。《鬼手》的結尾是這樣敘述的:
沒有喝彩聲,沒有嚎啕聲,也沒有唔咽聲。看客們的心早已被“鬼手”的舉動提到嗓子眼上,齊齊的屏住呼吸,伸長脖子不轉眼地死盯著行刑臺,就見“鬼手”慢慢地掄起手中的鬼頭大刀,忽啦啦便卷起一道飛沙走石的罡氣,在罡氣的包裹冢,有一圈耀眼的白光閃爍著,那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就在看客們眼花繚亂之際,行刑臺和監斬臺上忽然飛起三顆滴溜溜旋轉的腦袋。
“咕咚”聲中,三顆腦袋呈品字形排列,不偏不倚墜落在行刑臺上。一個是“黑牡丹”的,一個是“鬼手”的,另一個卻是總督的。
這個故事講的是,原為劊子手的“鬼手”在砍白蓮教首領“黑牡丹”的頭時,將自己的頭連帶“和牡丹”和作為監斬官的總督的頭斬去。“忽啦啦便卷起一道飛沙走石的罡氣,在罡氣的包裹中,有一圈耀眼的白色閃爍著,那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快、越來越亮。”作者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所作的鋪陳就是對白蓮教站川東首領“黑牡丹”,和給人犯行刑的被稱為“鬼手”的劊子手這個人物的交待。讀罷,不得不讓人想起曾經讀過的充滿了志怪傳奇色彩的《聊齋》故事。
《狗冢》講的是人狗情。文中這樣敘述到:“為防止母狗再次私奔,瘦猴不得不用鐵鏈拴住母狗,被剝奪了自由的母狗,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精神完全崩潰,連汪汪嗚嗚之聲也變得有氣無力。不到半個月時間,母狗皮枯憔,氣色頓失。一個月后,母狗便在鐵鏈的栓綁下日漸憔悴,飲食不進,最終郁郁而死。死前,母狗“嗚汪唔汪”之聲哀怨凄慘,在空曠的后壩不絕于耳。”然而,狗也和人一樣,至少也跟他瘦猴一樣都需要異性,這是生理的需要,也是自然規律,瘦猴的行為無疑是有渤于事物發展的規律。是對狗的摧殘。
“母狗死后,瘦猴變得更加孤寂。每當夜深人靜的時,老覺得屋后的菜園里傳來“嗚汪唔汪”狗啼聲。瘦狗心緒難寧,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只得皮一起床,獨自到菜園的狗冢前徘徊。只要瘦猴到了菜園,“嗚汪唔汪”的狗渧便沒了。清冷的月光了無聲息地掛在西天上,有氣無力照著狗冢的陰森和瘦猴的孤寂……”
狗離不開瘦猴,瘦猴也離不開狗,哪怕狗已經死了。這說明了人與狗之間的感情之深。
《鱉癮》講的是一生以捕鱉、吃鱉為樂的“劉老拐”臨終前的悔悟。文中寫道:“那些被打魚人追逐的魚鱉仿佛通靈性,每遇巴河漲水便紛紛竄逃,長途遷徒至此,欲求躲過漁人的追蹤,玉佛潭簡直成了巴河魚鱉們的避難所。唯劉老拐不吃那套,水深水闊難不倒他,那些運氣不佳的魚鱉們紛紛被他捉住,被他把玩,被他吃進肚里……九十九歲那年,劉老拐一病不起,臨死前,他拼著最后一點力氣叮囑兒孫:‘把老鱉放回玉佛潭吧,給巴河留條鱉種……’”
這兩篇小說里,無論是狗還是鱉,作者都采用了擬人化,使故事更生動,這幾篇,包括前面已經提到的《陰陽剃》,在創作手法上都帶有明顯的志怪色彩,使情節更加離奇多變,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三、濃厚地域文化的筆記手法
《匪妻》中的作品均源自川東北大巴山的人和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大巴山是作者張中信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那里既是生長故事的地方,也是一塊出產講故事和寫詩的作家、詩人的土地。在不同歷史時期,都會涌現出一些響當當的人物在那片土地上叱詫風云。這些風云人物中,有將軍,有英雄豪杰,有江湖俠士,也有草莽土匪。所以才有會在那片土地上演繹出一個有一個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有了這些故事,便自然就少不了有許多像張中信一樣會講故事的作家或詩人。
張中信為他這本短篇小說集取名為《匪妻》。筆者在想,他不但是因為其中的這篇小說具有代表性,更主要的是樹種為多篇所講的,都是與土匪有關的故事。除開《匪妻》以外,還有比如《匪道》《匪殤》、《女匪》、《水匪》、《匪禍》和《花姐》等,都是發生在上個世紀初的事情。那是一個兵匪當道的多事之秋,為窮山惡水的大巴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亂世出英雄,亂世也出匪盜。為生活所迫,不乏英雄豪杰涌現為窮人打抱不平殺富濟貧,長于官府作對:也不乏有人鋌而走險干起打家劫舍的勾當;更有奇人異士和江湖騙子出入于鄉閭市井。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生計。因而張中信筆下的每個人物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每個故事都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
在創作過程中,張中信以他對鄉土文化的熱愛和對地方語言的熟練把握,為他的小說語言在通俗化的基礎上再加地方語言特色,使得小說的鄉土味剛濃厚了。比如:
----黑老七徒見一風姿悠雅的女人出頭,不知為啥舌頭突然簡便的有些打閃,說話也不連貫。(《花姐》)
-----討人喜歡的是他天性純善好為窮人出頭,不管是哪家的事情,瞎兒都不敢不自量力出頭插一杠子,為弱者仗義執言。爭斗持強者一方見瞎兒出場攪合,知道不好惹,只好主動熄火罷戰。(《神槍手瞎兒》)
-----“姓包的,你若有種,讓老子出去跟你一絕死戰?”張正貴籠中困獸般嚎叫道,邊嚎邊用搶把搗的牛肋巴窗戶搖搖欲墜。(《匪殤》)
---- 一陣鷂子心驚肉跳地走過“望鄉臺”,緊握懷中兩把駁殼槍,硬著頭皮前往巴城。進的城門后陳鷂子把眼睛睜的牛卵樣大,特別留心身邊的過往行人。(《匪道》)
豁嘴卻并不著惱,還一個勁的安慰女人:“管他娘的,只要有皮眼就行,嘴巴豁了長大還可以補嘛!”(《豁嘴》)
這些地方語言不僅加重小說的通俗色彩,而且更加突出了人物的個性。也可以說,小說的語言是這本集子的有一大特色。
當然,這本集子里有些篇幅所反映的發生在當代社會的事,無論是在那個時期,小說中所描寫的場景、記敘的事件、塑造的人物,都無不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和濃郁的地域文化。作為短篇小說的創作,張中信似乎顯得很輕松,也很能把握節奏。而他最善于使用的技巧是“出奇制勝”,文章中結尾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有人說,不管是長篇、中篇還是短篇。肌理之美是必須的。而血肉的構造尤為重要。構造短篇的血肉,最重要的恰恰是控制。在區區幾千字的篇幅里,一個作家對敘述和想象力的控制猶如圓桌上的舞蹈,任何動作,不管多么優美,也不可泛濫,任何鋪陳,不管多么準確,也必須節約筆墨,對于激情過度的作家來說,短篇不能滿足激情的需要,因為激情在這里最終將化為一種平衡的能力。
控制文字很大程度上就是控制節奏,正如卡爾維諾所說,短篇小說是一輛馬車,它怎么跑,跑得多快,完全要卻決于路面的交通情況,因此寫作短篇的時候,我們的眼睛要睜得更大一些,以便看清前方的路面。
張中信的這本短篇小說集,許多篇幅都堪躋身優秀作品之列,無論是場景的設置,情節的發展還是人物的塑造,都是在有限的篇幅里給予了合理安排,在筆墨的運用上能控制得恰到好處。因而可以說,張中信已日已趨近駕馭這輛馬車的好把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