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鄢文江小說集《靈魂撕裂的聲音》
拜讀打工作家鄢文江新近出版的小說集《靈魂撕裂的聲音》,其中大部分佳作,我早在幾年前就在報刊雜志上讀過,已經耳熟能詳。當時這些作品給沉寂的打工一族是多么大的震撼!今天再細細閱讀、回味,不由地再次給我心靈的悸動!我又仿佛看到小說中描述工廠的原生場景;看到打工生活中的光明與陰霾;看到流水線上打工仔打工妹們吶喊與掙扎,熱淚涌動,鄉愁煎熬。這部《靈魂撕裂的聲音》,無不呈現出打工時代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讓人熱淚橫流……
鄢文江的小說充滿靈性、血性,充滿正義、吶喊,承載打工文人對這個打工時代的使命感、責任感。鄢文江性格仗義、豪爽,不失一個退役軍人的豪邁與堅毅,也許正是他過去在西藏雪域高原戎馬生涯中艱苦磨礪的。1988年,他毅然辭去了村團支部書記的職務南下漂泊,想當初他也像許許多多的打工者一樣,在南方顛沛流漓,飽經滄桑??梢哉f,這部集子飽含著他十多年來的熱血和激情,一篇篇佳作,他幾乎是在幾十人的大宿舍或出租屋的鐵架床和木板床上寫就的?!疤弁吹泥l愁,不屈的漂泊”,也成為鄢文江的“打工名言”,很讓打工者們欣賞,產生感情共鳴。
小小說《眉毛•頭發•生命》,取材現實,構思精巧。當年在《香山報》刊出引起讀者強烈反響,當時主編劉居上拍案斷言:“鄢文江是個寫小小說的可造之才。”《眉毛•頭發•生命》,文中描述了主人翁鄭玉時來廣東打工,臨行前找岳父“相破天”擇個吉日,想自己定能“空手出門,抱財歸家”??烧娴泥嵱駮r揣著一張高中文憑,在一家制衣廠謀到一份行政主管之職,其工資可觀,工作也悠然。然而,一天晚上,正在睡夢中微笑的鄭玉時和二十多個外地勞工,被一幫人押進了自保會大院,因為他們沒有辦暫住證,所以成了“三無人員”。最終,治保會對這些“來歷不明”的外地勞工,除了罰款之外,還對他們剪掉頭發剃掉眉毛作嚴重警告。可以想象,如果一個人沒有了頭發和眉毛,五官肖像是多么難看而引人發笑。又因回廠沒有了頭發和眉毛,老板把他們全部辭退了,他們因此走入了生活的絕境。而又想,哪個老板又愿意再招沒有頭發沒有眉毛的他們進廠呢?作家在結尾時留下經典之筆:“如果在若干年后廣東要樹‘改革成就功臣碑’時,請在浩大的浮碉上塑上一撮頭發兩道眉毛,不須塑人像。打工者沒有人像?!?小說可謂匠心獨運,寓意深刻。
《阿駝的故事》詼諧,幽默,主人翁阿駝是個兩歲時害大病留下了駝背的殘疾人,人到中年才在一家制衣廠謀到一份守大門的工作。他盡職愛崗,工作負責,為了保護好廠里的財物不受損失,目光時時刻刻都盯著那些進進出出的工人,正當他發現一個名叫外江英的女工突然“懷孕”時,他腦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蹊蹺”,當他把手伸向那女工隆起的下身時,突然遭到四五個女工棍棒的抽打和謾罵,罵他是“流氓”與“丑鬼”。四五個女工的抽打使他倒下了。廠長聞訊趕來時,圍觀的工人都說阿駝侮辱女工。阿駝申辯說外江英下身有“紅褲兒”。廠長聽后反說阿駝的不是。阿駝聽后氣急發病。可送往醫院搶救無望,臨死前,阿駝卻拉著廠長的手說:“阿生,駝叔對不起你,外江英偷了短褲兒。不、不是我下流……”最終,生產科長匯報了一個驚人的數字,廠里的泳裝缺少一千套,調查是被人偷走了。小說既描寫了阿駝忠誠老實、憨厚正直的為人,又鞭撻披露了輕浮于事的廠長愚昧無知,以及那些行竊女工貪得無厭的眾生相。可以說,作家把故事刻劃得生動細膩,阿駝這個人物讓人憐憫、同情,慨嘆不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打工者四處漂泊,風雨旅途,人生驛站,誰又不希望能遇上一個《屋檐》呢?《屋檐》意境深邃,語意雙關。朋友從百里之外騎單車來看“我”,其實朋友只是想見“我”一面,可想朋友情誼深重,友情可貴,無不讓人熱淚盈眶?!拔摇毕氚雅笥褞нM宿舍休息一會,不料被門衛堵在門外,廠門沒有屋檐,天又下著雨,雨水已經濕透了朋友的全身,“我”也只好陪著朋友站在雨中,而后,“我”感冒了幾天。這種凄迷而悲涼的場景,既體現了工廠門衛的無情,又表現了“我”居無定所的無奈。最終“我”產生了“跳槽”的念頭,終于跳到一家廠門前有一塊屋檐的工廠?!段蓍堋吩⒁馍羁蹋N涵著打工者們在人生驛站,風雨旅途,能遇上一個屋檐,或者找到人生永遠的屋檐。
《就是要站著》,作家深刻鮮明地塑造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一個外企老板“鷹嘴鼻”;一個中方主管“龍種”?!苞椬毂恰睘榱俗约旱墓S盈利,不管工人死活,讓工人們夜以繼日地加班趕貨,加班88個小時的記錄,讓人驚嘆!而車間主管龍種也怕這樣沒完沒了的加班會出人命。于是他讓工人們伏在工作臺上休息一個小時,誰知剛睡半個小時工人們就被“鷹嘴鼻”的一聲斷喝驚醒,同時聽見一個很響亮的耳光落在龍種的臉上?!苞椬毂恰边€大聲嚎叫讓工人下跪認錯。此時,作家展現給我們一個既悲壯又豪邁的情景描寫:“朦朧中‘炒魷魚’三個字如雷貫耳,隨即就有一連串“突突突”的膝蓋著地之聲發出。”“拒絕下跪的工友如注射了強心劑一般挺直了腰板挺起了胸脯?!薄苞椬毂恰币と讼鹿蛘J錯,是對打工者人格和尊嚴的嚴重侵害?;蛟S“鷹嘴鼻”他會認為中國勞工怯弱好欺,都怕丟了工作,會集體下跪。但他萬萬也沒料到竟有工人不下跪,更沒料到自己的下屬龍種也站在工人一邊。“‘站住?!粋€低沉而威嚴的斷喝,使‘鷹嘴鼻’挺直的槍桿猛然顫抖?!薄袄习彘w下,這是中國不是K國。是二十世紀,不是十幾世紀,請你自重。”“我知道你是K國公民,我還知道K國的法律上沒有規定K國人可以要別人給他下跪。而我們中國的法律是決不容許任何人叫別人給他下跪的……”人物描寫生動、傳神,栩栩如生。龍種,一個鐵人的形象,氣魄驚人,讓我們肅然起敬。
一個打工的時代徹底來臨,它汪洋般的漩渦必將覆蓋整個神州大地,打工的朝流已經遍布了珠江三角洲,蔓延長三角。小說《明天不是夢》,捷足先登。作家以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民工回流”這個振奮人心的題材,小說以“我”(梅寒)在火車上與已當老板的打工妹柳倩云小姐邂逅,由此拉開了“老鄉見老鄉”的一段傳奇故事。作家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姓名鄢文江,以筆名梅寒與柳倩云交談,原來柳倩云還是自己的崇拜者。這段火車上的巧遇,給小說的鋪墊增添了濃重的亮色。
真的,《明天不是夢》,明是故鄉明。作家返鄉經過精心籌劃,“川江制衣廠”順利開業了。從幾名工人與幾臺電車作坊式的小廠開始,慢慢初具規模。由于“我”對工人的熱情善待,信守合同,工廠進一步走上盈利的正軌。分合聚集,酒城之會?!拔摇彪m然獲得了小小的成功,“我”想為老鄉柳倩云一批回鄉創業的打工者著書傳世,寫一部《明天不是夢》的小說??梢娒媪辉茀s在長江酒店第十層的玫瑰廳設宴招待,其“我”仍隱瞞著自己的真實姓名,從而得知柳倩云回鄉創業遇到的幾多艱難。原來柳倩云開了一家近兩百人的“倩云時裝公司”,由于公司上下多是親戚似的“裙帶”關系,管理不善,用人不當,一年下來虧損了20萬元。此次見面事有湊巧,柳倩云借機招賢納才,要“我”為她推薦技術人才,然而我卻推薦了鄢文江,當我揭開謎底鄢文江就是我時,卻讓柳倩云大為驚訝!然后,她要“我”擔任“倩云公司”的總經理。作家遠見卓識,心懷大業,知自己的“川江制衣廠”有兄弟和夫人的支撐,想“川江”和“瀘峰”兩個小廠也將為“倩云公司”頂起大梁?!睹魈觳皇菈簟罚≌f節奏明快,已打破作家以往有些小說沉重的敘事文本,讀之欣然!
讀鄢文江的打工小說,其中很多篇什值得回味,還有如《淪陷廣州》、《婉兒》、《私奔》、《廠花之死》、《半個月餅》、《對面的風景》等,他塑造的人物個性鮮明,有血有肉,故事也井然,惟妙惟肖。諸多小說都取材于現實生活,打工百態,風雨人生。小說充滿正義、吶喊、隱喻、諷刺、幽默、夸張、渲染,讓人笑中帶淚,又豁然開朗。小說不落窠臼,饒有新意,情景交融?!鹅`魂撕裂的聲音》,雖然是鄢文江先生的第四本文學專著,但我認為,這是他打工文學的精品,我希望以后還能讀到他更多更好反映打工生活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