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徐非的詩集《心靈之約》
我一直認為中國當代詩人對于中國現(xiàn)實的缺席,造成了中國當代詩歌正處于一個什么都不是的窘態(tài),表面上熱鬧下面沉淀的卻是詩歌本身內在的蒼白與虛弱。過度的沒有理性移植西方詩歌流派,并且將它們奉為主臬。其實那些所謂的流派在他們本國已經(jīng)走向死亡,都已經(jīng)無法折騰下去了,宣布放棄,但是在中國當代那些惟洋是崇甚至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擺弄下又在中國復活了。與此相對應的是如果那些所謂的流派在它們本國能風行20—30年,那么到了中國它們相對應的壽命便是3—4年。沒有中國內在的務實精神,使得當代詩歌處于一個什么都不是的年代,在一些急功近利的人炒作下,中國詩壇上每年都會傲然挺立起一兩根西方的陽具。
我所讀到的打工詩歌便是一種游離于中國當代詩歌主流之外,游離于中國當代詩歌功利圈子之外,游離于中國社會現(xiàn)實之外,游離于中國最為底層的打工人所煎熬的內心之中,在中國現(xiàn)實之中扎根生長的詩歌。當我收到打工詩人徐非的詩集《心靈之約》的時候,當我默默讀到這些在十五個小時之后,在八人宿舍的鐵架床上所寫的詩作之時,當我讀到這些我所處于打工現(xiàn)實之歌時,我又一次感動了,因為我自己便處于他詩歌中這種環(huán)境中,我太熟悉他詩中的當下生活了。一直以來,打工者是這個時代最為邊緣的群體,這一群體承受著比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下鄉(xiāng)知青更深更痛的苦難,上個世紀的知青們所謂的下鄉(xiāng)運動是政府有組織的一次政府行為,在他們的背后有各地知青辦等等政府組織為他們服務,更重要的,他們所接觸的是中國傳統(tǒng)意義的農(nóng)民,他們有國家給他們帶來的未來,有著共同的精神,有回城的希望。但是打工群體更多的是一種個體的行為,他們在生活中沒有知青們那一種受貧下中農(nóng)的照顧,他們面對的是中國獨有二元制的社會結構帶來的種種歧視,無論是身份上還是經(jīng)濟上,這種歧視經(jīng)打工帶來的傷害是極其明顯的,特別是心靈上的傷害,長期的不平等意識讓打工者對這個現(xiàn)實充滿了失望與悲觀,他們從內心上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與安慰的意識特別強烈,渴望有人看到他們的存在,關注他們的現(xiàn)實狀態(tài)。
作為一個置身于打工群體中的一員,讀到徐非的詩作時,我為他詩歌呈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力量所感動。“你坐在電子廠的流水線上/纖纖的手撫摸著每一個零件/機器聲旋轉你一圈一圈的年輪”,我便在這種機器的聲音中旋轉掉了數(shù)年的時光,也不知道還要讓它們轉掉多少。我一直以為詩作的本身必須呈現(xiàn)寫作個體自身生命以及生存狀態(tài)。可惜當代詩歌更多的看不到了寫作者所處的當下現(xiàn)實,更多的詩作是一種猶如手機的短信一樣所謂的幽默式的寫作,一種無聊的阿Q式的****。詩歌的力量應該來于真實的生活,只有寫作者從他生命生存的深處出發(fā),才能抵達生命藝術的至高處,即在他的作品中必須呈現(xiàn)與反映社會性,對他自身的存在與當下社會的對抗中找到寫作者本身的人格與道德力量。徐非的打工詩便強烈地呈現(xiàn)出他所處的當下打工時代的社會性現(xiàn)實與人生景象,他的詩作中充滿了一個具有悲憫意識的打工人情感上的愛憎。“而渺茫的緣分/讓我在一張張招工表里漂泊/我莊稼長勢的文憑/被強大的機器聲淹沒”;“我驀然瞧見它瘦削的翅膀/肯定漂泊了流浪的旅程/于是我構思了關于蚊子的散文/開篇與結局都出人意料/可這只蚊子卻凄然遠飛”。他的詩句充滿了現(xiàn)場感受,這種現(xiàn)場感受對于一個在珠三角或者長三角的打工者是如此的熟悉。所謂“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我一直以為真實的感受,真實的感情,對現(xiàn)實的激情,才是詩歌的生命。在現(xiàn)在有關于打工文學的爭論不休中,有人把太多的打工文藝作品當作打工文學作品了,我認為文藝與文學有本質的區(qū)別,文學它必須是崇高的,必須對黑暗的現(xiàn)實承載相適應的道德力量,必須對這個社會有責任感,有一種精神上的對抗力量,而文藝作品則是一次性用品,它們只是給人精神上與感觀上的刺激。徐非的詩無疑具有這種真正的打工作品應有的道德力量和批判力量,它區(qū)別于那些所的第二代打工作家們那種包二奶,寫三陪的色情東西。閱讀徐非的詩歌,你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這種具有良知與良心的底層打工作者的對社會現(xiàn)實所承載的力量,“你是飽嘗炎涼去豐沃靈魂/將生命的觸須深入/生活的艱難和孤寂”;“它突然明白/要飛過西部/才能飛越自我”。他的詩歌總是這樣給處在打工困境中的人精神的力量,現(xiàn)實的困境對于我們已經(jīng)存在,他的詩中從來沒有逃避,而是讓我們從詩句中看到了一個嚴肅的穩(wěn)健的拼棄悲觀的詩人形象站在我們的面前了。他讓我想起徐非1993年的艱難的打工經(jīng)歷,那年他的行李和盤纏全都被歹徒洗劫一空,在整整10天里,只吃了一個盒飯,從廣州走到中山,中間只靠撿爛橘子吃喝自來水充饑。一路上他只是憑著自己決不做生活的俘虜這個信念來支持著。詩如其人,人似其詩,詩歌是一個人內心最為真實的體驗。在生活中徐非是一個堅強的人,他的詩歌同樣是用一個個堅硬的句子支持著。
徐非的詩歌無不呈現(xiàn)出這個打工時代的詩歌最為缺少的部分,那便是一個打工者良心與良知的見證,那便是在一個普遍漠視打工這一群體內心真正的需要時,他的詩呈現(xiàn)這個群體內心的真實,我平常閱讀過那些所謂大作家們有關于打工人的文學作品,我看到是大作家們與打工者們由于社會地位不平等,沒有真正深入的接觸,從而使他們作品中充滿了對打工人內心世界產(chǎn)生的理所當然的臆想,以及由于本身的社會地位不平等而產(chǎn)生的一種自我高高在上的施舍的姿態(tài),他們根本不懂打工者的真實內心而胡編亂造著,更多的作品中是把打工者作為他們作品一種黑色幽默段子的嘲笑的對象。我一直認為作家在作品中的平等意識決定一部作品是否能夠真正深入寫作對象的內心,也決定了作品的成敗,但是在太多的非打工者所寫的反映打工者的作品中,我看到的嘲笑的段子或者廉價的同情,他們的作品不關痛癢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但在徐非的詩中,你找不到那些奴性的意淫的小資情調的假貨,讀他的詩,讓我感到震撼,因為他詩中所呈現(xiàn)出的真實程度,作為打工者本身中的一員所表現(xiàn)出來那一種深入打工人內心的真實感。徐非的詩歌沒有中國文人式的做作技巧,我一直認為詩歌最高的境界便是無技巧的技巧,徐非的詩便是這樣一種。
徐非的詩是以鮮血與良心流出來的,而不是用筆造出來的。淺薄的文人是用筆與臆想在虛構,而徐非的詩是用血用淚用憤怒流出來的。他的詩好像他血管里的一次潮汐,不得不洶涌起來。他用筆把這真實的內心潮汐記錄下來。“在城市啃麥當勞/城市也在啃我/誘惑是一顆顆鋒利的牙齒/欲望伸長貪婪的舌頭/我被迫進入城市的胃/隱隱疼痛隱隱感覺/自己就是一根瘦瘦的薯條/只不過穿著一件肥肥的西裝”。他的詩幾乎沒有打磨的痕跡,而是棱角分明的呈現(xiàn)出一個下層打工者對城市的想法與格格不入的感覺。讀徐非的詩,你便覺得自己置身于打工的現(xiàn)場,感受到打工人的痛苦與快樂,體會到一個打工者對當下真實的珠三角打工者的原生場景。《一位打工妹的征婚啟事》中描述的:“寫字樓與俺無緣/俺是坐在最偏遠的車間/手握一張小小的名片/俺名就叫阿秀”。當我讀到這樣的詩時,我禁不住興奮給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讀了多遍,叫了出來,太好了,他真是一個鬼才!“我擇偶的要求不是太苛/年齡,身高,五官的政策適當放寬”,啊,他真是一個極為幽默的鬼才。
徐非的詩正因為他呈現(xiàn)出了打工的原生場景,在《與一只蚊子同居》中,他是這樣描述的:“我驀然看見它瘦削的翅膀/肯定漂泊了流浪的旅程/于是構思了關于一篇蚊子的散文/開篇和結局都出人意料/可這只蚊子卻凄然遠飛”。他在描述蚊子時,其實是描述一個女孩的命運。在《當三陪的四表姐》中,他是如此敘述的:“吃殘了還讓那糟老頭包起來/無字的合同奠祭青春的挽幛”,面對這樣丑惡的現(xiàn)實,作為一個有良知的詩者,徐非喊出了“四表姐 /金盆洗手/離開那老骨頭/找一位長相守/另起爐灶”。但是這樣的呼喊在物欲化的功利時代是多么的脆弱與無奈。在《收容所是座煉獄》他是如此見證的:“僅僅為了那三張證件呀/竟分不清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過去我贖朋友/現(xiàn)在朋友贖我”,雖然現(xiàn)在收容所已經(jīng)取締了,但是作為詩者,他不能不見證。他的詩充滿了打工的煙火味,打工者的本真性情,表述了打工人的苦難與優(yōu)美、憧憬與幻滅、無奈與神圣、卑鄙與莊嚴,呈現(xiàn)出當下打工者的生存的困境與人性的盾。徐非有著艱難的打工經(jīng)歷成就了詩歌對生活的真實性、原生性、記錄性、史實性,更堅定了他要為打工者作代言人的信心。
徐非的詩集《心靈之約》的詩作一直拒絕那種虛假、淺薄的無病呻吟。他的打工經(jīng)歷使他有了深厚的生活積累,獨立的思想人格,打工生活血淋淋的現(xiàn)實讓他有了靈敏的洞察力和高貴的品質,那便是作為一個打工時代的詩作者的良心與良知。
(作者籍貫四川南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省《作品》雜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