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沖突中展現人性美
——讀孫光榮川劇《深山情緣》
孫光榮先生是我縣知名的業余劇作家,他早些年的小品《借爹》以荒誕手法辛辣諷刺社會上庸俗的“請客斂財”風,我看后覺得他不盲目搞笑,有內涵,水平不低。他同時又能夠自編自導自演,就更令人稱道。后來他的小品《考老婆》,取材廉政,又以新穎的內容和形式,被中紀委選中參加北戴河匯演,為他贏得了聲譽。他的其他一些小品,在藝術上也各有千秋。一般人都熟知他的小品,其實他還涉足過大型舞臺劇的創作,初涉鋒芒即取得成功。他的7場川劇《深山情緣》在2009年重慶市舞臺藝術作品征集活動中,從全國181部參賽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三等獎,躋身與7部獲獎作品間,更為他帶來了豐碩的收獲。
最近,孫光榮先生送給我一本當時的獲獎作品集,我自然開卷就先讀《深山情緣》。這部川劇劇情并不十分復雜,它通過中年農村光棍漢憨哥與被身為副鄉長的梁星勾結人販子拐賣的妻子蘭花,從相遇的恨與愛糾葛到最終結合的故事,反映了現代農村普通人物身上的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人性美。全劇結構完整,劇情跌宕起伏,人物形象生動,對白唱詞樸實優美,確實是一部難得的佳作。
由于愛好文學,我曾經讀過不少劇本,諸如莎士比亞、果戈里、易卜生、關漢卿、王實甫、郭沫若、老舍、曹禺、田漢,夏衍等等,以及川劇名作家魏明倫、李明璋的劇作。正如老舍所說:“寫戲先須是找矛盾與沖突,矛盾越尖銳才越會有戲。”(《一點小體會》)我從閱讀實踐中感覺也是如此。雖然布萊希特提出過戲劇的“弱沖突”創作,我國有些作家如已移居海外的高行健也創作過一些具有現代手法,弱化沖突的劇本,但我本人還是十分看好具有激烈矛盾沖突的劇本。可以說,沖突是構成戲劇最基本的元素。好的劇本一開始就要做到迅速把矛盾沖突揭示出來。俄羅斯作家霍羅多夫說:“第一幕不僅要有事件的破題,而且要有性格的破題》”(《論第一幕》)《深山情緣》在這一點上就處理得好。他借洞房花燭夜,憨哥欲火中燒正要與蘭花成天作之合時,突然得知蘭花是人販子拐來的副鄉長梁星的老婆。蘭花堅決不從,而憨哥又花了借來的幾千塊錢,眼看雞飛蛋打,他心有不甘,一下把矛盾沖突凸顯了出來。隨著劇情的發展,在蘭花的跪求哭訴中,憨哥漸生同情,后來又多方籌資讓蘭花回家。蘭花回到家中,發現原來是自己的丈夫另有新歡,勾結情人把她拐賣,并借此同她離婚。她在公安民警的幫助下,讓梁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后來蘭花從活生生事實中,體會到憨哥的誠懇、熱忱、善良、寬厚,漸漸對他生了真情,終與憨哥喜結良緣,憨哥也對蘭花一往情深,并把她的婆母孩子一齊接來共同生活。劇中自然而然地表現了憨哥淳樸善良的性格特點,讓人感覺到一種不可多得的可愛“憨”勁;同時,也表現出蘭花的堅韌、多情、感恩。全劇矛盾沖突的發展過程,也就是一曲新農村普通人物人性美的柔婉贊歌。
按一般的處理,當憨哥和蘭花通過眾多曲折,終于結為秦晉之好后,也就“大團圓”了,觀眾也該站起來了。然而,光榮先生在這里突然筆鋒一轉,讓梁星從刑滿釋放后,無意中闖入憨哥和蘭花的生活領域,使劇情又頓生波瀾。盡管梁星悔愧難當,無地自容,不知路在何方,蘭花和憨哥卻以德報怨,同意接納梁星在本村落戶,梁星也轉憂為喜,決定回家變賣家產,投資村里的畜牧業,開始新的生活……這不禁又使我想起霍羅多夫的話:“最后一幕劇不僅結束了劇中的事件,而且還仿佛托出了劇中人物在戲結束以后的生活。就這一點來說,最后一幕戲應該包含了一種特殊的‘伸向未來’的成分。”(《論最后一幕》)由此可見,光榮先生如此設計也是別出心裁,是成功的。
戲劇藝術是靠人物對白、行為動作在情節發展中完成典型形象的塑造的,川劇除對白還有唱詞。《深山情緣》人物的對白唱詞都十分生活化,既具有人物性格、心理特點,又反映了時代特征和地域特色,體現了川劇語言特有的幽默,可以說雅俗共賞,文采斐然。如在第二場“幽幽河邊情”中,有這樣一段:
〔幕啟。觀眾可以聽見憨哥、蘭花在幕后的對話:
〔憨哥:蘭花,你在河邊等到,我先過來,再轉來牽你。
〔蘭花:不要來牽,我過得來!
〔憨哥挑一副賣完菜的空竹籃,作過河狀上場。
憨哥 (走至臺中,回頭對幕后)唉呀,你怎么這么犟嘛,這跳礅河水大,不好走。站到那里,我來牽你,聽話嘛!
〔憨哥快步到樹下,放下菜籃,轉身向幕后走去。
憨哥 (邊走邊說)嘿,我來牽你!
〔憨哥攙扶蘭花,作過河狀上。
蘭花 (羞澀地)人家不是小娃兒,看你照顧得好仔細啊!
憨哥 嘿,我是怕你踩到水,打濕鞋兒。來,把我抓緊點,眼睛不要看水,對,慢點……
看看,這一串對白是這樣充滿生活氣息而又川味十足,把人物的多側面性格心理也自然地
表現了出來。再舉一段憨哥的唱詞。在第一場中,憨哥得知蘭花是被拐賣的有夫之婦,深感自己上當受騙,將人財兩空時,這樣唱道:
五年前忍痛借錢四千整,
買了個女人進家門。
洞房夜依然是此情此景,
斷腸淚浸軟我惻隱之心。
我只好強忍寂寞睡孤枕,
放走囚籠鳥兒回山林。
為此事父親氣得喪了命,
丟下我孤身一人度光陰。
冷暖飽餓無人問,
朝朝暮暮想女人。
唉,只說是今夜花燭映雙影,
你卻是水中月兒畫中人。
罷罷罷,光棍命運天注定,
(幫腔)又何必癡癡迷迷戀女人!
這可以看出作者在設計唱詞時,既顧及人物的身份、性格,又傳達了他的悲傷與無奈。其中用語的俗和雅,應是頗費推敲的。其他還有不少精彩的對白、唱詞,就不一一舉例了。
用光榮先生的話說,在那次7位獲獎者中,只有他是“草根”。我以為,他的獲獎憑的是自己的創作實力。如果川劇不像現在這樣不景氣,許多劇團不會被解散,他到一些專業劇團去,也會成為一個好編劇。當然,這絕不是說《深山情緣》就如何十分完美,世界上不存在百分之百完美的東西,盡善盡美只是人們的追求和愿望。正如上海著名劇評家毛時安所說:“我這樣說并不意味著這些作品已經完美無缺。相反,他們各自依然存在著加工的巨大空間……”(《是藝術就要發現》)我不想對此發表更多的意見,但我要說,光榮先生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我是事隔約5年后才讀到這部作品,仍感其鮮活,魅力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