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紫褐色的泥層里長出來了天府之國，溝壑交錯的田坎邊蘊藏著魚米之鄉，洶涌澎湃的金沙江畔，青黛朦朧的雪山草地，養育著李白，養育著杜甫，滋潤了蘇門三子。
他們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呼喊“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他們感概時，則“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茅屋為秋風所破，他們期待“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皆歡顏”。面對豪強，面對霸權，他們看似贊美中暗含譏諷，“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更多的時候，他們臉朝黃土背朝天，落田間地頭操植桑麻，用鍋碗瓢盆暴炒生活。閑暇之余，拽條長凳，就著月色，圍成一圈，擺起龍門陣，什么張獻忠絞四川，什么袍哥會斗官府，東家的婆婆長，西家的媳婦短，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的……
這就是四川人，勤勞而樸素，真實而浪漫，固執而憨厚，艱辛耕作中不忘詼諧幽默，汗水揮盡，困苦之余，卻猶賦詩寫意。
我的高中老師李良懷先生便是這一群人中卓爾不凡的一員，先生靠教書以維系生計，打點人生和種植未來。
作為回報，先生的弟子在應試教育這條獨木橋上，依然是才藝超群，人品出眾。先生在努力提升他們能力和素質的情況下，仍不免叮囑他們考清華，考北大，這一考，先生的弟子就桃李滿天下了，就有弟子可以為祖國的國防事業揮斥方逎，拋頭顱且灑熱血，就有弟子在金碧輝煌的外交戰線上先天下之憂而憂，鞠躬盡瘁，就有弟子在碧波蕩漾的商海里呼風喚雨，振興經濟，富強華夏。
先生的一頭黑發被粉筆灰涂成兩鬢蒼蒼時，各種榮譽紛來踏至，全國先進工作者，國務院“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等等，“明月清風一浩然”（《夜讀蘇子》），先生依然是容光煥發，游刃有余于三尺講壇之上。對名和利，先生的態度鏗鏘擲地，“山下匆匆名利客，何如對月飲蟾關”（《題玉蟾》）。
那首《游蘇堤》：“蘇堤十里柳依依，萬頃霓紗罩晚蕖。游客但知西子美，誰將心血筑長堤？”何嘗不是先生道骨清風，聚豪氣于三尺方寸之間的寫照啦！
先生的書教得好，人更好。
昨晚，筆者從外地出差回到太原，李良懷老師郵來一份十分珍貴的禮物，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發行的《良懷詩稿》展現在案前。望著里面的字字句句，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求知年代。在那遙遠的川南小鎮，在翠松玉立的玉蟾山下，在九曲回環碧峰倒映的瀨溪河畔，有我的家人，我的親朋好友，我的恩人和生我養我的父老鄉親，更有多年來掛念我，激勵我的恩師李良懷先生。
想起來是多么遙遠，寒雨凄凄一夜淋，似君長嘆訴衷情。當弟子躑躅于那無限風光在險峰之書山學海時，那層巒疊嶂，那曲徑通幽，那跌宕起伏的美好記憶，仿佛就在眼前，仿佛昨日星辰下朦朦的山，朦朦的水。先生那諄諄的教誨，先生那清癯的身影，先生生氣時那犀利威嚴的目光，一簇一簇，鞭策和影響著弟子的一生一世。
“仙袂飄飄影裊娜，帝王自古重笙歌。天朝雖有伶人亂，難醒難生醉舞河。”（《讀＜伶官傳＞》）歷史的感悟引人深思，凄惶之初催人涕下，先生的筆下良多深省，塵封的神韻耐人尋味。
先生眼中的李白是“可嘆詩人，為何不作，沉香亭畔客？眾人皆醉，唯卿皎皎孤月”（《念奴嬌 拜讀李白》）。那橫刀勒馬八百里胡塵，蕩寇匈奴于大河南北，海天之域的飛將李廣是“輕舒猿臂，挽強弩，能射中天明月”，戰場上“揮動戰刀，血濺處，胡虜心驚膽裂。大漠飛車，邊關躍馬，猛將單槍別”，那京城，那天子腳下恰一個“長安美酒，幾多飛將熱血”。雖然“朝中誰識將軍？灞橋小尉，恣意呵英杰”，雖然“無言不媚，最終還對刀客”（《念奴嬌 拜讀李廣》），但活鮮鮮的李廣形象躍然紙上，悲壯的命運令人惋嘆。
先生的情感路程當如他的人生一般真誠實在。生在不幸的年代，巧遇萬幸的時代，上學，打工，考大學，教書，育人，但樹榴花逢五月，一壺濁酒暖千年。
那“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轟轟烈烈的精采片段當是初戀時節絢麗多彩的藝術加工。而居家度日過咱小老百姓自己的日子，更多的當是親情，當是恩愛雙方平平淡淡的相依相伴。幸福源于平靜。先生在其《悼亡妻》中寫道“伴我江濱賞月梅，江鷗對對舞朝暉。而今怯向江頭望，瘦干孤枝掛冷蕾”，其景冰艷，其情凄楚，那對對江鷗，那枝頭月梅，如今成為心中之怯，唯有那冰冷的花蕾掛在瘦干孤枝之上。而那“幼孫夢里開懷笑，口里甜呼奶奶聲”則成為先生美好恬謐愛情的慰藉了。
唉，不見李老師多日也，人到中年方曉人生苦短，淡泊以明志也許是大多數知識分子的真實追求吧。面對紛繁復雜的人生百態，面對寂寥無耐的崢嶸歲月，當回久違了的故鄉，去到龍腦橋邊，體會那“雨霽彩虹橋上跨，白云芳草兩悠悠”（《龍腦橋二題》）的閑幽趣味，爬爬那“中秋月夜桂花落，剔透玲瓏似廣寒”的玉蟾山頭，俯瞰美麗的川南景色，獨立涪翁棋弈處，借問，當年可見子規啼？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那兒的山依然神圣，有似霓裳一樣朦朧的薄紗為其遮風采。那兒的水冰清徹骨，甜，卻甜得回味無窮。

 

（本文曾發表于2008年7月29日《太原日報》10版

李良懷：瀘縣二中特級教師，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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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頌友：詞人、詩人，太原市作家協會秘書長，1988年首屆雙塔文學獎獲得者，2007年度山西汽車風云榜杰出人物，現任山西大昌聯合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