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散文《青銅的溫度》讀后
認識羅丹是從他的那句啟發了世人審美情趣和思想觸點的名句“對于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開始的,緊接著便認識了他的“思想者”。可以說,“思想者”闖入我的眼眸的時候,我的思想還處于混沌未開的狀態,我并沒有從真正意義上體會出“發現”的真諦,也根本蒙昧無知地想不到這青銅鑄就的杰作原本是有“溫度”的,盡管我是具有古老的青銅文明國度里的一個子民。
不成想,認識作者竟也是緣于這“思想者”的“溫度”,這“溫度”是作者的“發現”,也是我的“發現”。作者發現了這“溫度”傳遞的精神意蘊,便有了他的散文《青銅的溫度》;(刊載于《小品文選刊》2013年第1期)而我發現了作者這一現實生活中帶有生命分子擴張跳躍“溫度”的真正的 “思想者”。“思想者”遇到作者這樣具有活躍的生命體征的“思想者”是他的幸運,而我遇到了作者,又何嘗不是我的幸運?
法國最偉大的青銅作品遠涉重洋在長春世界雕塑公園安家落戶,這是世界文明對古老中國文明的一次訪問,也是世界藝術家深邃的卓識和見地對國人的一次熏染和震撼。所以,作者一看到他,體內油然而生一種涌動感,就感覺到有一種神秘的靈體在他的周圍出現,任他想象著。舉手投足間,思想,隱藏在人或動物的體內,指使肉體變換出百種形態,表達屬于他們心靈密碼的體語,使如他一樣的人們產生了無比的好奇。好奇心,是人類思想的雛形。愛因斯坦說:“對于一切來說,熱愛是最好的老師。”有了好奇,才有了人類從蒙昧到文明的蛻變;有了好奇,才有了人類力量的無窮發展;有了好奇,才有了人類科技的突飛猛進。好奇是最初的生產力,是人類思想發展的起點。這樣的好奇,是作者思想的助推器,它推動著作者思想向縱深和廣闊的領域發展。于是,作者的內心作者的頭腦也洞開了一片天地,他的思想騰空而起,深入到那個“強有力的男子”彎著的腰、屈著的膝、右手托著的下頜、以及他深沉的目光和拳頭觸及嘴唇的姿態里。就像血溶于水一樣,思想與思想的契合,就那么自然地在一種絕對的“冥想”狀態中走向升華。
寥寥的游人從《思想者》洞開的“地獄之門”走過去,目不斜視、步履匆匆,他們以為自己從容地走向了天堂,他們無暇思考關于“地獄”的種種,奔忙的生活已經讓他們丟失了思想。他們奔著金錢、名譽、地位、利益而去,他們以為這才是他們的天堂,而他們活著的最主要目標就是奔向天堂。
而作者,這深刻的思想者,卻在這裸者面前,在這裸者千年不變的坐姿面前哀從心生。這種悲哀之氣凝結在他的心中,讓他的思想醞釀發酵,以一種窖藏千年而后啟封的狀態,他品出了“思想者”比雕塑公園里陳列的主雕更沉重、更耐人想象和忖度的氣息。在這彌散在“思想者”面前的氣息里,他仿佛聽到了“思想者”體內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脈搏突突跳動的聲音,還有他那均勻有力的呼吸聲,所有這些聲音都將一個帶有體溫的“思想者”呈現在他的面前。正如羅丹自己說的那樣:“他不僅用大腦、張開的鼻翼和緊閉的嘴唇思考,他還用胳膊、腿、背上的肌肉思考,用緊握的拳頭和緊張的腳趾思考。”這分明是一個活生生的“雕像”,他的周身都洶涌著思想的波濤,就連他寬厚雄健的脊背上,組織明確的肌肉群都在有節奏的涌動起伏,讓你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那雄健的身體會產生出連綿不絕的雄健的思想;而我們中的有些人卻的的確確成了“雕像”一般的人,他們似乎凝固了、靜止了、沉睡了,他們失去了思想,缺失了靈魂,他們是一群眼珠間或一輪,只會不停地喃喃自己利益的一群,是活著的木乃伊,他們遠離了思想,遠離了溫度。
來看作者為他們雕刻的塑像吧:“自從經歷了長期的貧困折磨之后,有些人認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活一世,草活一秋’,這些才是人生的要諦,其他都是扯淡,早將思想與人格棄之如敝屣。”面對這些冷漠與麻木、愚昧與貪婪的面孔,作者心中的“哀”轉化為一連串的問號,重重地懸掛在這些冰冷靈魂的心上,仿佛一記記重錘敲響出時代和社會的強音,產生強烈的震撼。“他千里萬里為什么要來到這里?”“《思想者》今天到了異國他鄉,是否想到了這些?”“為什么大家對金錢如此的癡迷而忘乎所以?炎黃的子孫們怎么啦?”“如何人與人之間,只重利益而少仁義,只有物欲而無人倫,缺失誠信,財富誠然會越累越多,而你又有多少安全感?人生又有多少樂趣?”“思想者,你是否還在孤獨地為之尋找答案?”……作者的思想以井噴的方式展現出了灼熱的溫度,這溫度融化著一切丑惡與落后。這是對人生終極意義的思考,這思考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尤其在很多人的思想都朝著物化的焦點奔馳而去,思想在空間的市場化、世俗化中,變得越來越稀薄的狀況下顯得質樸而可貴。魯迅在文字中“吶喊”,作者在他的文字中“思索”,“吶喊”和“思索”都是文字的靈魂,這靈魂有著觸手可感的溫度,這溫度溫暖人心、也感染人心、更震撼人心。
從公元前幾百年到公元前后,雅斯貝爾斯稱之為“軸心時代”。因為在這幾百年間,在世界各地,有了孔子、老子、莊子、孟子,有了蘇格拉底,有了釋迦牟尼,有了耶穌。他們之所以成為“軸心時代”的“軸心”,就是因為他們像景仰日月光輝一樣景仰著思想,他們像辛勤的農人一樣播種著思想的光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們讓這個世界沐浴在思想的光輝里。在世俗功利的意義上,孔老夫子是一個一輩子都不成功的人,但他流淌著血液溫度的思想告訴我們;這世上還有比混得好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人類要講求“仁義禮智信”,要去追求一些無法用是否成功來衡量的價值。
他思想著“思想者”的思想,他甚至想做“思想者”書房里的一名男仆。這樣質樸的思想絕不是他的突發奇想,而是他對人生對社會深層思索之后的一種精神渴望。而在我心目中,早已把他想象成“軸心時代”那些“軸心思想家”書房里的男仆,他目睹著他們書寫、目睹著他們思考、目睹著他們傳播人類思想的火種,他在這樣的目睹中靠近、接受、豐富、欣喜。他接過他們帶有體溫的思想接力棒,薪火相傳,讓思想之光歷久彌新。
現代人的生活有三個層面;物質生活、精神生活、靈魂生活。而只有追求精神生活和靈魂生活的人,才能有一定的思想高度,才能站在一個制高點上高屋建瓴地去洞悉時代的需求。才能看到當今社會民眾信仰與民族自信力急需凝聚,亟需思想家的理論指導。人類在返璞歸真的航程上需要大思想家高擎一盞思想的航標燈,將人類引入一個正確的思想航線上。否則,偏離或背道而馳都將把人類社會引入發展的黑洞,遠離文明的曙光。顯而易見,作者正在靠近這樣的精神生活和靈魂生活,他的富有思想的寫作,是他對精神田園的開辟,也是對當前文壇浮躁的寫作態度的一種警示。
這不由得讓我想到了作者的另一部散文集《生命的姿態》,這是他2008年與死神賽跑獲勝之后在醫院的病榻上完成的作品。劫后余生,使他原本就豐富深邃的思想隨著靈魂的攀升更發生了質的演變。正如史鐵生的“扶輪問路”,殘缺的身體問的卻是一條通往人類至真至美境界的精神之路。他沒有將自己的靈魂躉進一條一意孤行的名利之路上去,他沒有像一些出了名的作家漸漸忘記了文學喚醒社會、呼喚人性的使命,他對那些將文學變成唯利是圖標簽的作家始終不齒,他堅守著文學的道義,在他“扶輪問路”的道路上,精神之花一路開放;而作者病榻上虛弱的身體,問的也是一條摒棄浮華、拋卻物質、通往精神家園的道路。他的一句樸素的話,“有的人則手不釋卷,飽學治問,欲將天下的道理由他而將給人們聽從,日日年年負載著提升人類心靈的重壓,使命縛身,死而后已”!字字句句都躍動著思想的毫光,都讓我們傾聽到一個執筆為文者最樸素而又最撼動人心的聲音。
作者的文友認為這部散文集體現了一種飛翔的姿態,沖破生命中的陰霾,以生命的力度一飛沖天。我則以為體現的恰恰如這青銅塑成的“思想者”一樣的“思想”的姿態。這是一種“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般的沉靜姿態;這是一種“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般的深遠姿態;這是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般的博大的姿態。他體現的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般的力度和強度,這樣的力度,是基于他長期對人生對社會的深刻觀察、認真思索、仔細品味后,披沙瀝金般經驗的積淀和智慧的徹悟,因而給人以洞穿的震撼。
這樣的生命姿態,才能讓他的心中生出無限的悲憫,這悲憫因了這思想的稀薄的人群而生,因了這物欲泛濫的思潮而生,所以當那些自以為有思想的所謂的思想者,附庸風雅地站在“思想者”面前裝腔作勢地進行所謂的思想的時候,或者當人們的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思想者”那富于思想的全身心而漫不經心地走向《平安》《春、夏、秋、冬》《火鶴》的時候,他卻以思想者的姿態佇立在“思想者”的面前,他把全部的思想投注進去,他的思想在這“千年緘默、妙不在言”的“思想者”面前沉浸、而后升華。
讀著作者帶有思想溫度的文字,我周身的血液漸漸沸騰起來,它有秩序地、清晰地在我的體內流動,它沖開了我思想的“栓塞”,打破了我思想的混沌狀態,我的眼前豁然開朗,仿佛有一只手正引領著我向前,在我的前方,“思想者”深邃的目光正俯視著我,也俯視著人間萬象。
原名張柏青,內蒙古突泉縣人,1979年畢業于白城師范中文系,2001年畢業于長春稅務學院研究生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當代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現為內蒙古國家稅務局處級調研員。《西部作家》雜志主編。內蒙古作家協會全委委員。歷任南京中山文學院客座教授,內蒙古作協副秘書長等職。
著有短篇小說集《杜鵑湖畔的木屋》《綠太陽》《柏青小說自選集》,長篇小說《韜晦太后馮妤》,詩歌集《豐盈的雨霧》,散文集《等待起飛》《孤旅》《生命的姿態》,創作談《木本松科高出墻》9部,300萬字。編著作品:《大草原》《內蒙古自治區志·稅務志》等多部。
小說《空位》獲全國財稅系統文學大獎賽銅獎;散文《紅葉路》獲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第八屆索龍嘎獎、《草原》文學獎;散文《彼岸紅霞,此岸藍珠》《遠行》獲《散文選刊》征文獎三次; 散文《饋贈冬天的曖昧》入編《2010中國散文經典》。傳略被收入《中國當代藝術家名人錄》《中國當代作家大辭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