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中信長篇小說《野茶灞》有感
一
嚴格的勞動紀律、繁瑣的工作程序、緊張的人際關系、頻繁的交際應酬,讓蝸行中的現代人一走進自己安居的家園,就想徹頭徹尾地卸除壓在身上的重殼,還原成一種最原生態的休閑樣式,企圖以全方位的身心舒緩來完成一次靈與肉的大解放。于是,他們把更多的時間放到了電視或電腦娛樂上,而追隨著人們感官體驗的“迎合文學”便應運而生,大范圍的宮廷、言情、荒誕、玄幻、搞笑、驚悚、諜戰等長篇小說在短時期內就可以在一些作者筆下流瀉而出,迎合商品化、功利化、娛樂化的市場需要,成為一些娛樂片子的“藍本”。一方面極盡能事地導引著人們的娛樂趨向,一方面有意無意地麻痹著人們的神經,使一些人日漸背離人類的精神傳統,狹隘地認為休閑即等于娛樂,一些文化正轉變成娛樂的方式被人們接受,而本來意義的文化正被風起云涌的娛樂文化一點點蠶食。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青年作家張中信握著他思想的指南針攜著大巴山兒女的質樸之氣走出了古老的大巴山區,他將手中的鋤頭換成了如椽大筆。那鋤頭下的麥禾香在他生花妙筆下轉換成文字的馨香。而這文字的筋脈里依然流淌著諾水河上放排人的山歌、野百合山谷里雄渾原始的氣息、野茶灞村民新鮮躁動的血液,他用文字構筑著他精神的原鄉。他沒有隨著流俗的方向而亂了文字的陣腳,他沒有曲意迎合而使自己文字的大旗改弦更張。他知道,一個人只有在精神上真正成熟之后,才會返璞歸真,才會消化了社會上的從眾習見,從而揚棄大眾心理,保持自我。從古老的《詩經》開始,歷經屈原的“楚辭”,再到樂府民歌、魏晉文學、唐詩宋詞、明清小說,無不把臉朝黃土背朝青天的農民推向時代的潮頭,他們的生存和發展無不是各類文學樣式關注的主題。文學以其悲天憫人的情懷將其筆觸探進廣大農民的命運褶皺里,縱橫的阡陌、四季的云雨、春種秋收、夏耘冬藏,都裹著泥土的氣息春雨一般浸潤到文學的園地里。文學的根本在農民,文學也一樣是不能忘本的。無論歷史如何昂首闊步,而演變發展的趨勢始終不能偏離那條生命線,而這條亙古綿長的生命線就是廣大農民命運的走向。而張中信對于流俗文學的不妥協,對于鄉土文學的堅守,無異于在當代文壇上吹拂起一股清新的和風,令人們的眼界為之一新,精神為之一震,也啟發了一些文字創作者去重新審視自己創作的思路,重新確立自己創作的基調,重新還原文學審美和擔當的使命。
英國詩人庫柏有這樣的詩句:“上帝創造了鄉村,人類創造了城市。”在鄉村中,時間保持著上帝創造時的形態,它是歲月和光陰。它的春天有融雪和歸來的候鳥,秋天有落葉和收割的莊稼。而這樣的鄉村一直鐫刻在張中信的心上,成為他生命的圖騰。無論他走到哪里,野茶灞都以其鮮明的生命形象伴隨著他人生的腳步。無論他站在哪個點上,都會情不自禁地向古老的鄉土回望。目光在時空的交錯中,那個具有明確個人印記的鄉村世界,矗立成一座記載著野茶灞現實生活和精神寓言的里程碑。
張中信的長篇系列鄉土風情小說《野茶灞》猶如鄉村田埂邊一朵小小的野花,以其獨特的風貌,在當代文壇眾多矯飾的溫室花朵里脫穎而出,吸引了眾多追求本真、回歸自然的眼睛。從民國二十一年到文化大革命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里,作者將張有福、花嬸、十七嬸、吊吊大爺、滾刀皮、夜游神、啞知青、牛隊長、王老大、金等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置身于大巴山雄渾的歷史背景里,讓他們在野茶灞這個風云變幻的人生站臺上,進行一次生命的跋涉。這絕對是一次艱難的書寫,15萬字的篇幅里,要真實而又藝術地再現野茶灞人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要用一個個文字編織半個世紀的風云聚散、時代變遷;要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栩栩如生地從文字中呼之欲出,我們不禁為作者捏了一把汗,甚至暗地里還在和作者一起使勁兒。但這又不失為一次成功的書寫。作者以其豐厚的人文底蘊和其深入扎實的生命征候,近距離地親近了這片巴山蜀水。他筆下的人物的生命軌跡真實而又傳奇,曲折而又深刻,成為大巴山堅韌不拔、豐富靈動的生命意象,成為野茶灞經久不衰的生命標本。
二
野茶灞的“民間”是蟄存在張中信心底的一種境界。是他眼界、心胸、筆頭關注的一個“審美場”、一個無限豐富的現實世界。張中信筆下的民間現實是分成兩部分的:一部分是由陰暗的人性所構筑起來的一個冰冷的世界;另一部分則是以美好的情感建立起來的陽光世界。張有福這個人物形象則是第二種世界的締造者,他是野茶灞這個多災多難的鄉村的基層干部,是這部小說中作者著墨最多精描細畫的一個關鍵人物。作者高屋建瓴地讓其涉身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廣闊時空里,用他的經歷見證著野茶灞不同時期的政治風云,讓他以自己的命運起伏來成為野茶灞整體命運的代言人,讓他的人生之舟深深打上野茶灞這個古老鄉村的印記。他雖然沒有文化,但從小目睹了當過蘇維埃主席英氣勃發的父親的“鬧紅”風潮,無形中增加了他英勇無畏的膽識;而且少年時期跟著父親闖漢中,在曾鄉紳、陳老爺家當過長工,穿梭于鄉村與集市之間,還曾風光地在漢水河畔用白布鋪成一條素練戲弄過日本鬼子的轟炸機。當長工的日子雖沒給他積攢下一磚一瓦一金一銀,但練就了他氣壯如山、能說會道的本事,也無意識間培養了他樸素的階級感情。尤其是他冒著槍林彈雨虎步蛇行地撞到楊連長面前,并無畏無懼地為隊伍作向導,贏得了二郎廟戰斗的勝利,同時也為自己贏得了群眾威信。他始終都是野茶灞的風云人物,始終都處于野茶灞不同時期不同形勢的風口浪尖上,而他心中始終都有一個最樸實的信念,那就是領著野茶灞人一起過上好日子,讓野茶灞永遠都是一個往前跑不落后的村子。
從土改運動中貧協會的積極分子、貧協委員,到成立合作社時的合作社社長,再到“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時的生產隊長,他“上躥下跳”地做著各項工作,這個看似滑稽的行為動作,卻把背景、情感、思想、心理、特別是事,都歸到人物的行動中,在動作中成就了一個有血有肉獨具個性的人物,把人寫活、寫成活人。他隨時敲響他的那口大鐘,這口鐘在小說中多次出現,是張中信別具匠心設置的一個“道具”,這“道具”發出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聲音,而是緊跟形勢、凝聚人心的聲音。鐘聲飄過,有多少故事在這野茶灞風起云涌的背景里轟轟烈烈地發生。它早已成為野茶灞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個風景,它以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的姿態見證了野茶灞的風風雨雨。
張有福在野茶灞的現實世界里,竭盡所能地去撥開遮擋在野茶灞天空的陰霾,努力讓陽光普照進這個與他血肉相連榮辱與共的小山村。他以野茶灞“十二品正官”的身份剖心瀝肝地履行著他的職責,他篤信著“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樸素的為官信條,將他樸素的階級感情、民眾意識陽光般播撒在村民們身上,有意無意間要把野茶灞建設成一個他心中的“世外桃源”。
“張有福堅決地承受住了來自內部的猛烈炮火,堅持自己的觀點和憑良心辦事的宗旨。”這是他在貧協會為地主婆劉三秀劃分成份時打出的鮮明旗幟。他的一顆良心,使得地主婆劉三秀沒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躲過了人生的一場浩劫;張有福收留了來歷不明的“吊吊大爺”,并且在吊吊大爺進入小木屋之后還和他成了莫逆之交。他力排眾議,為在野茶灞無家無業的吊吊大爺分得了半份收成。“但聽了吊吊大爺的嚎啕,張有福的眼中分明已蓄滿了盈盈欲滴的淚水。”這份悲憫之心,使得他總是在吊吊大爺爛醉如泥得躺倒在野百合山崖哀悼可望不可即的愛情時挺身而出,親自動手或者派遣娃兒們將吊吊大爺抬回來;當被侮辱為“爛貨”人過中年的花嬸要在中秋之夜舉行婚禮時,張有福帶著老婆桂枝前去道賀,為冷冷清清的婚禮場面增加了一絲喜氣。雖然他不避人眼目去參加婚禮源于他內心深處深切的懺悔,是他靈魂救贖的一種表現。他忘不了在牛隊長逼迫他揪出十個壞分子的凌厲攻勢下,牛隊長打出了“要狠斗自己心中私字一閃念、敢于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表忠心”的金字王牌,使一向緊跟形勢忠于上級指示從未懷疑過上級政策的張有福在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情況下不得不將花嬸野合的事情揭發出來湊了一票,完成了上級指派的任務。但人性的善與美使得張有福從另一個側面認識到對于花嬸自己是背負著一本良心債的。于是,他用參加婚禮這樣的行動來彌補自己良心的缺失;在割資本主義尾巴運動中,“張有福涎著一張老臉,找到了女隊副,給她耐心解釋,老百姓喂養雞鴨魚鵝是想換點油鹽錢養家糊口,房前屋后的蔬菜也是為了防災荒饑年。”在他正面勸阻女隊副收手的可能性沒有的情況下,他連夜找到矬子面授機宜,想嚇退女隊副,以便讓野茶灞父老鄉親們度過艱難歲月。雖然他一手導演的是一出滑稽中帶有猥瑣的怪異把戲,實在算不上正大光明,但那種想讓野茶灞人擺脫困擾過安生日子的出發點還是折射出他內心深處保有的善良本性;當小河坎曾家大院里的五姨太------現在的秀香命運轉折拖兒帶女來到野茶灞時,“張有福快人快語、一錘定音。”將這個曾經幫助過他,他也曾專程去曾家大院尋訪過的五姨太留在了野茶灞,并且像下死命令似的對劉本善說:“你要留那母子四人,就留下吧,莫丟了老子的臉,把人餓死球了。”這表面粗俗的言語里,無不寄托著對秀香母子命運的關心;當秀香的兒子金發了桃花癲無休無止的發癲發狂,“張有福的心痛與日俱增。”“就像是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張有福構想著拯救金,化解金癲狂夜游的法子,把自己也幾乎折磨得死去活來。”這分明是別人的事情,可是卻讓他百爪撓心、飽受折磨。這不正是在無意識里自覺得將村民當成是一家人的表現嗎?不正是將別人的命運拴在自己褲腰帶上的表現嗎?當啞知青沒有按照牛隊長的預想給牛隊長創設升官晉爵的機會而遭到牛隊長的蓄意報復時,張有福像老鷹護雛一樣張開雙翼遮擋在啞知青面前;當牛隊長詭秘地逼近香和啞知青時,他像一條忠實的老狗一樣跟在牛隊長的身后;當王老大慘死、麻騷牯雙手殘廢以后,張有福肝腸寸斷,跪倒在諾水河畔,淚流滿面地為王老大祈禱……在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協調上,我們看到的是洋溢在這個漢子心間的一腔真情,那么在個人與國家關系的處理上,我們更是真切地看到了這個漢子的一顆紅心。土改運動時,身為貧協積極分子的張有福憑公理良心將父親張廣仁的成份劃定為上中農;“大躍進”時他連想也未想便報告了野茶灞玉米畝產超過五萬斤的“衛星”;“大煉鋼鐵”大辦“公共食堂”,以及“農業學大寨”等運動,他都是義不容辭地沖鋒陷陣。他沒有多高的政治覺悟、政策水平,但他始終相信黨跟著黨走,一根腸子地為黨辦事為民服務。他從未懷疑過黨,即使是在煉不出鋼鐵、辦不下去公共食堂的時候,他也只是反思自己工作的失誤與不足,從未對黨的政策與號召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即使被關進土牢,歷經九九八十一天的磨難,野無法讓他對黨對國家的一顆紅心染上絲毫污點。他就是這樣懷著一顆對黨對國家的樸素的敬仰之心,來帶領野茶灞的村民戰天斗地、舊貌換新顏的……夠了、夠了,我不厭其煩地向讀者梳理張有福意欲用心中最質樸最美好的情感建設一個美好野茶灞世界的心靈發展軌跡,是因為我太喜愛作者筆下的這個人物形象了。他是野茶灞正義與善良的化身,在他身上凝結著作者的審美理想,但是作者又沒有刻板地將其刻畫成一個樣板式的人物形象,他大善中有些小壞,大美中又有些小瑕疵,而惟其如此,更見人物形象的真實和他鮮活的生命力,才更能讓讀者打心眼里認可這個人物。親愛的讀者,你可否同我一樣感動于張中信筆下這個有血有肉、形神兼備的漢子形象?可否同我一樣感慨于作者對人性的剖析是那樣的細膩真實而又獨具慧眼?
張有福就像是那連綿起伏的大巴山的主峰,綿延環繞在他周圍的群山就像是野茶灞里的其他人物。他們的命運都像這山巒一樣曲折起伏,但他們人性中的美好卻像這山野里的綠樹紅花,使這座山野呈現出蓬勃的生機。
舍身保護集體財產的十七嬸、大膽追求幸福生活的花嬸、在小木屋前唱了三天三夜唱了三百三十三首山歌的吊吊大爺、暗夜里保護花嬸的夜游神、遭受性壓抑而又渴求釋放最后自殘神秘消失的金、木訥而又善良的啞知青、追求美好愛情而又苦命的香……他們都是野茶灞最底層的村民,他們都懷有樸素的生活理想,他們都渴望在這野茶灞的山山水水里過他們最真實最自然的日子。但變幻莫測的政治風云、人性的丑惡,還是攪亂了他們平靜的生活,甚至無情地剝奪了他們生存的權力。張中信成功地塑造了這些性格鮮明、命運坎坷的人物形象,讓他們成為大巴山區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最原生態的一群,讓他們成為諾水河里最普通的一滴,在太陽的光照下,最本真地折射出他們的人性之美和生命之痛。他不僅還原了他們存在的原生態,而且關注他們心靈的波動、情感的流向,表述的含蓄與沉重更增加了我們對生活觸摸的實感。
野茶灞還生活著另一個群體,他們是那個畸形時代異化了的產物,他們活在自我狹窄封閉的空間里,他們用陰暗的人性構筑起來一個冰冷的世界。經由他們的雙手制造了多少人間的罪惡與苦難,為野茶灞這個古老的鄉村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悲涼色彩。作者塑造他們不是有意制造故事的矛盾沖突,而是因為他們是野茶灞這個現實民間所固有的存在,就像是千里平疇孕漿掛果的玉米地里有幾株稗草的存在一樣毫不矯飾。由于這些人物的存在,才更催生那些善良村民坦然面對現實社會中民間苦難的意識。面對民間的罪惡和黑暗的本相,才能感受到生活的急流并且依然會頑強地活著,生命在承受著苦難和罪惡的過程中依然會歡樂地成長與開放。
矬子、滾刀皮、劉本善、牛隊長、女隊副是作者筆下塑造出來的反面形象,他們都為野茶灞村民的生活制造了一些悲劇色彩,他們都在野茶灞里做著這樣那樣令人不齒的事情,他們的所作所為都無形中加重了與之相關聯的村民命運的苦難。但他們又不是完全相同的一類人,在他們之間也有一個區分界限,可以說,矬子、滾刀皮、劉本善歸為一類人,作者沒有將他們劃歸出善良的村民的陣營,只是他們的落后、促狹、冷漠、鉆營始終無法讓他們和諧地融進這個質樸的鄉村,他們始終是被邊緣化了的人。而狗日的牛隊長和念白字的女隊副才是作者的利筆抨擊和鞭撻的對象,他們的存在攪渾了野茶灞原本清澈的一潭水。為了顯示他們所謂的階級立場以及階級斗爭的積極性,也為了所謂的大展宏圖官階晉升,在他們對村民的肆意迫害和凌辱中,充分暴露了他們人性中的陰冷與丑惡。
三
作者筆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命運構成了野茶灞生存的現實圖景,這是樸素的直面現實的小說。作者深得中國畫的濡染法,從張有福這個中心人物濡染開去,借以一步一步地刻畫不同的人物形象,釋放出小說的魅力,那種有關世道人心的滄桑感在作者的筆墨中濺溢開來。但作者不僅僅想借助文字將一個一個人物領進我們的內心世界,更重要的是想借助大巴山區野茶灞山村離奇曲折的故事來傳達一種精神寓言。在作者筆下,野茶灞不僅是一個具體的物象,它更是一個精神的意象。我們在作者總體構思中可以觸摸到文字發展的脈絡,它始終呈現著精神航標引領下向前發展的趨勢。
首先體現在對性愛的描寫和渲染上。發情的公牛對母牛的挑逗以及從野人山張有福無意中撞見花嬸和一精瘦男人野合的情景寫起,八個章節中,性愛像一條河流貫通其中,它攜著男人和女人們虎虎生風的自然造化賦予的性愛種子一路奔騰,經它浸潤過的男人們更加滋生出生命的力量以及雄性的威風。女人們則更加擁有母性的情懷以及孕育生命的豪情。那對性的渴望以及宣泄,無不彰顯著他們旺盛的生命力,無不昭示著他們對原始生命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無論生活處在怎樣一種威壓和逼仄下,他們都能在性愛的撫慰中得以解脫,在性愛甘美瓊漿的品咂中領略出苦難生活的別一種風情。由此可見,小說中性愛描寫不是“抓人”的噱頭,它有別于那些赤裸裸的缺乏豐富文學價值和普遍影響力的寫性作品。因為作者不滿足于渲染那些狹隘的本能體驗和個人經驗,而將其拓展為可以被分享的有意義的社會經驗和美學經驗,就像莫言《紅高粱家族》中“我爺爺”“我奶奶”在高粱地里野合的場面一樣,早已成為一種精神的寓言,它揭示出一種巖漿噴發式的生命狀態和生存意識。
其次還體現在對自然環境的描寫上。作者筆下的自然環境都是人格化、意識化了的環境。野人山、諾水河、白河、野百合山谷、玉米林……誰能說它們都是孤立地泛化了的自然存在?野人山的神韻,花嬸知道;野百合山谷的幽情,吊吊大爺知道;諾水河的雄渾,放排人知道;白河水的悠然,啞知青和香知道,這些生動的自然景物里,無不融合著鮮活的生命氣象,無不記載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個體深刻的生命印記。走進作者筆下的野茶灞,你可以在任何一處景物前駐足,你都能讀出這些景物里蘊含的人的歷史,你都能感受到這種人和自然交融所產生的精神氣韻。你就會明白,那不僅是野茶灞賴以生存的物化自然,更是野茶灞人寄托思想感情的精神家園。在這精神家園里,我們讀出了書寫在山巖上、河谷里的精神寓言。
最后還體現在小說的傳奇性上。傳奇,是從美學角度對自然超現實的反映。它區別于玄幻、荒誕,它往往借助于想象對現實進行美化,以期喚醒人們對美的感應,激發人們強烈的審美意識。小說中關于野茶灞名字的來歷、二郎廟野百合山谷鬼驢子灘的傳說、白河里的水鬼、小木屋的天火、夜游神的經歷、桃花的桃花劫、花嬸新郎的神秘死亡、金的失蹤、放排人的生活以及結尾處一連七天七夜的大雨,都是作者看似不經意實則有意的構思,作者綿密的文筆、機巧的文心,將一個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小細節、小感覺、小情境組織在小說中傳達出生活的“無名狀態”。有如流水一路蕩漾,穿過歲月,引我們去探尋思想的流向。這種“無名狀態”就是寄寓在這些傳奇性中的精神寓言,它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去解讀生命闡釋人生。尤其是小說的結尾,作者借一場罕見的暴雨淹沒了野茶灞,“那些被困在水庫里的洶洶洪水,像一群久陷囚籠的餓狼,張牙舞爪地呼嘯著,以排山倒海之勢,嘯叫著、吶喊著掃向野茶灞及下游的村莊。”作者以一個破壞性毀滅性的結尾,傳奇式地結束了野茶灞的故事。但那洶洶洪水掀起的豈止是自然界的巨浪,它更以排山倒海之勢掀起了讀者心海中的滔天大浪,激起讀者心靈的顫動:舊式的原始的野性的野茶灞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個嶄新的野茶灞的誕生!
捷克作家昆德拉筆下的一個主人公常常重復一句德國諺語:“只活一次等于未嘗活過。”青年作家張中信一次次地在他的筆下生活,他可以是作品中的甲,也可以是作品中的乙,因為他是用心血和責任在書寫著他們,他的文學良心和使命擔當促使他清醒地反映社會、自然、人生,促使他零距離地親近他塑造的每一個人物,促使他擁有永不褪色的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他的心目中,長篇小說《野茶灞》就是他寫給古老鄉土的一封情書,他用情人的眼光解讀著野茶灞,并將它永遠珍藏在自己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