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嶺《月下的百合花》瑣談
讀郭嶺發在我郵箱里的作品集《月下的百合花》時,正是寒冬臘月天,心中卻升起陣陣溫暖,初識他文字時的往事也不禁又浮現眼前。
那是2000年早春的一天,時任縣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的夏國強來電說,金星鄉教辦要出一份綜合性內刊《花溪》,囑我給創刊號寫點文字,我答應了。刊物不久出來了,我見總編是郭嶺,上面還刊有他的一篇散文《山里的春天》。他寫山里的春雨春霧,綠樹紅花,哞牛的漢子,挑水的村姑,以及破土種子的生命力,無不散發出清新的泥土氣息。那“清霧流過的草坪,就像牛乳洗過一樣,閃動著誘人的亮光”的描寫,反映出作者的觀察能力和對事物形象的準確把握。以后又在這份刊物上讀到他的《飛蛾和螢火蟲》,這篇近似寓言的散文,贊美平凡的“螢火蟲點亮綠色的燈籠”,美了夜色,嘲諷了一味追求“飛到月宮里”,擁抱“燦爛的燈火”,終于失誤撲火自焚的飛蛾。又反映出作者的想象力,這個對文學創作來說十分重要的素質。他似乎不像本土有些作者那樣,先從寫點介紹風土、風物之類的記敘文字開始練筆,而是一起手就很“藝術”地寫,還寫得有點名堂,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后來,郭嶺進了縣委宣傳部,看到他的作品的機會更多了。他興趣廣泛,什么體裁都想碰一下,小說、散文、詩歌、評論都在寫。而且,漸漸登上了《中國校園文學》、《四川文藝報》、《教育導報》、《星星》詩刊等的版面,甚至如《四川精短散文選》、《四川愛情友情精短詩選》這樣的川內文學高地,也有他的身影。十年磨一劍,現在他的《月下的百合花》又新鮮出爐了,令我突然想起就是他當初主編的那份《花溪》上,原四川省文聯副主席、作協副主席陳之光老師的題詞“深山飛俊鳥,文采出花溪”,郭嶺不正是從金星的深山飛出的一只文學俊鳥嗎?他以“長歌短吟”歌唱“百味人生”,詠嘆“歲月留痕”……他屬于那種清醒、沉靜的文學跋涉者,而非那種“跟著感覺走”的隨意“碼字”匠。
郭嶺的小說寫法多樣。有寫法比較自由,主要注意對環境氣氛和人物心理感覺的烘托,傾向散文化的《獵手》;也有故事性比較強,情節跌宕多姿,且不乏幽默調侃的《老東治鼠記》;還有筆法簡潔,蘊涵哲思的《珍珠果》。他的詩歌也力求作多樣性的嘗試,如《放歌龍爪河》就是一首感情充沛,語言激越豪放,頗有氣勢之作;而《麗江·桃花島記憶》卻用纖柔的語絲編織“古城匆匆過客”陶醉和惆悵參半的情狀;至于《古藺名小吃》,就平白如話,近乎時下某些詩人筆下那種“口語化”的寫作了。雖然這些多有可圈可點之處,但我更喜歡他的一些散文,尤其喜歡他散文中對意境營造和細節捕捉的功夫。
自來詩講意境,其實抒情寫景的散文也講意境。意境是作者的思想感情與外界對象交融的藝術境界。郭嶺在《美哉,奢香廣場》中,不是簡單機械地羅列廣場的處處美景,而是把廣場的古典和現代、自然和人文結合的景觀,與“穿越遠古的時空,又回到明朝初年的戰火烽煙”的歷史遐想交融一起,活現了巾幗英雄奢香俊秀而英武的形象。他寫道:“我突然覺得奢香好親切,就像鄰家的大姐。樹影婆娑中,仿佛看見她正穿過千年的歲月,脫去戎裝,攜夫牽子,從淺淺的歷史中奔著娘家的方向翩然歸
來。甚至還感覺她就躲在某棵樹的后面,顧盼生姿。”這簡直神了!使全篇充滿詩情畫意,又很好地闡發了作者對家鄉古代這位亭亭玉立的“大姐”的親近和崇敬之情,顯示了古藺這片熱土的美麗和厚重。在《月下的百合花》中,他把“喜歡柔柔的月亮”的山村女孩、小溪、籬墻、樹林以及吳剛的傳說、飄香的白刺花等,都錯落有致地布局在月光下,呈現一片朦朦朧朧,清幽淳樸、如夢如幻的意境,給人以韻味悠長的審美享受,就是一首精致的散文詩。著名散文家林非說:“散文創作要貫注作者的強烈感情(有的只是流水帳,不能感人)。”我想,要克服“流水帳”的毛病,在抒情寫景散文中,營造深邃優美的意境不失為一種好途徑。看來,郭嶺是深諳此道的。
小說創作有“故事好編,細節難找”之說,特別是具有典型意義的細節,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主題的深化,都起著重要作用,古今中外的名著中,這樣的例子很多。其實,散文也講求細節的運用。郭嶺《阿婆的棗樹》,寫阿婆在棗樹下打棗,引來村童們撿棗的歡笑。孩子們當然希望打下的棗越多越好。而這時卻出現這樣一個細節:“樹上還剩十來顆棗子,阿婆不打了,說是留來喂樹的,明年才會結更多的棗兒。”阿婆淳樸善良感恩的心一下突出,其平凡的形象也隨之高大,加重了全文的思想分量。《菜花開時雙沙行》寫在高處欣賞萬頃菜花,又在菜花林中穿行,都不過尋常道來,至到讀到“飛舞的蜜蜂翕動輕盈的羽翼,在花蕊間游走飄落,直惹得花枝搖曳生姿。想兒時常摘一張菜葉,飛快地用兩個手指將采花的蜜蜂拈著,輕輕一擠,菜葉上就有點點被濡濕,手一松放它飛走,把菜葉上濡濕的斑痕貼在舌尖上,香甜沁進心底,那可是最新鮮的蜂蜜!”情緒才被這逼真傳神的細節激活起來,隨著后面“路旁有異鄉來的放蜂人哼著小曲翻蜂箱、割蜂蜜,忙得不亦樂乎卻又悠然自得”的描寫,讓童趣與成人的勞作畫面相映生輝,使一片流光溢彩的花海平添許多鮮活。在郭嶺敘事、抒情、寫景的散文中,如此引人入勝的細節多有所見,往往令人眼前一亮。平時看到有些作者的散文,總有空泛之感,其原因之一,與沒有生動具體形象的感人細節有關,而這種細節,又不能憑空臆造。因此,培養敏銳細致的對生活的觀察能力便成為創作者必修的課題。
郭嶺說在這部文集中,“選了一些學生時代的文章”,“不去太在意當初文筆的稚嫩”。這使我想起魯迅在《<集外集>序言》中說他不“悔其少作”,認為“少作”就像自己嬰兒時代的“銜手指”、“出屁股”的照片,“自有嬰年的天真,決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況且如果少年不作,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作,又怎么還知道悔呢?”郭嶺這樣做,也是要有點勇氣的。此外,郭嶺的有些篇什的思想內容還顯得單薄了些,有的地方也有刻意雕琢的痕跡,略顯浮華。隨著閱歷的增多,不斷的磨礪,是完全可以寫得更成熟的。
但愿郭嶺這只深山飛出的俊鳥,不會歇了翅膀,收了歌喉,繼續向著更廣闊的文學空間翱翔,歌唱!
(《月下的百合花》已由中國文聯出版社2012年3月出版,由著名作家邱易東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