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先,成都市青羊區(qū)公務員,四川省作協(xié)會員。著有詩集《陽光里的河流》、《平溪的早晨》、《沿著時光的刀鋒行走》 ,散文集《生命的光芒》、《手掌上的陽光》、《微笑的天堂》、《一幅詩化的背影》、《掠影與宿醉》。)
——王林先《沿著時光的刀鋒行走》詩質解析
王林先的文字,融心靈影像與自然物象于一體,如同一個深邃的海洋潛藏在他心中,時不時就會翻卷起一個波濤。這種波濤,就是他的詩歌。
《沿著時光的刀鋒行走》不是一幅靜態(tài)的圖畫,而是帶著思想奔跑的速度;不是感情的直線流淌,而是一種遞進式的移情。他的詩以冷色為背景,詩風的質地是硬的,詩的血性、犀利和鏗鏘的韻律,形成一股強烈的氣韻,撞擊著讀者的心。語言在流轉、暗渡、噴涌、勃發(fā)中綻放出真摯的情感,在暗流中帶著狂涌,輕柔中帶著粗礪,美好情懷中帶著悲憫,超脫中帶著沉痛。
知性是王林先詩歌最明顯的特點。生活現(xiàn)實讓詩人作冷峻的思索,而詩人又將這種思索塑造一個個形象感性的畫面。感性和理性碰撞之下,筆下就有了不俗的波瀾起伏。動于思想不難,難在思想后又要醞釀發(fā)酵,生成意味深長的詩句。
花開與我無關
我卻決定接受花落的結果
這是生活最后的邏輯
當兩個人拖著唯一的影子走過長堤
當花在水邊開出無盡的寂寞
我必須思考,花的顏色
是否暗喻了生命本身
——《一花一世界》
在花開花落的詩語表達中,讓我們看到了作者在知性的蔓延中廓清情感表達的外延線。寫詩對王林先來說,不是生計,不是宣泄,不是表態(tài),而是和詩人的生命一起成長的一種自然生物。他的內心的秘密和心靈的震顫在詩語中時隱時現(xiàn),我們閱讀時能夠捕捉那種瞬間的閃光。
“生命即詩,詩即是生命”,這種藝術與生命渾然一體所形成的藝術張力,使王林先的詩歌具有了多維度和深蘊涵的立體感與厚重感。在他的詩中,生命華麗的表象慢慢脫落,而生命本真的意義卻漸漸凸顯。
生命如此寂靜。懂與不懂
只是香煙繚繞的一瞬
我還沒有來得及閉上眼睛
梵音已從指尖滑過
停留于掌心的
依然是華麗的煙塵
——《無心》
生命的聲音只有靜心才能聽到那真實的音質;生命的速度如此之快,在香煙繚繞的一瞬就已經從指尖滑落,我們又該如何把握?不能不讓人沉思。
現(xiàn)實生活是一場熱戰(zhàn),充滿名利的催逼,生死的煎熬,以及對復雜人際關系的憂心。面對這種情形,王林先在詩中用嫻熟的表達技巧推遠,把逼在眼前的現(xiàn)實利害拋開,個人得失看淡,狹隘的私人恩怨放下,而于遠離塵囂的幽怨中,得到精神上的清涼、開闊和超拔。
在陽光下微笑、喝茶、抽煙
談談肺和心肝一直都有的病患
經歷過得事情刻骨銘心
不要再春風里一一妥協(xié)
不要讓與良心無關的人事檔案收買
我們都是證人,有話就先說出來
或者告訴空氣,或者告訴土地
不要等到某一天被時間灌醉
所有帶著檀香的語言
化作一束惡臭的濃煙
——(《行走在溫暖的春天》)
他善于在現(xiàn)實中自省、感悟,用詩歌的目光掃過生活的紋理與粗糙,從中尋覓生命的真諦。讀王林先這首詩,我突然就冒出這樣一個感覺,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不僅在于能在生活中思考,更在于將思考的生活詩意地呈現(xiàn),創(chuàng)造一種思考的銜鏈。不是世界有什么,詩歌才有什么,而是詩人發(fā)現(xiàn)什么,讀者才看見什么。
當他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我想他一定是處于神性狀態(tài)中,神秘的直覺體驗、瞬間的頓悟,讓人超越時空界限,進入到梵我合一的境界。他的詩中有一種宿命感。宿命像詩歌本身,是一種天與人的契合。
說到宿命,其實詩人和語言之間就有一種宿命關系:疼和傷口的關系,守夜人與夜的關系。
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在我內心的傷口里
你一生一世奔跑,我不會因為疼痛閉上眼睛
——《宿命的佛光》
前生我是否種下過智慧樹
來生我是否會輪回成紅色的魚
今生我無法明白。迷茫今生
——《因果》
宿命如同樹根,是生命之樹在地下的倒影。也可以反過來說,是宿命之光讓他的詩歌之樹更加搖曳多姿,更加光怪陸離。但窺視這一縷光影,他只不過是想在象形文字的叢林中穿越,在這個急速變幻的時代為自己的內心尋找永恒的依托。
他的詩歌意象奇崛,有麥苗、油菜花、馬頭草,也有骨頭、鮮血、墓地,兩種對立的意象,形成了靈魂的兩極,給人以強烈的畫面質感和心理沖擊,他的思想就在這兩極間來回奔跑。
古老書卷夾著誰的骨頭
白如美玉,滑似凝脂。”
——《落日樓頭,想起一位詩人》
桃花,桃花。鮮血妖嬈
紅的是鮮血,白的也是鮮血
高處是鮮血,低處也是鮮血
那些蕊,那些五彩繽紛的骨頭
有時琴弦般搖動
一些冷,一些空,一些輕松
搖動。
——《三月:一些事或者歌》
“詩歌離不開痛苦的體驗”。 他身上有多少骨頭和鮮血,全然在詩里了。然后王林先的詩歌不都是冷,不都是暗,而是冷中藏熱、暗中有亮。在他的詩作里,陽光依然清澈無比,風依然干凈而坦白,鮮花依然嬌艷美麗。在他的思維里, 肉體是美好的,骨灰也是, 夢想是美好的,幻滅也是, 生活的一切, 都是美好的,并且在春天不倦穿行。他在城市的暗處歌唱,用生命的一極對生命的另一極做出否定,從而讓人感受到生命零度的溫暖。
形象——抽象——形象,這是王林先寫作的技巧。抽象在他的詩語里,是在廣闊的文化背景上的,包含聯(lián)想、推理,還有一種藝術直覺等,在詞語本身形象及其底蘊的基礎上,置于陌生語境中賦予新的意義形成新的意象。
通常我們讀到的很多詩歌,一般都是布滿景物,詩的布局滿足于從一事物到另一事物游走,這樣就使語境很狹窄,思想得不到升華。正因為有這樣的形象——抽象——形象的過程,王林先的詩才能夠如挖地道或如蟲子鉆入果實中,進入到詩歌的內核。他善于取多種事物或事物各個方面的意象,對一事物或情感反復錘打,深入或飛翔,放大或縮小,造成深入骨髓之感。
掀開一角,看不到倒映在天空的影子
我后悔出來得如此倉促
十分鐘前,我還躲在一朵花
虛擬的鮮艷里熟睡。我錯就錯在
把風的舞蹈當成了雪得哀哭
——(《等待一場雪》)
這是寫一場雪,而我們讀到的雪是融化在心間的那一絲冷,王林先是在用雪花來包裹了自己的靈魂。
他運用象征、暗示、夸張等表現(xiàn)手法,將意象疊加組合,或將意象層層剝離,從而讓意象突兀有致,轉換靈活、迅速,形成了力的曲線。
三月二十六日,想起海子 想起十個海子,冰冷的海子,堅硬的海子;把鐵軌當成天堂的海子 把夜晚當成希望的海子,(《想起海子》) 二十一句,句句有海子。詩人運用反復修辭增強詩歌的氣勢,詩歌的龍卷風似乎要將人卷起,生命的意義,人生的本源這樣深沉的命題,直逼人心間,讓人喘不過氣來,從而形成了浩大的詩歌意境。
他的詩歌意象有時又靈動而流轉。“光——月光的光”, 在一間破朽的小學教室外面,“我”和一群孩子惡作劇似得念生字,于是月光就來了,漫過一片草地,“從幽深的眼眶/從在泥土的胸腔里跳動的心臟/像久違的呼吸/在大地掌心里幽微地蕩漾”。詩歌最后一段中,王林先筆鋒一轉,進入到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希望回來念念生字的孩子早早地就輟學打工,“身體已留在幾千里外的礦山”,而那個教孩子們讀“光——月光的光”的老師,也改行做了律師。這樣詩歌就有了強烈的社會震撼力量。
當凌晨三點的雨撲向“我”的心臟,當荒涼的雷聲再次響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詩人在社會中尋找公理,同時也在尋找自己,而肉身和靈魂是分離的,如何才能讓身體追趕上思想的速度?
“你在那里”,這是詩人唯一要弄清的問題,也是整本詩集縈繞、回旋的強大的氣場,巨大的虛無感勾人魂魄。
詩人牽扯黑夜的大幕在虛空里奔跑,以沉默的方式呼喊,行走在時光的刀鋒上,盡管有種疼痛感,但在這樣的一個過程里,他始終是清醒的,那種靈魂的“冰”度很冷,也一樣泛著生命的亮光。
詩人在星光高處,風一般寧靜。在自己的詩歌世界,詩人終于尋找到了心靈的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