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余華小說有感
夏日晚飯后出去走路,路邊的地攤上擺著盜版的各種書籍,隨手翻著看看,“活著”,哦,有點熟,并未多想什么,為一個人走路的單調添少許色彩,于是,拐到了余華鋪就的路上來。
一 平靜的幽默
“苦根,苦根,你爹死啦?!?/FONT>
苦根并不知道死是什么,他回頭答應了一聲:
“知道啦。”-------《活著》
“賣花了!”姑娘喊一聲
“我也是。” 男人隨后靦腆地叫賣著。
一個下崗后為了生存不得已去賣鮮花的男人,因為羞于叫賣,只好跟在一個小姑娘的身后輕聲吆喝著。--《兄弟》
用一種輕松甚至看似幽默的筆調去講述悲哀的故事,這是余華小說最大的特點之一。通常悲哀的描述會讓讀者直接掉淚,但輕易滑出的淚水也會在合上書本的同時便了無痕跡,或是讓痛在心中結個與日后生活無益處的難看疤痕。但在余華的痛里卻有著一種輕松,讀者在看完小說后自會把這它消化掉,因為作者讓筆下的痛苦變得如我們身體的某種病變一樣自然健康存在,我們要做得不是緊張或是哀號,當然也不是驚喜痛苦的到來,只能與它和平共處一體,不被它打敗就是我們的勝利?;蛘哂眠z忘來代替消失。
初讀余華的文字時,會覺得他是用一種幽默的手法描述殘酷事件,但每每碰到這樣感官上的笑處,心中涌堵著的痛又讓這笑來不及正式開花便枯萎了;但那一點萌芽狀態的笑又稀釋了苦澀的痛處。我便想,這到底是否算作幽默,如果是,遇到笑料后,應該會報以抿然,但我們又笑不出來,這樣的閱讀體驗,在我看來,余華其實是用“平靜”來講故事的,那點幽默是把矛盾的兩個事件放到了一個平面下講述而產生的喜劇效果。比如在《現實一種》里,醫生們拿著手術刀“興高采烈”地把一個剛剛經歷了失去了孩子,兄弟,侄兒而自已又被槍斃的男人的身體器官四分五裂地割去,這里有兩種狀態:醫生們的興高采烈,失去一切的男人,前者為得到不易擁有的新鮮人體器官做為研究而興奮,后者悲慘的遭遇卻又是呼天搶地的,兩者的狀態分開來看,都很平常,沒有可笑之處,但在同一個時空下一并出現,便產生了某種欲笑又止的幽默效果,這便是作者讓讀者能輕松閱讀沉重的高明之處,作者只是在講故事,并沒有把悲劇當作笑料,同是也無需多言地向他的讀者傳達了活著就難免痛苦,但卻可以坦然面對痛苦的一種人生必要持有的態度。
二 傳神的心理描寫
一個被人欺負的七八歲的小男孩,余華是這樣描述的,“孩子的內心怒火比他的身體還大,身體仿佛承受不了似的搖搖晃晃,” 然后,筆鋒一轉,鏡頭又對準了觀察小男孩的少年:“看著這個小男孩走路時都透露出來的幼稚,我體內經常有一股溫情在流淌,我看到的似乎是自己的童年在行走。”兩個孤獨的心就這樣自然地在這一刻走到了一起。---《在細雨中呼喊》;“她只是沉浸在我當時年齡無法理解的自我與孤獨中,她站在生死的界線上,同時被兩者拋棄。”作者把一個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卻又無法與逝去親人溝通的老太太一句話就干脆明了地刻畫了出來,---《在細雨中呼喊》;被父母遺棄的孩子與奶奶的相處被作者這樣解釋:“被活人拋棄的國慶,開始了與樓下那位被死人拋棄的老太太的親密交往?!?------《在細雨中呼喊》;一個男教師織著毛衣出場了,非正常狀態下必有奇異的故事發生,果然,這個老師在懲罰學生時,只說一句:“你說我應該怎么處罰你?”然后并不做具體的實施,第二天也只是讓學生想想,等到學生已將懲罰的事情忘了時,他又提醒到:“我還沒懲罰你呢!”這種不罰而罰心理折磨,把一個陰騖險毒的人物淋瀝地拋露在讀者的面前。-----《在細雨中呼喊》; "我虛榮的激動使我聲音顫抖,極不可靠的興奮,讓我感到自己,一個十歲的孩子擁有了真理。”這段描寫讓我們讀者不禁笑了,仿佛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在做違背老師意愿的事情時,內心產生的小小英雄自豪感。-----《在細雨中呼喊》
三 講故事的高手
作者用了如主人公的老黃牛一樣慢悠悠的口氣講述了一個男人從年輕到衰老,經歷了一個個親人由他埋藏又仿佛是把自己的人生一塊塊地埋藏的平淡故事,這故事如同文中的歌謠一樣樸實:做牛耕田, 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女人織布,聽著老爺爺把自己當做故事的主角講著悲歡離合的故事,如同看著夕陽緩緩地從容地由天際一絲絲地隱去,平靜如水。這便是《活著》。
《活著》是一個經歷過風霜,返樸歸真的老人在夏日乘涼時為兒孫們解悶而講的久遠故事,如果覺得不夠解饞,只想在情節的迷宮里過一把癮,那么《此文獻給少女楊柳》便能滿足喜歡由意識撐控故事情節的讀者的愛好。接受眼部手術的“我”(接受眼球的第一人)與奉獻眼球的少女楊柳根本是在時空隧道里不相交叉的陌生人,但由于逝者的眼球植入生者的眼球而使陌生產生出奇異的一體感受:“多日前那個夜晚向我走來的少女,次日向我展示的目光,使我一直完美的生活明顯地出現了缺陷。她的目光整日在我的房里游蕩,,,,這個才來不久的少女,顯然好像與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似的?!倍鼮槠娈惖氖?,少女的眼球同時讓“外鄉人”(接受眼球的第二人)有了光明,使“我”遇到外鄉人后,告訴他:“她的目光就是此刻你望著我的目光?!倍沂录l生的時間無邏輯可巡 ,這個故事在我看完第一遍后,意識混亂,以為沒有正確讀懂,如入迷宮般難以從故事情節中須暢走出,于是,又重頭閱讀,以期理須思路,但終究模糊,但玄妙永在,有些文字是用來體會思想的,有些文字卻是作者用來布下的方陣,以此來與讀它的觀眾對峙著,吸引你,卻又不允許你接近,永遠有著探不到底的玄妙。
如果每一篇作品都玄妙,那么就只是作者的自言自語了,比如著名的〈情人〉,因太著名了,我也隨波逐流的毛病,雖難以下咽,也還是耐心地過了一遍目,但這次體驗的結果是:在我的閱讀能力范圍以內,不再讀這個人們更愛她滄桑面容的女人的作品了。因為據說《情人》是作者最淺顯的一部作品。
回到余華的作品中來,在《偶然事件》中,作者又出其不意地把故事情節的推動安排在丈夫與第三者的來往信件中,他們做為共同的目擊者,相遇在殺人現場,因此有了討論此事是否為情殺案的契機。陳河做為感情的受害者,不停地用極長的語句向他懷疑的第三者發出探討情殺案的信件,我們讀來卻不覺得冗長拖沓,卻有種急急想看下去一探究競的心情,還覺得陳河的語速不夠快,而第三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自己情人的丈夫做起了情殺案的分析師,這一絕妙的情節安排吊足了讀者的胃口,讀者不知不覺就拜倒在作者超乎尋常的想象力中。作者帶著他的讀者進行了一場有趣的思維之旅。這玄妙而非《情人》般的誨澀,誨澀做著容易,只管著自說自的話便是了,而真正的玄妙是讓讀者不由得走入作者布下的迷陣,豁然開朗后還要向布局者伸出大拇指的巧妙安排。
除了平實,玄妙外,他的〈兄弟〉又是一部反映當代中國現狀的一部現實作品,雖說里面的情節打破了傳統的閱讀美感,引來爭議,但作者構思的獨特性還是在這部作品的下半部分又有體現。讓有些唯利是圖但有經濟眼光的李光頭在市政府的門口以收垃圾而發家,讓善良但又懦弱的知識分子宋綱靠賣豐胸產品存活,他把當今人們的物質欲望極具膨脹全部濃縮在一場如鬧劇般的大賽中,給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顛覆。
這個夏日偶然踏上的余華之旅,是一次與語言的美妙邂逅,它以不斷重新組合變化挑戰想象極限,令我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