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銀的散文集為什么要以《折痕》命名?翻了目錄后,才知道是歲月留痕的意思,是“塵封的記憶”的另一種說法。
什么是好散文,這是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可能永遠也統一不起來,因為散文的面是所有文學體裁中覆蓋面最寬廣的。審美角度不同,個人喜好不同,文化不同,閱歷不同,標準就不一樣。《折痕》中我最欣賞的是那些充滿川南風土人情的篇章,是那些有地方特色的我們熟知的場鎮和鄉音,是作家用最純樸的語言載體表達的沒有多少遮攔的真實感受。
我覺得三輯中都有不少這樣的文章。
比如第一輯中《透過父親的背影回望30年來路》,這是一篇懷念父親的敘事性散文,父親的早逝來自貧困,表面上看父親是患腫瘤,其實與他解放前當長工,被抓壯丁,人民公社“食堂化”餓肚……這種苦日子卻是潛伏的原因,而父親的最低要求就是“不過‘瓜菜半年糧’的日子,最崇高的要求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共產主義日子,但從文章中看出他連最低要求都沒實現。其實沒實現最低要求就去世的中國人何止胡正銀的父親,多的是。正因為多,就更具有普遍性,更能引起讀者共鳴,能引起讀者共鳴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共鳴的人越多,作品就越好。看來題材永遠是一個作家能否寫出好作品的先決條件,文革前批判所謂“題材先行論”是毫無道理的外行話。這篇散文,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情節,更沒有刻意雕琢的語言和結構,娓娓道來,白描手法,真情流露,自是好文。
第二輯中有不少介紹合江鄉鎮和風土人情的篇什,《福寶那座張爺廟》把一個古老的鄉鎮寫得文化底蘊十分豐厚,把為什么要修這些廟,什么人修的,有什么作用,簡直像一個導游,讓我們明白了許多掌故,從而更加愛這片土地,這遠比寫風景區就單寫風光如何美麗要更高一籌。同一性質的還有《一個時段的影子》寫出了堯壩的文化內涵。文章說:“歷史成就古老,而沒有文化的‘老’事實上是沒落”,這種經典式的議論性語言,給散文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寫家鄉的路,家鄉的小河,家鄉過去如何殺年豬,這些鄉土味很濃的散文,都能給人一點遐思,一點回憶,一點咀嚼。
第三輯中我比較喜歡《三木匠》,文章先寫回家給父母親上墳,卻看見了一所新墳,那就是90多歲才死的三木匠。這位姓劉的木匠說不上好和壞,算當年邵荃麟講的“中間人物”吧,他最拿手的是做“板板鞋”他冬天穿單衣,“夏天上身從不穿衣服““頭有點偏,性子急,看不順眼的事張口就罵”“他暗地里吃了不少苦頭”接著寫他為什么要罵人,原來他干活太厲害,給他一起干活的人無懶可偷,干慢了,他就要罵人,這簡直像小說寫法,這與作家寫了許多小說分不開。后面部分寫道:“如今三木匠死了,可他的罵聲猶在耳邊。細想起來,他的罵聲里,充滿了多少希望與期待啊!”這一抒情性議論給三木匠定了位,他應該是一個可愛的人物,一位有個性的傳統農民。難怪胡正銀給自己的爹媽上了墳后,又過去“站到了三木匠的墳前。默默地,很久,很久……”他想了些什么?——“生前不論是好是懷,是功成名就還是聲名狼藉,一抔黃土,就掩埋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好心壞意。”作家在思考更深、更遠的事情……
讓人思考,這是衡量散文深淺的重要標尺。正銀的散文或多或少、或深或淺地都提出了一些問題讓我們思考。但又不故意做作,這條路子我認為是可取的。
是不是說正銀這本書所有散文都無暇可指了呢?我想哪個也不敢說自己的作品好到極處了,幾十篇文章,自然有高低之分,粗細之分,文野之分。我個人偏愛的是那些有血有肉的,反映鄉音民情的文章,這類文章不僅有泥土味,親切感,而且正銀寫起來得心應手。
我認識胡正銀始于80年代,當初他還在一所鄉下學校教小學,他就開始寫稿,后來我辦《瀘州教育報》他寫了不少新聞稿件,他寫新聞稿就套上了一根真實性的繩子;后來他寫了大量小說,又套上了一根藝術虛構的繩子;這兩根繩子一旦結合好了,對寫散文很有幫助。我們讀這個集子,可見其結合之端倪。總的說來是成功了的。
《折痕》中有少量篇章不是寫本土的,有幾篇是寫旅途見聞的,這種走馬觀花的旅游文章,與他的本土文章比起來,就顯得要遜色些了。比如他在第二屆觀音山杯散文征文得獎作品,并發于《人民文學》上的《觀音山之美》,文字很美,語言無暇可擊,看得出作家是下了功夫的,結尾也企圖上升到美學高度看問題。但由于文章寫的是惠州、東莞,如果不出現這兩個地名,我簡直看不出是哪個地方,好像南方每個地方都有這種景色。與文字并不那么優美的本土作品比,我更喜歡后者。
我的理由只有四個字——“本土更親”!
(2010-8-24于面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