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ldlsq http://lzzjw.luzhou.net 2008-6-15
歲 月 如 刀
——《流逝的歲月》讀后
得到星儉兄的《流逝的歲月》，便迫不及待地讀完了它。和星儉兄生長在同一座小城，很早就知道他是大米商的兒子，他老爹曾經在我們這個小城闊過，因此書中的人和事我都知道很多，讀起來便格外親切，大約是一種家鄉情結吧!
看完書后我給星儉兄打了個電話，我說書中人物的遭遇和經歷都很坎坷，《流逝的歲月》干脆改成《歲月如刀》算了。他說，往事如煙，逝者如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歲月如歌也好，如刀也好，人生易老天難老。那些陳年往事經過歲月的發酵便變得醇厚起來，現在品嘗起來倒像陳年老窖般有味道，是那種酸甜苦辣的人生五味。
星儉兄年長我幾歲，也是生長在紅旗下的一代。照理，他應該生活在如花似蜜的年代里。可是，由于階級斗爭這個鐵定的定律，兒童時候的星儉兄便帶著階級的烙印來到了這個社會，他注定要遭受很多的苦難和不幸。殊不知，壞事變好事，今天，這些苦難和流逝的歲月成了一行行的文字，在書里如泣如訴地流動著，感動著讀者。
有人說他這本書傷痕文學的成分太濃，哀怨太多。我倒不這樣認為。作者經過了坎坷和磨難，在失去人格和尊嚴的年代度過了三年饑荒、十年浩劫和修路勞工漂泊的生活，多少年的屈辱憋在心里要說，要一吐為快。今天，只有在他書里才有了釋放的空間。這種壓抑太久后的釋放必然帶著一種渲泄的情緒，因為作者有太多的憤怒，他憎恨人壓迫人，憎恨他遭到的和看到的不公正。
他書中那些真實的人物，真實的事件，真實地反映了發生在那個年代的荒唐事。魯迅說過，中國的歷史每一個字都值得懷疑。而星儉兄的書，每個字都是真實的，雖然永遠寫不進歷史，但它卻折射出一代人，甚至一個民族遭受過的災難。
星儉兄是個性情中人，他用一種憂郁的筆調把我們引領到那個年代中去，他筆下的人物基本是沒有經過修飾的素描，帶著一種原生的狀態，沒有矯揉造作和無病呻吟，感染人的是一個真字。
書中卑微渺小的小人物雖然被命運壓迫著，任憑生活的激流把他們漂泊到那個角落，可是他們沒有消沉，他們痛苦著，快樂著，抗爭著，他們有自己的愛恨情仇。這些遙遠而并不陌生的人物依次從書中走出來，訴說著他們的喜怒哀樂。我想，這些人物曾經無時不在鞭策著作者的心靈，使他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用文字再現他們的生活。巴爾扎克在寫作的時候常常被他筆下的人物感動得哭，我想星儉兄也應該有同感吧!
我和星儉生活的這個貧窮的川南小城，在六七十年代，年輕人的出路只有兩條，修路和當知青，他們就像一根藤上的兩顆苦瓜，這批比知青長幾歲的修路人用他們的青春和汗水譜寫了這段筑路的歷史壯歌。正如修路人朝濟先生《風塵中大有豪杰》書中描述的修路人一樣，他們在高壓的政治環境中屈辱地生存著，刻苦地學習著，創造著。我們從星儉的書中看到了他們的身影。
章老夫子，這個成天抱著古書和古人默默對話，不招誰惹誰的中師生，不明不白地就因思想有問題而被學校默退，最后淪為修路人。文革中章老夫子因說錯觀點被人當作探子抓起來，想那章老夫子探頭探腦的樣子不免好笑，笑之余，心中又有幾分沉重和苦澀，夫子乎?探子乎?這個走路有點探頭探腦的章老夫子就是距我家不遠的鄰居。從修路下馬后沒有了生活來源，一家人過著舉家食粥米常賒的生活，賣血幾乎成了他的生活來源。這個老實的讀書人身臨絕境之時終于吃了豹子膽，提筆把他多年的冤屈，把自己欲哭無淚的心酸淋漓盡致地寫出來，所幸這次他沒有被打成鬧糧分子，而正值胡耀邦落實政策的時機，章老夫子得救了。
和章老夫子同一個居委會的賀林娃，卻因為沒有遇上胡耀邦這樣的胡青天，走上了另一條不歸路。這個刻苦讀書的秀才苗子，小小年紀就被發配到荒蠻之地修路，因為他是小土地出租的成份，備受打壓，雖然他一直和命運抗爭，然而結局卻是被人陷害，患瘋病而慘死，沒有人為這個小人物的死負責，只有作者書中的這段文字紀念他。
沈先生、李莽子、尹詩謙，那些化工校的師生們，還有那個在饑荒年可憐巴巴地躲在墻角處盯著面盆里煮著的死豬肉，舌頭舔著兩片嘴唇，喉結蠕動著的體育老師袁杰；還有漂亮的凌老師，這位受人尊敬的師長，這位給作者以自信心和人格尊嚴的老師，他們從書中鮮活地走出來。
作者在書中有好幾篇回憶饑荒年生活的文章，《跑云南》、《挑糧》、《小球藻》、《流逝的歲月》，作者再現了那場可怕的災難，只有親身經歷過這場災難的人才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感受，現在讀起來仍然心有余悸。列寧說過，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在極左路線猖獗的年代，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權都是受到踐踏的。清人趙翼在他的一首《窗雞》里這樣形容一群饑餓的雞：“四州四州呼來矮屋西，可憐啄食只糠粞，有時竟曰無人喂，猶奮饑腸盡力啼”。一群餓雞尚且可“猶奮饑腸盡力啼”，而人呢?你敢鬧糧嗎?就連這盡力啼的聲音都被剝奪了。作者寫了這些陰暗面，是為了喚起人們的記憶和良知。
雜文家說，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光明給了我光明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黑暗。尋找黑暗是為了讓光明照亮黑暗，尋找光明就是為了讓人性之光點燃黑暗。凌老師、沈先生、尹詩謙老師等等，就是作者找到的黑暗中的人生亮點，他們用人性的光輝點綴了黑暗。
作者沒有逃避他自己在這場民族災難中自己應負的責任，在《違背良心的事》中，作者作了深刻的反思，他昧著良心寫了批判發言，他一直在深深地懺悔，自己的意志屈從了淫威，深深地傷害了一個朋友。在對待盛洪同學評三好學生的事情上，作者違心地再次屈從于權威，傷害了學生的自尊。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懷，直到若干年后師生見面，才忍不住放聲痛哭一場。
作者雖然沒有硬骨頭，他頂不住，也承受不起那些政治壓力，但他卻有一副軟心腸，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他也和大多數知識份子一樣有與生俱來的軟弱性。他鄙視小人，甚至鄙視自己昧良心，痛恨社會不公正。雖然對自由向往，卻在實際生活中逆來順受。作者這種軟弱性在戀愛中表現得很充分。《一枝干枯的臘梅》和《苦戀》是作者愛情的經歷，前者留給讀者的是苦澀。一本《早春二月》給這段愛情定下了基調，他們重演了一回早春二月式的戀愛。他們也重復了魯迅《傷逝》中子君和涓生沒有破解的難題，沒有經濟作為愛情基礎，必然像沙堆般崩塌，只留下一把曾經拉奏過《梁祝》的小提琴和一枝干枯的臘梅見證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愛。我很想知道，柳琦，當你看到這本書的時候，你還記得起曾經愛過的黃哥嗎?
《苦戀》是作者的第二次戀愛，是經歷了初戀的磨難之后綻放出的愛情苦菜花。他們終于沖破世俗，宣布結婚了。工人階級的女兒和地主的兒子結合了，階級的烙印在這對戀人中消失得干干凈凈，偉大的愛是可以溶解一切仇恨的。
《一封寄往天堂的信》是作者流著淚寫給去世的兒子的，是作者自己的心靈獨白。“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那些感人和催人淚下的場景，使我也跟著流了淚。懂事的兒子，慈祥的父親，殘酷的現實。失子之痛并沒有擊倒這位經歷過人生苦難的堅強父親，家庭的不幸比起國家民族的災難來算得了什么呢?短暫的悲痛之后，星儉兄從陰影中重新走出來了。他把自己溶入了大自然，溶入社會和家人朋友之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星儉兄雖然放下了教鞭，離開了教育工作，但他沒有放下一個老教育工作者的社會責任。近幾年他寫了好多篇很有見地的教育方面的文章，為教育呼吁，為教師吶喊。他在書中寫出了《農村教師真苦》、《教育公平嗎?》、《教育膨脹，福耶?禍耶?》、《中國的知識份子怎么啦?》等多篇文章，他深深地苦戀著他曾為之嘔心瀝血的教育事業。他非常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因為他有那段令人難忘的流逝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