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躍龍五六歲就開始在山上放羊,七八歲開始割草放牛,什么苦都能吃。有一天一群放牛放羊的娃娃聚在一起玩“丟刀把兒”的游戲,將每人割的草平均捐一些出來堆在一起,草正中插一根黃荊條,然后在十米開外畫一條線,每人將手中的鐮刀往草堆上的黃荊條投擲去,誰的刀或刀把兒把黃荊條打倒,這堆草就該屬于誰。
這種割草娃娃玩的小**,讓李躍龍大占便宜。他每次都能準確地把黃荊條打倒,每次都是滿載而歸。但他不貪心,常常在最后都把多余的草分給弱小的同伴,因此小伙伴們都很尊敬他。
有一天,
他們正在山上玩耍,突然聽到離場不遠的小山上傳來吶喊聲,好像也是一群割草的小孩,于是又人提出過去看看,湊湊熱鬧。大家都看著李躍龍,征求他的意見。李躍龍說反正我們的草都割得差不多了,我們也過去看看吧。他手一揮,娃娃們就一窩蜂地吶喊著沖下了山。
臨近山包上的孩子都是堯壩街上的,他們正在對著一個馬蜂窩指手畫腳地吶喊。有兩個大點的娃娃正在用雙手舉著長竹竿,好像是要把它捅下來。可是竹竿離馬蜂窩還差得遠,有的想爬上樹去捅,可是大多都沒爬上樹的第一個樹杈就再爬不上去了,有個衣著華麗的小少爺眼看就要摸到樹杈了,大家正在為他加油,可是他手一松掉了下來,用手摸著摔痛了的屁股“哎呀,哎呀”地叫喚。有的孩子嚇了,有的過來問候攙扶。
“嚴哥,摔痛了嗎?”
“小少爺,回去不要說是我們喊你來的哈……”
姓嚴的小少爺坐在地上,大聲說到:“是老子自己要來的,哪個要你喊?”他強撐著站起來。這時候,李躍龍一伙已經(jīng)到他們面前了。
“狗娘的,這個蜂子窩給我們作對,我們回去拿斧頭來把這根山梨子樹坎了!”
李躍龍向前一步說:“這么大一棵樹,為了一個馬蜂窩坎了太可惜,要用火燒,將蜂子燒走。”
嚴家少爺從地上站起來,一只手撐著腰,一只手指著李躍龍問:“用火燒?你敢干,弄逑高(太高了)。”
“再高可以想辦法嘛。”李躍龍說。
“好,只要你把這蜂子窩捅了,我們都稱你為大哥,我們喊你當王,如果是吹牛,你就等著討打,敢嗎?”嚴少爺問。
“你敢嗎?你敢嗎?”其他堯壩街上的孩子在助威。
“我敢。你們哪個有洋火(火柴)沒有?”李躍龍問。
有一個割草娃娃說有。于是李躍龍立即拿起在旁邊的竹竿,附近有的是干草,他把草綁在竹竿上,叫所有小娃娃像他一樣,把衣裳脫來遮著頭,說要防備馬蜂刺著,點燃干草,大家見他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樣爬上山梨子樹的第一個樹杈。他坐在樹杈上,將竹竿捅向馬蜂窩,馬蜂窩著火了,馬蜂嗡嗡地飛出來,小孩們都用衣裳遮著頭、縮著頸,只偶爾露兩只眼睛蹲在地上看這精彩的一幕。直到馬蜂全部飛走或燒死。
當李躍龍從樹上跳下來后,所有娃娃都圍著他歡呼起來。嚴少爺拉著他,夸獎地說:“這里只有你最兇(能干),你當我們的大王,我們都當你們的部下。”說著叫大家都過來參見大王。
李躍龍說:“大家都是堯壩娃兒,當啥子王啊,就以兄弟相稱就是了。”
“這樣也好,我們都喊你為大哥!”
于是兩個山頭耍的娃娃都喊李躍龍為大哥。以后場前場后的大小娃娃對李躍龍都刮目相看。
這嚴家的小子名叫嚴廷虎,正是街上文秀才嚴文曲的長子,比李躍龍小一歲。
嚴廷虎與李躍龍你來我往后,日久,這消息傳到他的父親嚴嚴文曲耳里,他把兒子叫到面前問:“聽說你結(jié)交了一位叫李躍龍的朋友,是嗎?”當兒子回答有這回事后,老秀才嚴文曲皺了皺眉,告誡兒子說“他家是個窮光蛋,沒教養(yǎng),你不要讓他帶壞了,少和他交往些。”
兒子嚴廷虎不滿地對父親說:“李哥是個好人,非常聰明能干,待人也好,大家都喜歡他,我要和他玩。”
“你說他能干,你哪天把他叫來,讓我見識見識。”
“好,你一定喜歡他!”兒子非常高興。
當李躍龍聽說嚴秀才要請他到嚴家去時,他對嚴廷虎說要回去給母親請示后再決定。沒想到李二嫂聽說嚴秀才要叫兒子去他家,她堅決不同意,說:“嚴家是大戶人家,有錢有勢,我們沾惹不起,但我們躲得起,你千萬不要去!”
母親的勸告叫李躍龍好疑惑,為什么大戶人家就惹不起?我并沒說要惹人家呀。人家嚴廷虎平常待我不錯呀。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可是母親還是叫他不能去,說他年紀太小,現(xiàn)在分不清好壞。李躍龍平常最聽母親的話,原因是母親比父親能干。母命難違,那我就不去吧。照樣到山上去割牛草。這天,嚴廷虎又問李躍龍,問他為什么不到他家中去玩。李躍龍謊稱自己沒時間割草。嚴廷虎認為這太好辦了,就叫幾個小兄弟給他割,而這李躍龍偏偏不要大家割的草。嚴廷虎心生一計,叫所有場上的孩子都先后悄悄走了,只剩下他二人,他也裝著要走的樣子,從一個小坎坎上滾下去,然后尖叫一聲:“哎喲,我的媽呀!”李躍龍走過去一看,嚴廷虎趟在地上呻吟,說腿崴了,走不動了。希望李躍龍背他回家。李躍龍見他喊痛的可憐模樣,只好把他背著,到了嚴廷虎家門前,他放下他,可是嚴廷虎不下來,說自己一步也不能走,李躍龍只好把他背到堂前。
李躍龍正要走,嚴廷虎大聲喊:“躍龍哥,耍一會兒,喝口茶再走嘛!”他的目的是讓在書房里的爹聽到。老秀才嚴文曲果然聽到了,忙從里邊走出來,招呼李躍龍:“小伙子,辛苦了,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干啥子?”李躍龍莫名其妙,心想我又沒干壞事,我還怕你不成?于是站著回頭問:“大叔找我有啥事?”
“你是我兒子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晚輩,今天第一次到我家來,是小客人,我要送一件東西給你做紀念。”老秀才語言十分溫柔客氣。李躍龍想,這有錢人家怎么不像母親說的那么可怕、討厭呢?既然人家要送東西給我,說明別人看得起我,我就要看看他送點什么。于是向前兩步說:“請問,叔叔要送我什么?”
“你過來我跟我走嘛。”老秀才笑容可掬,手里搖著一把鵝毛扇。
李躍龍和他父子一起到了一間書房。拿出了七八樣物品放在桌子上,有帽子、鞋子、文房四寶、糖果糕點……他叫李躍龍任選一兩樣。李躍龍看了一遍,都毫不動心,他把眼睛移到墻上掛著的一把寶劍上,說:“你能不能把那樣東西給我看看?”
秀才一驚,這孩子怎么看得起這玩意兒?只好取下。
李躍龍拔出寶劍,用手輕輕摸摸,愛不釋手,說:“叔叔能把這個給我嗎?”
難住了秀才,給,還是不給?嚴文曲當年叫接生婆掐死李躍龍沒成功,還聽說這小子在泥土坑里被狗刨出來救了,他就一直有塊心病在壓著。接生婆回家后也嚇瘋了,沒兩年死了,他心里稍微平靜了些,但始終覺得這李躍龍是個潛在的后患,要明目張膽地把他弄死,不太容易,只能智取。殺人不用刀,才是真正的智者,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這小子快十歲了,得用點心機對付他。要欲死之,必先誘之。于是他決定先拉攏這小子。麻痹李家。沒想到這小子看得起這把寶劍,這寶劍是他的表弟武秀才周魁星考中武秀才時送給他的紀念品。他在墻上一掛就是十年,從未用過。這小子要,是給還是不給。他說:“刀刀劍劍的沒有用,還是選點實用的吧。”
沒想到李躍龍說:“你舍不得就算了。”扭頭就要走。
嚴文曲慌忙攔住:“不,不,不是我舍不得,你實在要,我就給你,不過有個條件。”
李躍龍停下來了,問:“什么條件?”
“你要常到我這里來耍。”
李躍龍想,這算什么條件,這明明是在抬舉我嘛,便說:“我要經(jīng)常來看叔叔。”
李躍龍拿著寶劍歡跳著出去了,到山上背了割草背篼,一路唱著山歌回家。
他到了家,就在自家小院里拔出寶劍亂舞起來。李二嫂問他是誰給的寶劍。李躍龍照實說了。李二嫂說:“你怎么可以隨便接受人家的東西呢?”要叫他送回去。可是李躍龍解決不肯,說如果要叫他送回去,他從此就不割草放牛了。母親以為他說來玩的,沒想到當天晚上這孩子就不吃飯,第二天早上也不起床。李二嫂沒辦法,只好不再談還嚴家寶劍的事。
從此,李躍龍一有空就劍不離手,開始是亂舞一通,后來騰、摞、閃、轉(zhuǎn)、刺、劈、撩、崩,舞出了一些道道兒,不過他并不知道這些專用術(shù)語,只是個人悟出的一些招數(shù)而已。有時,他也把劍帶到山上去舞,讓同伴看得眼花繚亂,更加崇拜這個孩子王了。
他也遵守自己的諾言,背著父母,尤其是母親常到嚴文曲那里玩。有一次嚴文曲對李躍龍說:“我的鑰匙不小心掉到一個枯井里去了,大人下去不方便,你個子小,又會爬樹,能不能幫我一個忙,下去給我拾上來。”
李躍龍想,人家對我這樣好,我還沒有報答過別人呢,欣然同意。嚴文曲見李躍龍愿意,就叫一個護院同他一起去,而且說,實在找不到,就不要勉強。李躍龍覺得嚴家老爺完全是通情達理的,心想一定要千方百計給他找上來。
護院和他帶上工具到了后院墻外的古井邊,這井深不見底,有快石板遮蓋了一半。李躍龍沒在這里玩過,不知這里還有一個廢棄的枯井。護院把李躍龍的腰捆上一根繩子,然后由護院牽著一頭,緩緩地將他放入井中。李躍龍到了井底,只覺得下面陰森森的,而且有股沖鼻的腐臭味,他強忍著,用雙手在井底摸,下面全是亂物亂泥,可是就是沒找著鑰匙。他仰頭往上面喊:“找不到!”可是沒回音,當他喊第二聲時,上面的繩子“唰”地一聲全掉下來了,打得他的腦袋生疼。他再一抬頭看時,井口一遍漆黑,顯然是上面的人把井蓋蓋上了。
他想,遭了,這下上不去了,肯定是嚴家老爺害我,難怪我媽不讓我給嚴家來往,我不聽大人言,吃虧在眼前。可是他硬是想不通,嚴家與我李家有什么冤仇,當?shù)鶍尩膹膩頉]講過。莫非是那護院干的勾當,但我從不認識這個護院呀!他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護院向嚴文曲報告,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嚴文曲給了他一錠銀子,叫他沒事不要到堯壩來。這個臨時買通來的假護院從此再沒來過堯壩。
李躍龍在井底稍著休息后,兩手撐井壁,兩腳也緊蹲著井壁,手腳交替并用,咬著牙齒,硬是爬到了井口,他用一只手使勁移動頭上的石板,第一次紋絲不動,移了好多次,終于移出一條縫,一股冷氣鉆入他鼻孔……
嚴文曲正在廳里一個人喝美酒,他邊喝邊唱:
終于了卻心中愿,
掐指已經(jīng)整十年。
從今不再有后患,
嚴某臉上綻笑顏。
家中人聽得稀里糊涂,不知老爺為什么如此高興。嚴文曲獨自喝了一會酒,已經(jīng)有幾分醉意了,突然覺得眼前出現(xiàn)一個他最不愿見到的人。只見李躍龍緩緩地走到他面前,兩眼狠狠地盯著他,那眼神有些咄咄逼人。
“你,你是……”嚴文曲差點被嚇到。
“你為啥子要害我?”李躍龍指著嚴文曲問。
這一問,把嚴文曲的酒都嚇醒了。他裝著鎮(zhèn)定地說:“我的鑰匙撈上來了嗎?我不是說撈不上就別撈了嗎?”
李躍龍把自己上來的經(jīng)過簡單講了一下。嚴文曲拍了一下桌子說:“這是那個護院干的……”邊解釋邊叫管家去找那個護院,管家說,他已經(jīng)走了。嚴文曲把李躍龍拉到面前小聲說:“一定是你們家有人得罪過他,他才報復你,今后我發(fā)現(xiàn)了他,一定給你報仇。”
十來歲的李躍龍十分困惑,他也不明白這件事究竟是怎么的,但他對嚴文曲已經(jīng)沒什么好感了。嚴文曲叫他今后常來玩,李躍龍說:“我不會再到你家里了!”
“你怎么可以不來了呢?我不是把我心愛的寶劍都送給你了嗎,不能出爾反爾呀!”
李小龍鼻子哼了一聲,跑回家中,拿了寶劍又跑到嚴家,見到嚴文曲,把劍丟在桌子上,說了句:“還你的劍!”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就跑了。
嚴文曲看著李躍龍丟下的劍,打了一個寒顫,心想:這小家伙怎么掐也掐不死,埋也埋不死,圧在深井里也爬得上來,真的是一條龍變的嗎?我的兒子就算是只朝廷中的虎,恐怕也不是這條龍的對手。而且我算盡機關(guān),白白花費了銀兩,卻適得其反,他對我已經(jīng)耿耿于懷,把我前段時間的苦心經(jīng)營都付之東流,今后我還得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