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婭每一次賣完鰻魚收攤，路過隔壁水果店時，總要向店主吳磊買一袋檸檬。
吳磊戴著一副近視眼睛，正窩在柜臺后看一本化學書，一抬頭，見美女胡婭又來了，又要給她選上等檸檬，胡婭馬上打?。?/span>“還是老規矩，好的你留著賣，你將賣不掉的給我?！眳抢谟行z香惜玉：“我這里還有新鮮的，低價賣給你。”胡婭卻搖了搖頭，長發抖了幾抖，有些不耐煩了。
吳磊一見胡婭長發抖動，就知道她生氣了，趕緊低下了頭，將剩下的一小堆檸檬裝入塑料袋，遞給胡婭，象征性地收了她五元錢。
胡婭轉身走了，性感的身影拐進巷子，吳磊用目光送了她一程，等她消失不見，又開始搖頭：“想不通，這么漂亮的女人，吃這么差的水果，又不是不會賺錢。”
夜晚八點，廣場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由于廣場大，不少人在散步。
吳磊守了一天水果店，一到晚上就會出來活動。因為在這個時候，胡婭也會出來散步。正溜達著，他又看見了胡婭。盡管廣場燈光朦朧，而且自己的眼睛還是高度近視，但他老遠就認出了胡婭。她一襲水藍色長裙，走路帶風，長發向后飄起，步伐十分輕盈，窄腰像鰻魚一樣扭動，有些模特的氣質，為此有人叫她“鰻女”，漸漸地，這個稱呼在周圍流傳開來，引起了更多人的好奇，顧客自然而然多，生意也就不錯。
胡婭一邊走，一邊持手機通話。吳磊迎面走過來，胡婭也看見了他，見吳磊慢下步子，出于禮貌，她也慢了下來。
吳磊向她打了聲招呼，她朝他莞爾一笑。
就在胡婭擦肩而過時，吳磊嗅到了一縷檸檬的清香。吳磊覺得奇怪，以為自己嗅覺出現了問題，他認為胡婭剛才沒有吃檸檬，即便吃了檸檬，也不會有這般好聞的清香。
吳磊開始留意觀察。當胡婭圍著廣場轉了一圈，再次與自己相遇時，吳磊透過厚厚的鏡片，細細地打量著胡婭。胡婭見吳磊這樣盯著自己，以為自己的衣著出現了問題，開始檢視自己，并用手上上下下捊了捊，沒發現什么問題，于是又有些不高興了，見胡婭的鳳眼圓瞪，長發又要開始抖動，趕緊說了聲“沒什么”，匆匆擦肩而過。
回到店里，吳磊躺在水果店后間的一張床上，腦海里仍在盤旋著這個問題。就在剛才，經過仔細的觀察，他發現胡婭的長裙上沒有一點污漬，顯然這味道不是殘留的果汁散發的，而且，胡婭在與自己說話時，露出一口好看的小白牙，口氣里也沒有檸檬的味道，當然也沒有任何異味。
根據自己所學的化學知識分析，鰻魚屬于比較腥的魚類，胡婭每天賣這種魚，身上多少會殘留魚的味道，可是一到夜間散步，這種氣味消失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卻是檸檬香、皂香與女人體香的混合味道，讓人百聞不厭，簡直就了一種誘惑，這就奇怪了。
吳磊開始失眠了。
在他的印象中，這樣的失眠，是在初戀時才有過。由于前年高考失利，而女友李婉卻順利考上理想的大學，去了另一個城市，一開始兩人感情溫度尚可，可沒料到半年之后她與學長一下子陷入了熱戀，兩人交往漸漸淡了，最后李婉主動分了手。那段時間，吳磊精神受到打擊，整日沉默不語。家人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出現意外，于是幫他盤點了一個水果店，不讓他閑著。
可是，僅一兩次失眠也就算了，可以說還算正常。然而，自從那次胡婭來買檸檬后，吳磊開始夜夜失眠。經過分析，他發現自己心理產生了化學反應，愛上了這個女人。
二
吳磊決定主動出擊。
這天晚上，吳磊受不了相思的折磨，將一袋檸檬賣給胡婭后，開始一路尾隨。他走在燈影里，但還是被敏感的胡婭發現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發現吳磊這段時間不對勁，眼圈黑黑的，典型的睡眠不足，從厚厚的眼鏡片射出的目光，有些燙人。
吳磊出現在出租屋門前時，胡婭正在洗澡。
水花翻動的聲音，撩撥得吳磊心里怦怦直跳。他本想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的，從一張天藍色的簾子背后，透出橘色的燈光。燈光與水氣交融，有些朦朧。他急中生智，避免弄出響聲，在進門前，先脫掉了休閑鞋，然后躡手躡腳進了屋。透過簾隙，他看見一具羊脂玉般光潔的胴體，比商場櫥窗里的模特還要好看，他看得目不轉睛，在目光的游走中，在她的兩條大腿上發現了幾處煙燙的疤痕。
女人躺在浴缸，與白天判若兩人，如魚得水，顯得很快樂。她洗得很認真，用水洗了一遍，然后打一遍香皂，接下來用水再洗一遍，濕淋淋的身子閃著幽光，像一條被月色漂白的鰻魚。令他意想不到的，女人隨后從一旁的袋子里拈起一枚檸檬，輕輕剝掉果皮，像貓一樣用鼻子聞了聞，然后將它擦拭自己的身體，一遍又一遍。乳黃的果汁涂在女人的肌膚上，又粘又滑，女人閉著眼睛，雙手不停地在身上游走，很是享受。
時間變得緩慢了起來，仿佛過去了好多年。
當如此這般三遍過后，女人滿意地睜開了眼，迅速地擦干了身子，穿好了衣裙，一掀簾子，說了一聲：“進來吧——！”吳磊漲紅了臉，沒想到胡婭早就發現了自己。他窘在那里，一時不知所措。
胡婭臉蛋有些紅潤，顯得有些嫵媚，她朝吳磊嫣然一笑，眸子像星星一樣閃亮，大大方方將他拉在沙發上坐下，然后倒了兩杯冰鎮的橘子汁，一一插上吸管，一杯遞給他，一杯自飲了起來。
吳磊像犯了錯事的孩子，心臟跳得厲害，低頭不語。
倒是胡婭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說道：“我知道你對我買檸檬一直很好奇，我的秘密你現在知道了吧？”
吳磊點了點頭。
“但是，還有一些秘密，你不知道。”胡婭又吸了一口果汁，掀起裙子，露出大腿上的香煙燙下的疤痕，指著它們，說道：“我相信你剛才也看到了。“
吳磊抬起頭，厚厚的嘴唇像螞蟥一樣蠕動著，想要說什么，聲音卻卡在喉嚨深處。胡婭見他的喉節像松鼠在不停跳動，有些想笑，但臉卻繃得緊緊的：“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想說你早就暗戀上了我，今后會與我在一起，什么也不在乎，是不是？”
吳磊不語，卻微微點了點頭。
胡婭指著桌上的一張兒童照片說：“看到了吧，這個可愛的男孩，就是我的兒子。我是個從農村出來的離了婚的女人，我之所以選擇賣鰻魚，是因為它來錢快，我不愿像村里的那些姐妹那樣，為了多賺錢去夜場出賣自己?！?/span>
她吸了一口飲料，潤了潤嗓子：“可是賣魚免不了沾上腥氣，而在所有的水果中，檸檬除腥效果最好，這也就是我每天去你的店里買檸檬的原因。如此而已?！?/span>
吳磊的嘴像河馬一樣，大大地張著。
“謝謝你每天賣給我這么便宜的檸檬，不知道怎么答謝你?，F在，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胡婭說完扭過頭，留給吳磊的優美的曲線和一頭烏黑的長發。
“姐——！”吳磊摘下眼鏡，揩了揩，眼里忽然有了淚水，他有些顫栗：“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胡婭點了點頭。
她感覺到吳磊的氣息壓了過來，仿佛暴雨來臨前的氣壓，同時嗅到他急促的呼吸，仿佛一具風箱在拉扯，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胡婭沒吭聲。
就有一瞬間，胡婭感覺自己被緊緊抱住，在短暫的急促與不安過后，一種久違的溫存開始占據心扉，她自從離婚后，再也沒有接觸過任何男人，沉浸在眼前的這位大男孩的青春氣息里，依靠在他的胸前，她不禁流下了淚水。
吳磊像貓一樣，低下頭，情不自禁地舔著懷里女人的淚水，讓胡婭忍不住顫栗起來。待他舔干淚水，她將他推搡了一下。經她這一提醒，吳磊如夢醒一般，松開了她。
三
當關系挑明后，胡婭與吳磊成了姐弟。
胡婭依舊售賣她的鰻魚。吳磊除了做水果生意，還主動照顧這一對母子的生活，他覺得自己的痛苦與胡姐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么。憑著對物理、化學的興趣，他決定再參加一次高考。胡婭對此很支持，有時主動幫他看店，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復習。
一年過后，吳磊順利考上理想的大學。臨近秋天，沒想到初戀女友李婉來到吳磊的水果店。一見面，李婉依舊是那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除了沒有說出與學長在一起同居三個月的那些細節，其它都說給吳磊聽。
李婉肉嘟嘟的小嘴巴不停在動，從嘴里跳出他與學長的愛情故事。她像講別人故事一樣，講述自己在校的經歷。一開始，是學長主動追求自己，這位學長的相貌、身高、氣質跟吳磊簡直一個樣，這也是自己經不起誘惑的原因。
那個燥熱的黃昏，在自己和姐妹們看球時，學長一甩手臂，將被汗水浸透的紅色球衣脫下，像拋球一樣精準地拋給了自己，濃郁的青春荷爾蒙味道，讓自己一下子著迷。結果，在一片起哄聲中，個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球賽結束后，學長帶著大家去吃燒烤、喝啤酒，進了店，特意將自己安排在身旁，歡樂加上酒精的刺激，當晚就跟學長好上了。哪知，學長屬于博愛型，三個月后，他又將散發荷爾蒙味道的球衣拋給了另一位女同學，她一氣之下，與學長一刀兩斷。
不知是激動還是因為悲傷，李婉兩眼紅通通的，有些腫脹，她一再強調與學長已徹底分手，而且吳磊正好考入同一個城市，真是天意，并發誓自己一直沒有忘記吳磊。
吳磊看著眼前青春活潑又靚麗的李婉，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就去問胡婭。
四
當天晚上，吳磊拎著一大袋水果、點心來到出租屋，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推開虛掩的門，發現一位中年男人跪在胡婭面前。男人長得很胖，禿頂，窄額頭，細眼睛，嘴角蓄著兩溜稀疏的胡須，活像一頭海象。
男人用力擠出幾滴眼淚，在胡婭面前不停懺悔：“我洪鐘真他媽不是東西，到城里搞建筑發了點財，就開始沾花惹草，結果非但不聽你勸，而且還經常打你，我真后悔！胡婭，看在孩子的份上，咱倆復婚吧，我今后會好好疼你，決不動你一根手指頭！”
然而，胡婭不為所動，像個木頭人立在那里。眼前這位名叫洪鐘的男人見狀，膝蓋點著地，挪了過去，一把抱住胡婭的腿，又開始懺悔；見胡婭仍不為所動，他開始用頭磕地，聲音像打樁，震得地面直響。
就在男人磕頭時，胡婭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她經過吳磊面前時，仿佛沒看見他一樣，兀自下樓，直直走向廣場。吳磊趕緊跟了上去。
胡婭圍著廣場轉了一圈又一圈，像一條孤獨的鰻魚在大海深處游動。在轉了十幾圈之后，她看見了站在廣場的吳磊。倆人像同時發現救命稻草一樣，走到對方面前。
胡婭開口問道：“弟呀，這回輪到姐找你了，你以為孩子的爸現在找我，是因為還愛我。錯——！他搞建筑虧了錢、賠了本，在外欠不少債，才想到我，想回這個家，然后想方設法將我這些年辛辛苦苦賺到的錢哄到手，然后再拋棄咱母子倆，這樣的套路他曾經上演過，你說我答應還是不答應？”
吳磊本來想求眼前這位姐姐幫忙解決自己的問題，沒想到對方也遇到了人生難題。他不由嘆了口氣，望向星空，感覺星空好渺茫。
就在這時，他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李婉。她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痛苦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他想去解釋，但對方不給自己機會，而且還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像一匹小鹿，消失在了人群。
正在他左右為難時，他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是李婉發來的微信，上面只有四個字：祝你幸福！
他回過頭，發現胡婭正怔怔地望著自己，她忽然說道：“吳磊，快去追，不然就來不及了。如果追不回，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弟弟，后果你心里清楚！”
吳磊聽了心里一震，她從胡婭目光灼灼的杏眼里讀出最后一句話的含義：如果追不回李婉，她會不管不顧愛一場。
說完，她消失在廣場，留下檸檬香在夜氣里飄蕩。
五
吳磊剛要轉過身，頭部就挨一悶棍。
他哼了一聲，栽倒在地。模糊中，他聽見一個男人在說話，是洪鐘的聲音：“都怪你這個小白臉，胡婭不肯跟我復婚，都是因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剛才的一切，我可看得清清楚楚?！?/span>
不知什么時候，吳磊醒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邊坐著胡婭。胡婭明顯消瘦了，眼睛變得又大又圓，下巴尖尖的。胡婭告訴他：昨夜，她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廣場，走到半路，又返回來，結果發現前夫洪鐘在找碴，于是趕過來阻攔，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因現場有人撥打110，還沒等警察到來，洪鐘就跑不見了。
一個月過后，吳磊在胡婭的細心照料下，康復出院。臨開學前，他懇請胡婭帶上孩子，一起去所讀大學的城市。在那里，倆人可以天天呆在一起。但胡婭拒絕了。當請求的次數多了，胡婭開始不高興了，長發又要翹起來。吳磊只好就此打住。
分別時刻終于來臨。
到了站臺，吳磊擁抱了一下胡婭：“請替我照管好水果店，當想念你的檸檬味時，我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