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詩歌中的平民意識
摘要:本文從美學角度討論中國當代詩歌中的平民意識。包含三個方面:平民詩歌的審美觀念與審美趣味,審美表現(xiàn)方法及其探索與表現(xiàn)普通人的生命意義與人性之美。由此而指出,平民詩歌是一種道德的選擇和審美價值的理性回歸。
關鍵詞:中國當代 平民詩歌 審美價值 理性回歸
2010年7月23日,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在政治局的集體學習會上要求文化界“堅決抵制庸俗、低俗、媚俗之風”。總書記的講話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在當今史無前例的文化繁榮中,讓我們看到了其中的“虛榮”成份——“三俗”之風的肆意和泛濫。作為意識形態(tài)之一的文學藝術,是人民的精神食糧,民族的花朵,社會發(fā)展和前進的一種動力。如果讓“三俗”之風泛濫充斥,必然污染社會,導致道德淪喪,審美價值的缺失,這對于有著數(shù)千年良好道德傳統(tǒng)的民族來說該是何等的悲哀!
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應當面對現(xiàn)實,清醒地回顧和梳理我們曾經(jīng)走過的路和正在走的路,并以此瞻望前程選擇和堅定我們行進的方向。對于一個詩歌愛好者而言,此刻,我的眼前呈現(xiàn)出的是一條浪花閃爍的詩歌之河,這是一條忽而緩慢忽而激烈的河流,有時美麗燦爛,有時沉渣涌起,我們因此而思慮上下,浮想聯(lián)翩。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當代詩歌可謂潮起潮落,流派蜂起,你方唱罷我登臺,總是給人以腳步匆匆之感。在各種詩歌流派耀眼的風花雪月中透露出一道美麗而樸實的陽光風景——充滿了平民意識的平民化詩歌。這一道風景隨著時間的舞步前行,其所具有的道德意義和審美價值也越來越鮮艷越來越醇厚,引起了我們的關注,受到廣大詩歌愛好者的熱烈歡迎。我的探討與評價就從這里開始。
一
正如美的事物和審美對象是豐富多彩的一樣,既有雄偉的高山奔騰的河流,也有小橋流水沉魚落雁,因此,人的審美觀念與審美趣味也是多種多樣,百花燦爛的。平民化的審美觀念與審美趣味是平民詩歌的首要特征。平民美學認為,無論審美主體還是審美客體,其審美意識與審美選擇或?qū)徝泪槍π远际瞧矫竦模蟊娀模瑢儆谄胀▌趧诱叩摹F矫裨姼枰恢眻猿趾哇`行這一審美創(chuàng)作思想。呂德安認為,詩歌不僅僅是抒寫英雄與歌唱崇高,而是應把其筆觸指向普通人,即使表現(xiàn)英雄與崇高,也要“非崇高化”,“不希望給讀著上軛(所謂的歷史感或更堂皇的形式)”,“而是平凡和愉快”,“親切和睦”,即寫出他們的平凡的特征,作為普通人所具有的生命的意蘊和情感世界。正如白連春所說“英雄焦渴的靈魂要回到他/久別的家園”(《英雄》),下面是作者寫民族英雄《岳飛》的詩句: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暗淡的憂傷
我的心感應著你的心
跳出馬蹄的聲音
既以“我”(一個普通人的視角)去感應和體會英雄的“心”和精神世界,同時又把英雄置于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和認識。正因為平民化的詩歌著重表現(xiàn)普通“人類的生存心理和它的生存狀態(tài)”(陳應松),因此,“在今天,人們不能不以驚異的目光面對詩的轉(zhuǎn)換和裂變”(王家新),他們的審美趣味在多元化的背景下呈現(xiàn)出一種開放和逆轉(zhuǎn)的趨勢,他們希望返回詩歌,走出種種原則的教條,在生命的旅程中實現(xiàn)返樸歸真,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最終平靜地完成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使命。這是宋琳在其詩集《城市人》中的自述:
為詩作出非此即彼的本體定性徒勞無益,審美趣味的離散和流派的分野恰恰
為詩提供了發(fā)展的前景。今天和未來我們應該做的都將是:讓詩從可供摹仿復制
的異化形態(tài)中回到本體。
毋庸諱言,作者在這里所說的“回到本體”即回到普通人的——平民化的——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并以此聚焦和直視柴米油鹽鍋瓢碗盞的市井生活。如:
在日立彩電和東芝冰箱之間
藥罐,占據(jù)小小的一隅
——程寶林《藥罐》
她舉起那雙平時捏得漁漢子
骨子酥麻麻的手
左涂右抹
兩只眼睛便明亮地睜在船頭了
——湯養(yǎng)宗《船眼睛》
總覺得塞進郵筒的信
對方不會收到
放在街旁的自行車
會被別人偷掉
總覺得端在手上的高壓鍋
馬上就會爆炸
——藍色《圣誕節(jié)》
讀罷此類詩歌,使人看到了生活的本來面目,回到了生活的出發(fā)之地。現(xiàn)在我們感覺到的是,無論將軍還是藝術家,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的存在,吃喝拉撒,冷暖情欲,一樣需要。平民詩歌在理性的選擇與回歸之際,驀然之間,重新撩開了詩歌的門簾,讓我們經(jīng)過了多年的歲月與無窮的爭辯之后,又回到了如魯迅所說的勞動者的“杭喲”詩歌。平民詩歌在表現(xiàn)平民意識上是寬泛的,不拘一格的,如《去湖南的火車10月2日》(李拜天)、《停電的夜晚》(包苞)、《我要做一個長工》(李小洛)、《日本:春天的小調(diào)》(李鋼)、《二姥姥送來的雞蛋》(劉川)、《睡在工具箱上的小女孩》(劉衛(wèi))等。不啻是如此,我們還常常驚訝于詩人們表現(xiàn)的獨特、大膽、憨直,如鄭寶富的《父親》:
父親在我的眼睛里
是冶煉著礦石也冶煉著大話的煉爐
是碗櫥里,空了又滿滿了又空的燒酒瓶
是撲克是麻將是象棋
是失落在飯桌上的牢騷聲
和像電壓不足的燈泡一樣
懊喪和浮腫的眼睛
由于出發(fā)于平民美學崇尚平民化的審美趣味,使得平民詩歌重新審視詩歌,審視詩與生活的關系。“詩,改變了我們和自然世界的某種關系。”(潞潞)這種改變了的關系,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傳統(tǒng)詩歌美學認為,詩歌作為一種藝術,同其它文學藝術形式一樣,應當高于生活,是生活的藝術表現(xiàn)或反映。這種美學觀倡導的是生活詩意化。平民詩歌恰恰相反。“詩歌是一種記錄。它記載了一個人生存的歷史,也就記載了人類在這個無邊而莫知的世界里存在的過程。”(雪迪)“寫詩似乎不單單是技巧和心智的活動,它和詩人的整個生命有關。”(韓東)他們認為詩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詩。很顯然,平民詩歌的美學觀點是把詩意生活化。這種詩意生活化的本質(zhì)就是打破詩與生活的界限,在渾然一體中使詩歌之美從高雅華麗的殿堂走向街頭巷尾,尋常百姓之家。已逝的海子猶如生長在田地里的一株迎風帶水的麥穗,他鐘情并擅長于從普通人的生活出發(fā),以他那優(yōu)美的詩筆描繪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村莊》就是這樣一首讓我們難以忘懷的詩:“村莊里住著/母親和兒子/兒子靜靜地長大/母親靜靜地注視//蘆花叢中/ 村莊是一只白色的船/我妹妹叫蘆花/我妹妹很美麗”。
二
為了探索生命的本源,直視人的存在價值和生存狀態(tài),平民詩歌除了追求平民化的審美趣味,還努力追求平民化的審美表現(xiàn)方法。
平民化的審美表現(xiàn)之一:語言。語言不僅是詩的媒介,也是詩的基本特征,詩的存在和表現(xiàn)形式。歷來的詩人們都很重視詩的語言,強調(diào)詩歌語言的精煉、形象和美。“語言要表現(xiàn)出美好的環(huán)境,美好的情思。”(郭小川《談詩》)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中指出的詩的“音樂的美”、“繪畫的美”和“建筑的美”也主要是從語言上來說的。平民詩歌也非常重視語言問題,但是,是從另一個角度說的。“關于詩歌,我想要說,只是出于對生命的一種期待,對語言的一種期待,我才寫詩。我們的生命狀態(tài)不可逆轉(zhuǎn)地決定了我們的詩,我們的詩又是語言本身情不自禁發(fā)出的一連串動作。我不能想象,人和人面對面活著,卻沒有語言,沒有生命與生命的交流。有了詩歌,我毫不懷疑,語言本身所發(fā)出的呼吸比我們?nèi)说模H切、更安詳。”(孟浪)詩歌等于生命等于語言,語言在平民詩歌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何等重要!平民詩歌對詩歌語言的理解和認識與傳統(tǒng)詩歌迥然有別,他們想建立一種新的語言邏輯和范疇,用人與人之間談話的詞匯來寫詩,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和對世界的思考。淡化語言的詩意,追求詩歌語言的口語化、大眾化,這種語言模式就是平民化詩歌語言的最美境界。如王家新的《在山的那邊》:
小時候,我常伏在窗口癡想
——山那邊是什么
媽媽給我說過:海
哦,山那邊是海嗎?
于是,懷著一種隱秘的渴望
有一天我終于爬上了那個山頂
可是,我卻幾乎是哭著回來了
——在山的那邊,依然是山
山那邊的山啊,鐵青著臉,
給我的幻想打了一個零分
媽媽,那個海呢?
詩人所表現(xiàn)的是一個我們非常熟悉的主題:希望與失望、失望與希望。由于詩人運用口語的形式和談話的詞匯,我們讀之親切而不乏味,沉思而不張揚,甚至還有余音繞梁之感,有著很高的審美價值。
平民化的審美表現(xiàn)之二:抒情。抒情性是詩歌的基本特征。所謂抒情性,指詩人在詩歌中運用形象的激動人心的語言從情感和心靈深處來打動和感染讀者。抒情性在傳統(tǒng)詩歌中有著明顯的表現(xiàn)和“崇高”的地位。中國古代詩歌美學的“詩緣情”說直到今天仍然為大多數(shù)詩人所信奉。現(xiàn)代派詩歌也強調(diào)詩的抒情性,無論是馬拉美的“暗示”,還是艾略特的“尋找客觀對應物”,都是以抒情性來完成的。平民詩歌則反其道而行之,“我無情可抒也不想嚎叫”。(路東之《情況》)“莽漢們老早就不喜歡那些吹牛詩、軟綿綿的口紅詩。”(《莽漢宣言》)“以男性極其坦然的眼光對現(xiàn)實生活進行大大咧咧地最為直接地契入。”(同上)“我目前的愿望就是寫出明朗、清晰、直接、豐富的詩歌。”(朱文《古閘談詩》)因此,平民詩歌常常以平靜、直接、客觀的敘述來揭示和表現(xiàn)詩的“本文”,這與語言的口語化、大眾化是相一致的。現(xiàn)以描寫春天的詩句為例:
春雨淅淅瀝瀝,
一聲聲滴進碧綠的麥苗里。
要說這雨不是拌著糖水撒的,
人們心里怎會這般甜蜜?
——憶明珠《春雨》
在那灰蒙蒙的鄉(xiāng)村,
一座房子金碧輝煌,
一棵杏樹亭亭玉立,鮮花爛漫凝香,
照亮黎明的夜色,送縷縷曦光將我的雙目照亮,
漾一片幽幽春光。
——瓦雷里《黎明》
對于男人來說
春天就是他用鋒利的刀片剃去臉上蓬蕪的須
——趙文明《春天》
中國當代詩人憶明珠是從雨與大地的角度含蓄地抒發(fā)自己對春天的深切感受與由衷的贊美之情。德國現(xiàn)代派詩人瓦雷里則以對黎明景物的描繪表達自己對美麗的春天與鮮嫩的生命的熱烈愛戀的感情。兩者都有著濃郁的抒情性。趙文明的《春天》很顯然是放逐了詩的抒情性,采用最直白的日常生活的語言來寫自己對春天的感受。我們從中讀到的,既不是“春雨淅淅瀝瀝”,也不是“鮮花爛漫凝香”,而是一個“莽漢”男人用刀片去剃“臉上蓬蕪的須”。從中,我們依然能感受到春天蓬勃的生命力,那種穿越嚴冬后的振奮與喜悅!
平民化的審美表現(xiàn)之三:音樂。音樂性也是詩歌的主要特征。無論傳統(tǒng)詩歌還是現(xiàn)代派詩歌,都非常看重詩的音樂性,有的甚至極端地認為,詩如果缺乏了音樂性就不成其為詩,乃是一般的散文作品。“所以節(jié)奏之于詩是它的外形,也是它的生命,我們可以說沒有詩是沒有節(jié)奏的,沒有節(jié)奏的便不是詩”。(郭沫若《論節(jié)奏》)法國象征主義詩人魏爾倫則進一步指出:“萬般事物中首要的是音樂。”(《詩藝術》)平民詩歌不僅在理論上否認詩的音樂性,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也盡量避免和諧的節(jié)奏與韻律,這也是符合其平民化的藝術追求的。“我認為詩和生命的節(jié)律一樣在呼吸里自然形成。”(柏樺)如女詩人翟永明的《秋風與否》:
一年一度,秋風與否倒無所謂
我記起你的警告,盡情去幻想
也不留下威脅的面容
我們航行在水上
人老珠黃,我們這心滿意足的一對。
這首詩說不上什么音樂性,既無韻腳,又無節(jié)奏,完全是以一種自然的說話方式來寫。這種“無序”的詩行與詩人所表現(xiàn)的那種凌亂煩躁,無可奈何的內(nèi)心情緒恰恰是一致的。相反,音樂性反而會損害了這首詩歌,破壞了它律動的“生命”與抑揚的情緒,因為這種情緒不可能是和諧的、有節(jié)律的。
中國當代詩歌中的平民詩歌運用口語化的句子、放棄抒情性和音樂性的藝術主張,追求平民化的審美趣味,從藝術形式來看,實則追求的是一種天籟自然的美。這種美是一種最高境界的美。詩人張燁說得好:“詩的質(zhì)樸與平凡永遠是一門極其復雜與艱深的學問,無技巧的技巧是藝術的最高境界。”
三
作為一種美學范疇的平民美學,除了其審美趣味和表現(xiàn)形式的平民化,在其內(nèi)容的探索與實踐上,依然是充滿了平民意識的。法國存在主義作家加繆在《荒誕的創(chuàng)作》一文中指出:“真正的藝術作品,永遠擺在人性的天枰上。這天枰永遠會說:‘不足’。”平民詩歌在人性的天枰上選擇的是普通人的人性,他們從普通人的人性出發(fā),在浩瀚的大千世界中,孜孜不倦地叩問與追求普通人的生命的本源與經(jīng)驗,普通人的存在意義及其審美價值,盡管人性的天枰永遠會說“不足”,也要盡一切可能地抵達其靈魂深處,這種抵達的最佳方式就是——詩歌。
孫建軍認為,詩既非社會職業(yè),也非謀生手段。詩即是人,是一種執(zhí)著頑強的生命態(tài)度。他投身詩的目的,僅在于希圖生命從平凡走向崇高。女詩人銀蓮也是這種觀點,雖然說得較為委婉,“詩歌的眼睛,讓我看見生活轉(zhuǎn)身的剎那:愛的傷,情的真,種子的力量,葉芽的伸展,生命如花,花開有聲”。銀蓮在《裸泳》一詩中為這種平民化的詩學觀作了形象的表述:
面對你
我依然是嬰兒
脫下所有的外衣
在你和水之間
我投入了所有的熱情
沒有一點膽怯
想看見我 需要一雙特別的眼睛
我和天地已融為一體
沒有人能理解我的癡狂
這是我與水的一段愛情
平民詩歌在與天地融為一體忠實于“與水的一段愛情”之際,有時采用“戲謔”反諷的形式,“地球在你屁股下/結結實實/老不死的地球你好”(海子《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只鞋子里》)。但這并非是游戲人生和玩笑詩歌,而是在調(diào)侃的語句中詮釋真實的人生,讓人一下子就縮短了和“偉大”地球的距離,使世界變得更加可信、可靠,其中閃耀著的是深沉而耀眼的生命之光。誕生于上海的《海上詩派》在其宣言中就明確表示了這種審美態(tài)度:
他們所做的一切,也許只不過想恢復人的魅力而已。正是這一點,他們比一
切人都顯得格外真誠。他們深深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他們除了真誠幾乎一無所有。
如果一首詩不是出自本性,而是因為命運使然,那將是他們最大的悲哀。
真誠,不僅是“海上詩派”的詩學精神和審美觀點,也是平民化詩歌的魅力所在。
現(xiàn)以詩人寒山的《精神病房一瞥》為例:
有的在白天打電筒
有的狂呼:“地震!地震!”
有的抖縮在屋角,怕人向他行兇
有的不敢飲食,懷疑飯菜有毒
有的騎上椅子,準備遨游太空
有的抱著畫報,親吻封面上的女郎
有的高唱:“我是一個兵!”
作者描寫的是精神病房,表現(xiàn)的是精神病人的種種悖理反常的形態(tài),筆鋒是詼諧幽默的。然而作者并非是站在岸邊冷眼嘲笑精神病人,如果是這樣看待詩人的詩,那么我們對詩人完全是一種悲哀的誤解。其實,《精神病房一瞥》是非常真誠的,充滿了同情之心,詩句里呈現(xiàn)出來的是真實的血肉,是詩人對現(xiàn)實深刻觀察與思索的結果。詩人通過精神病人的反常思維揭示的是社會生活中人的精神危機與種種變態(tài)心理。看似平常,實則抵達人的靈魂,是從生命與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歌,是詩人的一種更加廣博深厚的憂國憂民的意識和對現(xiàn)實人生熱烈關注的情懷。
由這種思想狀態(tài)和生存方式建構起來的審美觀,不僅屬于詩人寒山,也屬于所有關注普通人的生命和存在的價值,為普通人而寫作、而熱血奔放的平民詩人們。因此,于堅指出,“詩最重要的是語感,詩的深刻是生命的深刻。不在于寫什么,不在于是否深刻或超脫,不在于是否獨具一格。只要它來自你的生命,為你的生命所灌注。它就會產(chǎn)生語感,它就會深刻超脫,它就會獨具一格”。何小竹的《與中山廣場保安的對話》就是這種不拘一格來自生命的有著“生命的深刻”的詩:
從藍色沙發(fā)上下來
他拉住了我
他說,其實他也很喜歡讀書
我說這是好事
他又說,他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為什么你們寫書的人
不把中國字用完
我想了想,很誠懇地告訴他
確實用不完,用一點就可以了
但是,他開始激動起來,說
中國字是有方位的
我問什么方位
他說,金木水火土
這是一個故事,戲劇化的,用對話似的口語,寫的是當代城市生活中一個普普通通的保安,他的樸素,他的思想,他對生命的感受。這種感受是深刻的,可以說深刻到了人的骨髓;這種感受又是哲學的,哲學到了宗教的境界,你無論如何不能忘懷,只有對生命的頂禮膜拜!再如,2008年5·12四川汶川大地震時,遠在淮河岸邊的詩人宋家偉在大悲大痛之中,揮筆寫就的《泣血的呼喚》:
孩子
快停步呵
快停步
牽住媽媽的手
通往天堂的路
太黑太滑太陡
媽媽怕磕著你的腿
媽媽怕碰著你的頭
快停步呵,孩子
在去天堂的路上
媽媽甘愿替你走
詩人從一個普通母親的角度,以平實的表達方式和口語化的語言,寫出一個母親對孩子、對生命的無比真切的愛。這種愛,不僅讓我們感嘆唏噓,震撼著我們,還像一道劇烈的閃電,穿透我們的靈魂,直達人性的深處!
平民意識的詩歌把生命與詩、詩與生命化為一體,從那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平淡淡的藝術形式中,表現(xiàn)與揭示的是當代社會人在精神與物質(zhì)生活急劇發(fā)展與變革時期的復雜的心態(tài),和隨之而來的人自身對存在價值與生命意義的探索和追問。這一創(chuàng)作思想和創(chuàng)作態(tài)度,無疑是充滿了美學意蘊的,是一種審美價值的有益選擇和理性回歸,是與我們這個時代人民的要求合拍的,是從我們這個時代的底層涌動起來的浩瀚的波浪,綻開的精神之花。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質(zhì)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對人的存在與生命的漠視和輕蔑的反撥,他們力圖以詩歌藝術的形式表達自己的不滿和渴望回到生命的本源,這是另一種“尋根”,是真正的、真實的“尋根”。盡管有時還顯得稚嫩,有時也給人一種“過激”之感,但它畢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歌唱,是發(fā)自我們這個時代的真誠的有著“生命的深刻”的聲音,是中國現(xiàn)實生活中長出的鑼鼓與嗩吶,白云與夢境。正如海子所說,“這就是我的詩歌的理想,應拋棄文人趣味,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這是中國詩歌的自新之路”。(《海子詩全篇》)不僅如此,它還屬于未來,屬于那種與大地同在的永不消逝的藝術。今天,對照胡總書記反對“三俗”的講話,我們深切地感到,中國當代詩歌中這種審美價值的理性回歸,有著其特殊的現(xiàn)實意義,無論如何,我們都應當好好珍惜,愛護它,鼓勵它,因為它是我們的民族精神與民族文化在新的歷史時期所開放出的一束純潔樸素的花朵。在此,我想起了清代詩人趙翼的《論詩》一詩,抄錄于此,以作本文的結語: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
(2010年8月)
注釋:
【1】《中國當代實驗詩選》(唐曉渡 王家新 編選,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1987年6月第1版)
【2】《崛起的詩群》(徐敬亞,同濟大學出版社出版,1989年4月第1版)
【3】《當代青年詩人自薦代表作選》(周俊 編,河海大學出版社出版,1989年8月第1版)
【4】《海子的詩》(周易 主編,中國書店出版,2007年1月第1版)
【5】《那時風情》(銀蓮 一如 龐音 著,作家出版社出版,2007年12月第1版)
【6】《現(xiàn)代詩300首箋注》(鄭觀竹 編著,花城出版社出版,2008年6月第1版)
【7】《2006——2007中國詩歌雙年選》(總編況璃 主編 蔣藍 凸凹,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2008年7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