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步音:綿延不絕的朗朗風情
——楊雪《川南的鄉(xiāng)愁》精神結(jié)構(gòu)解讀
如果將逝去的歷史和文化比做天上的風與云, 它們在現(xiàn)實中留下的痕跡就是從天空中滴落的雨水。而將雨水收集過濾,凝結(jié)所得到的,就如散文集《川南的鄉(xiāng)愁》這樣的文字。
作家楊雪的新作《川南的鄉(xiāng)愁》,以紀實散文的方式,再一次檢索了自己的寫作史。從對事物與地理的透徹觀察,到對人與歷史的深沉思索,楊雪的這本文集,既厚重深沉,又悠然自得。他的新作可以說是一個特殊的容器,川南的美景和歷史的蒼茫,地域的小和精神的大,記住的與遺忘的,生與死,匯于一爐,在多層次的表達中透著一種單純的品質(zhì)。
從小生活在人文底蘊深厚、文化氛圍濃郁的長江、沱江交匯處瀘州的楊雪,吮吸著這方熱土的乳汁成長,他筆下的散文,正是自己用心走進千年的地域文化長廊,盡情采摘一片片生動繽紛的花瓣而成的心靈風景,散發(fā)著對家鄉(xiāng)、對這片熱土的真情實感。
歷史影像和資料以各種不同的姿態(tài)散發(fā)、飄零于時間的河流之上,楊雪努力打撈著這些片段。他把自己創(chuàng)作的主體意識落腳于特定地域文化的根基上,把瀘州地域的文化結(jié)構(gòu)、自然景觀、風土人情、價值觀念貫注其中,因此他的文字展示為一種獨特的、氣韻生動的人物畫面與場景畫面。
春天,徜徉在梨花叢中的楊雪,在像云像霧又像蝶的流動氣息中,花間一壺酒,樹下一盅茶,林下一盤棋,在看似悠閑快樂的生活中,他展開如癡如醉的夢幻般聯(lián)想,“因為賞花,讓我們看到了人間還有潔凈、高尚、美好,因為賞花,讓我們厭惡骯臟、丑陋、邪惡。”(《百年潔凈》)在物我兩忘中情感得到了升華。秋天,作家在釣魚臺露天茶園與朋友喝茶聊天,旁邊幾株高大的桂花樹散發(fā)著濃濃的幽香,他由此想到了桂花代表了一種吉祥美好、代表了一種圓滿和諧、代表了一種忠貞祝愿,然后再融入故鄉(xiāng)的情結(jié),桂花酒中包容著的抗戰(zhàn)故事。最后作家在文章中寫道:“我知道一生中桂花的花期不會太長,也就十天半月,但桂樹花香的故事和傳奇,總會給我們美好的話題和啟迪”。這些便是楊雪地域文化散文的詩性流動境界。它既有對瀘州文化縱橫捭闔的宏觀把握,又有情致深婉的微觀體悟,它流溢著歷史詩情的隱郁柔麗,又張揚著現(xiàn)代意識的祈望,無不體現(xiàn)作家對瀘州地域文化獨特的審美觀照。
《風雨羅漢》、《在先灘》、《水口記》等篇目,都表明了,千百年以來,瀘州人的文化訴求從來沒有停息過,瀘州的文化版圖始終不停地在醞釀和構(gòu)建。面對古鎮(zhèn)羅漢深入江心的土地灘和滔滔江水,他感嘆水路難行,生靈遭受的災難。在文章中他講訴了明后期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張獻忠入川,與追剿平叛的明軍交戰(zhàn),處于風水寶地的依山而建的美麗的羅漢鎮(zhèn)毀于一旦的悲傷往事。濤濤長江水在作家心間淌過,他不由感嘆道,“羅漢鎮(zhèn)歷經(jīng)的風雨和興衰,其實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一個縮影”。
歷史的傳承連綿不斷,滔滔江河水亙古不斷,蒼涼的船工號子在這方土地上唱了千百年,楊雪對遙遠歲月的惦念印在了蒼茫的歷史云煙里,以至作家伸過手去,竟有千年的沉甸。或許,真正文化的景觀原本就是一種歷史的濃縮吧,而楊雪把它晾曬在歲月的臺階上,牽掛在了故鄉(xiāng)的山水里。
位于川黔交界處的水口鎮(zhèn),與貴州茅臺隔赤水河而望,是一個遠離都市和喧囂的地方,數(shù)千畝楊梅樹是一道壯闊的景象。“今次在水口的雨中行走,大約也是一種緣,這種緣至少是六百年的緣吧。”一望無邊的楊梅如一幀綠色的風景畫鋪展開,點綴著碩碩果實,沖擊著作家的視野。在這涂滿自然的生命本色的世界里,作家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心靈的每瓣心事在這無拘無束的天地里都得到了盡情放飛。在描繪美景,抒發(fā)情感時,作家一樣不忘在文字中融入佛教文化、道教文化、民間傳說,以及茶馬古道的滄桑。
歷史在作家的筆下只不過是用來鋪陳畫卷的大背景,行文過程中作家關心的不是如何讓人如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到文字中的歷史氣息,也不花費過多的氣力去還原歷史原貌,有時會涉及真實的歷史人物、真實的事件,但更多的是天馬行空,獨出機杼地去書寫自己的構(gòu)思。
楊雪所探視的瀘州文化景象,或許沒有概括完瀘州文化的全景,但這并不妨礙讀者對瀘州文化的好奇和探詢。在文明昌盛的今天瀘州的歷史表現(xiàn)和現(xiàn)實表現(xiàn),本身就是一種對于文化的固守、傳承、創(chuàng)新的優(yōu)美姿態(tài)。所謂人文脈象,與展示瀘州山水奇居這種姿態(tài)有關,與時空的交錯和承接有關。
正因為如此,在《川南的鄉(xiāng)愁》里,我們不僅可以閱讀到楊雪對生命、對命運、對歷史、對社會的透視與解讀,還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他那種由景及情、由情及理、情景交融、情理交融的散文意境,可以欣賞到精心描寫的川南兩江交匯的自然風光和川滇黔邊區(qū)古樸的民俗風情。
在《水》中,我們可以讀到川南敘永水潦那片貧困、神秘的土地上關于水與生命的故事,感受到作家為追尋靈魂的洗禮而進入窮鄉(xiāng)僻壤及百姓底層所進行的身體、精神和良知的苦旅。其行其文,寫出了對水的珍惜和敬畏,讓我們感受到作家深刻和冷峻的思想,探詢和憂思的目光,犀利和深沉的筆觸。
在楊雪的散文中,地域風情也是與人的生命存在交織在一起的,體現(xiàn)了一種鄉(xiāng)土書寫的難能可貴。筆下的人物都是他家鄉(xiāng)人或與家鄉(xiāng)有著某種特殊關系的人。《新街子紀實》這個組篇,既從空間角度的變換描寫新街子人的命運,又從時間的變換角度描繪新街子人的生活場景,文字洋溢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大毛、簡三、小十等,是他兒時的伙伴,這些人物,可以用一個“苦”字來概括其一生,楊雪用白描、洗練的筆觸深入到了人性的層面進行剖析。
紀實文化散文重要的是要在叩問滄桑中有獨到的精神發(fā)現(xiàn)。作家的站位,決定了他的視野,決定了他審視的維度,也決定了他精神的自由向度。對于楊雪來說,其散文的維度本身又是多維的。認真考察楊雪的站位,可以從兩大方面來考察:一是外在的,一是內(nèi)在的。外在維度的有歷史、社會、自然及其文化的,而內(nèi)在的則是其人性、人格和身份的維度。內(nèi)與外的交叉,顯示出復雜多元多層的立體交錯的站位狀態(tài),形成了他寫作地域散文的獨特優(yōu)勢,從而呈現(xiàn)出輕盈與厚重互見、歷史與現(xiàn)實相間、具象與抽象交融、精煉與細膩并茂的風格特征。
“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伴隨著歷史的足音礊礊而行,在《川南的鄉(xiāng)愁》里,我們既與傳統(tǒng)相遭遇,又以今天的眼光審視一切。無論是靈心慧眼的冥然會合,還是意象情趣的偶然生發(fā),都借由對歷史人事的敘詠,而尋求情志的感悟,精神的輝映,都貫穿著瀘州文化的汩汩血脈。
楊雪行走在川南的大地上,從那些已經(jīng)過去的人和事中,叩問歷史,掩卷沉思。“行走”意味著“尋找”,尋找一種靈魂、一種精神、一種價值、一種人性、一種信念、一種理想,這“行走”與“尋找”的本身,就是作家生命天性的自然流瀉。
綿長悠遠的鄉(xiāng)情、鄉(xiāng)思、鄉(xiāng)戀,這些鄉(xiāng)土情結(jié),構(gòu)成了作家地域文化心理素質(zhì)的核心與基礎。透過作家的眼,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令人迷醉的風土人情,而更看到表像背后的血和淚,水與火,傷與痛。讀楊雪的紀實文化散文,會讓人感受到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雙層時空中生活的本質(zhì)內(nèi)涵,以及包含的詩意和美感。這種散文思維的構(gòu)建,充滿著神奇的色彩和美好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