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波瀾起伏的歷史之河

——《奢香少女傳奇》跌宕起伏的節奏旋律賞析

  上官燕

元末明初是一個氣象萬千而又云遮霧障的時代。高高的山陵塌陷了，深深的峽谷崛起為巍巍大山。而在這巨大的歷史落差中，有無數神奇故事及傳奇人物在歷史波濤中沉浮。

在西南烏蒙山脈的落鴻河畔就展開了一幅絢麗多彩的歷史畫卷。奢香，藺州奢氏土司府誕生的一位女政治家、軍事家，才華橫溢、叱咤風云，識大體顧大局，在維護民族團結中做出了杰出貢獻。國家的安危和彝族的存亡，把她推上風口浪尖，在內外壓力間，她做出抉擇，歸依明王朝，促成了殘元最后勢力——元梁王的覆滅，從而找到了彝族的自存之道：與漢民族及中央政府和睦修好。

奢香以自己所做的一切，為彝、漢修睦奠定了數百年基業，澤被后代，成為胸襟識見堪與朱元璋比肩的大家。挖掘中華民族歷史上杰出的女性形象，彰顯大義、大勇、大氣、大慈、大仁、大志、大情、大美的中華美德，無疑會為一個地域增添耀眼的光彩。

陳志林寫作《奢香少女傳奇》，就把奢香這一杰出歷史女性形象置于歷史的落差上，從而多了一層與時代風云相交溶的時空感。在波瀾起伏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的所有文明支系都不可避免地卷進了這場歷史變革之中。處于西南古藺州的彝民族也不例外，在社會的大興旺、大轉型中碰撞出燦爛的輝煌。

民族融合、軍事斗爭等等可以說都是由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組成的，如一條波濤洶涌、暗礁密布的河道，翻卷曲折地向前奔流，時而平緩時而劇烈，是一個生生不息的運動過程，為歷史小說人物的塑造提供了風云變幻的活動背景。

當陳志林通過《奢香少女傳奇》這部小說的寫作，就撩開了這道歷史的維幕，呈現在眼前的，不僅僅是奢王府里的幕僚之氣息，不僅僅是眾土司逐鹿的政治風云，還有字里行間傳遞出的溫暖情懷。我們閱讀時，自然感受到了這種穿越歷史隧道的光亮，盡管有些微暗，但一樣可以映照歷史的天空和歲月的人物畫廊。

《奢香少女傳奇》延續了《奢香夫人》對人物性格塑造，在兩者比較中，我們看得出奢香成長的脈絡，奢香自小的生活環境，家庭背景對她性格養成的影響，在《奢香夫人》里面出現的時代背景、水西的靄翠等重要人物形象在《奢香少女傳奇》中已經出現，民族矛盾、民族融合的端倪同樣已經反映出來，這就使少女時代的奢香，與入主水西時的奢香有了一脈相承的性格因由。在《奢香夫人》中，奢香審時度勢，以國家統一為重，堅持不卷入使西南分裂割據的旋渦，積極讓明軍在水西境內安營扎寨，主動貢馬、獻糧、通道，支持明軍經貴州進伐云南。而《奢香少女》著重表現奢香的豆蔻年華，她自幼聰明能干，好學深思，從父親和哥哥那里耳聞目睹了奢王府的許多政事，逐步增長了攝政理事的政治才干。青春少女的她，懷著對生活的美好期望，自由快活的成長，在此間，她也表現出了善良的天性，由自發而自覺地關心彝胞民生這就為她后來嫁入水西登上政治舞臺，治稼穡、止糾紛、興漢學，展示出空前的洞察和卓越的見識奠定了基礎。

不論一個朝代，還是一個民族，在它由涓涓溪流匯集成的澎湃江河的歷史中，必然有一段沉淀、凝聚、升華、成熟的樞紐期。這個時代所形成的文化文明，如同一個人的生命基因，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影響或決定一個人的生活軌跡。如何穿越近千年的時光走進奢香所處的時代，揭示古藺州的時代變遷，表現出地域民族的風土人情，對一個寫作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考驗。陳志林的《奢香少女傳奇》 力圖通過奢香這個歷史符號似的人物，將那個時代的光榮與夢想，呈現給今天的人們。

陳志林努力激活這段塵封的傳奇歷史，讓凝固于歷史中的風云人物鮮明生動、栩栩如生起來。整部作品除了有歷史時空的波譎云詭之妙外，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還勾勒出了一幅幅逼真的生活情景，從而使整個作品顯示出高古、神奇、幽深的風格。

作家根植于烏蒙山落鴻河這片土壤，以細膩、靈動的筆調，娓娓動人地描繪了彝族在特定時空里所形成的風土人情、歷史文化、心理定勢、行為模式，一幅幅風俗畫作品便源源不絕地涌入人們的視野，展示了一幅幅色彩鮮明的民族生活畫卷，并寓時代變遷、社會風貌、人物命運于其中，內核天然地契合，升格為審美觀照的中心，折射出民族文化的飄逸之美。

陳志林的筆下帶有烏蒙山彝族特有的色彩、氣息和聲響。他在寫作中總能在時空變化中描繪自然景物的百態千姿，以時空轉換來顯示自然世界的流動美。作品中的自然美的世界是以烏蒙山藺州的自然景物為主體構成的，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主要通過以下三個方面進行描寫：（1）以山水為主體的地理形象，在他的筆下，既有落鴻河的詭異與奇崛，又有烏蒙山拔地通天，擎手捧日。（2）以云雨為主體的氣候形象，小說的開篇就穿插著電閃雷鳴，為一個奇女子的誕生營造了環境氛圍；（3）以樹木動物為主體的生物形象。我們在文字中看到了一群白嘴鴉大叫著掠過，幾只喜鵲喳喳叫著從樹上飛起，一只翠綠的鳥抖動著綠色的翅膀從他們頭頂飛過。以時空變幻，多層次、多角度地描繪有別于其他地域的景物，并使景物具有流動變幻之美。作家再營造環境因素時，除形成自然美的地方性特色外，還直接影響著自然美的結構，使自然美因多角度、多層次而富于立體感。

小說描寫的情景總能很好的烘托人物的性格。天上，那一彎下弦月在那悠悠的云層里奔跑，動人的歌聲和簫聲，此時在月堂里時起時伏。四周的山野，連綿起伏地映現在一種淡藍色的天幕上，好比一幅幅美麗的剪影。彝寨子升騰起的篝火，古街、老井、木樓瓦頂，還有那峽谷里的壩田，陡峭的山坡，歡騰的河水，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呈現在明朗的柔和的月色里，吸引著奢香那一顆少女行歌坐月的心。一幅幅優美動人的畫面，把讀者帶進了似真似幻的彝鄉，同時也讓人深刻體會到在這樣一種寧靜，祥和的月夜中，奢香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映照著她那一顆純潔的心靈。

小說通過民族風情的裝點，那種抽象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民族感情就浸潤在風俗之中，醞化出一種原始的、古樸的“歡樂”情調，釀造出一股起伏回旋的文化氛圍。

為了增強作品的吸引力，陳志林還著力于對情節的張力構建，使整部小說更具有波瀾起伏的節奏感。在這部小說里很多篇章的開局平淡無奇，宛如悠悠江水，隨著情節的展開，人物紛涌，始見壯闊，令人蕩氣回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重水復，層巒疊峰。時而又如山洞小溪，跳躍飛濺，雖蹊蹺離奇，卻不違情悖理，最后又重歸張力的平衡狀態。

他用起伏的語言，構建起一種自如舒展的敘事形式，歷史走向、事件場景、人物心路、背景情狀都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任意馳騁，一氣呵成，充滿奇幻的浪漫色彩。

奇，指的是在情節發展時故意偏離原定的軌道，讓讀者猜不到。在二十二章里，作者設置了情節突轉法，他在記敘事件時，順著一個方向鋪陳渲染，把讀者的注意力和情感愿望吸引到這個方向發展的一種可能性上去，然后情節運行突然出現轉折，事件的結局、人物的命運也由此而改變。而作為情節之美，一個猜不到往往還不夠，接二連三出現讀者猜不到的發展變化，便會給人帶來精神上的愉悅。如這一章開頭，奢香一行四人騎馬上路不到兩個時辰，忽聽得上坳處一陣鼓樂喧天，細而側聽則有哀樂之聲，他們未作理會。一會兒送葬的人出現在他們的路上，奇怪的是有一人被五花大綁，后面好幾個雖披麻戴孝卻沒有靈柩，只是用一滑桿抬著什么，上面用黑布掩著。這一情節出乎人們的意料，由此把一行人引到七星關安氏土司府。情節繼續發展，當奢香一行化裝后，隨著挑夫、背二哥向瓢兒井前行。經艱難跋涉終于走到了七十二道拐的山王廟，這不但出乎一行人的意料，乞討東張西望的樣子讓一行人好生遲疑，隨后又出現的幾個乞丐更讓讀者也出乎意料，不知道這鹽道隘口布得有什么玄機？在瓢兒井客棧，一個醉眼朦朧的扯疤眼抓住另一個酒鬼的頭發，一場激烈的沖突展開了。隨后手玩鐵蛋子，滿臉胡子，腆著大肚子的二爺在小伙計的引領下走進了“瓢兒井客棧”大廳，危機重重，這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情節，隨后三個乞丐分別加入進來，有了這樣幾個“出乎意料”， 就使文章跌宕多姿，更加引人入勝了。打斗場面驚心動魄，每一組情景跳躍性地銜接在一起，作家常有騰空之筆，落響不凡。這種張力的釋放，陳志林主要是通過“平衡——變異（緊張）——斷裂”三步表現出來，而且在一章中反復運用，而且一次次將故事推進到高潮。這里面包含了角色的張力，描寫的張力，表層義與隱喻義的張力。讓讀者時時提起心來，當剛準備放下時，另一個懸念又將心提得更高。

歷史的落差、民族的奇美、故事的驚險，使《奢香少女傳奇》呈現出縱橫恣肆、縹緲奇幻的特性：時而大起大落波瀾壯闊，有波譎云詭之妙；時而風管鯤弦、光風霽月，在波瀾起伏的歷史岸邊又有情感的小花搖曳多姿。

這樣既沒有違背歷史車輪行進的軌道，又能使小說具有極大的可讀性與吸引力，做到了藝術處理上的成功，正如歷史小說評論家嚴家炎所說的，是“以史實為骨架的出色虛構”。

湯顯祖曾言：“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氣者,全在奇士。士奇則心靈，心靈則能飛動，能飛動則下上天地，來去古今，可以屈伸長短生滅如意，如意則可以無所不知。”

情感委婉連綿，情節升騰跌宕，節奏舒緩起伏，文字恬靜激蕩，是這部長篇小說最顯著的一個文學品相。

古藺，烏蒙文化和巴蜀文化在這里承接交匯，因而文化底蘊較厚，風土民情獨特，歷史名人輩出，這也是古藺所具有的其他地方難以復制的財富。《奢香少女傳奇》是對古藺這塊土地精神、生命、家園、民族的真摯書寫，具有無比豐富的歷史內容和生命內涵，它沉潛于漢彝民族歷史的皺褶之中，彌散在古藺的山水之間，表現出雄強、奇絕、曠遠為主導的美學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