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以詩歌的名義

——論周躍剛的詩

 

就詩歌而言，這是一個平淡如水的時代。新詩在新世紀里已經走過了快十五個年頭，在這十五年里，新詩呈現出了整體安靜的狀態，由上世紀80、90年代的“共名”步入了當下的“無名”，這樣的狀態使新詩只能保持低空飛行的姿勢。新詩的“無名”帶來的是幾代詩人同臺競技共同“演出”的風景，老詩人寶刀未老，新詩人次第登臺，雖然同臺獻唱的歌聲算不上十分嘹亮，但也有過一些小小的高潮出現。特別是70后詩人成為新詩創作的主力軍，80后詩人開始走向前臺，90后詩人的嶄露頭角，為新世紀詩壇帶來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作為詩壇新生力量的90后詩人群，自然更多的受到了大家的關注，因為未來的詩歌發展和走向有待他們去耕耘，新詩的繁榮有待他們去努力。周躍剛作為90后詩人，自然也成為我關注的對象。雖然與躍剛生活在同一個區域，可見面的機會并不算多，更遑論一起談詩論道了，但這樣的狀態并不影響我對他詩歌的閱讀。躍剛是一個有著夢想的年輕人，為了夢想，他可以數十年的堅持堅守，這是我非常敬佩和欣賞的。同時，躍剛也是一個十分勤奮的人，在散文詩集《筆走青春》剛出版沒多久，又開始籌劃出版新的詩集，其對詩歌的真誠和喜愛令人十分感動。

躍剛的詩歌跟他的做人一樣，具有理想光芒，始終給人積極向上的力量，作為90后詩人，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在躍剛的詩中，我們隨意就可以捕捉到大量關于青春、陽光、夢想、鄉情、故土的詩，給人無限美好的閱讀感受。本文擬選擇幾個關鍵詞來對躍剛的詩歌進行解讀，希望能為喜歡躍剛詩歌的讀者，在理解躍剛的詩歌時提供一點幫助和啟迪。

 

青春：美好歲月的心靈鏡像

 

詩歌作為內視點文學，它直接反應詩人的內心情感，是詩人內在情思的外在表現。因此，透過詩人外在的抒情可以看到詩人內心的情感變化，也就是說詩歌是詩人內在心靈的鏡像反應。躍剛的詩歌大多圍繞青春的主題來展開，他借助青春意象將自己的對青春的理解詩意地表達出來，完成了自我對青春的詩化體認，用詩歌的方式抵達人生的理想佳境。青春是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因為每一個人都會經歷一段屬于自己的青春時光，同樣美好，卻有著不一樣的記憶。

在躍剛的詩中，“風”是一個獨特的意象，有人評論說躍剛是一個“戀風的人”（潘云貴語），這個觀點我是贊同的。在躍剛的詩中我們可以發現大量關于“風”的詩句，我想正是因為“風”的來去飄忽、可感而不可言不可知等不確定性特征正好契合了青春情感的不穩定性狀態，才讓躍剛如此癡迷于對“風”的訴說和描寫。在躍剛的詩中，僅以風為題的詩就有《有些風》《喚醒風季》《風在想念中獨舞》《那陣風》《我從風里走后》《風中的花》《水和風》《風間樹》等數十首，與風有關的詩句就不計其數了。在躍剛看來，似乎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與風有關，愛戀如風、歲月如風、往事如風。

 

有些風，吹過蝴蝶堆砌的谷，從西伯利亞

到我心頭，我不知道，給每一陣風取什么樣的名字

也不知道，千萬年前，你是否依舊如此戀雪，戀我

                               ——《有些風》

 

她一會兒微笑，一會兒苦惱

只因風中的郎，在清澈的霞光里

若即若離

——《風在想念中獨舞》

 

我還是那追風箏的人，追著風

就能抵達流浪的驛站，那里衣著單薄的

記憶，總能喚醒鄉愁

——《收藏陽光》

 

那陣風，把城市吹得倦了，火把一樣的

詩人，就這樣點燃一粒粒匍匐在黃昏里的塵埃

 

我的詩人，就這么醉倒在風里，他的魂魄

卻在村莊的月光里放歌

——《那陣風》

 

當我從風里走后，年少的青春就不再

屬于我

 

我不再轉身，連揮手也成奢侈的

姿勢

——《我從風里走后》

 

詩人將風與時間、哲理、朦朧的戀情以及故土深情相融合，表達了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和態度。在《有些風》中我們讀到的是詩人對過去歲月的一種回味，“那些遠離的背影，滑落的星云，倦累的芬芳∕最后都給了拾撿時光的孩子”，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愁思。《風在想念中舞蹈》則表現的是詩人以女性化的視角對初戀的一種描摹，甜蜜而痛苦，道出了詩人對愛情可遇而不可得的憂傷。在《收藏陽光》和《那陣風》等詩里，詩人表現的是對城市生活的反思，對生活在鄉村的親人的無限思念。而《我從風里走后》等詩是詩人對歲月流逝的一種惋惜，對美好時光遠去的一種哀嘆。在詩人眼里，風幾乎成了詩人表達自我的一種出口，“風”作為對立矛盾的綜合載體，契合了詩人青春期的矛盾情思，難怪詩人如此眷念風。這與詩人正值青春有關，青春給詩人的未來帶來了無限的可能，但生活的不穩定、未來的不確定，同時也讓詩人產生了迷茫，對未來充滿擔憂。在躍剛的詩中，與“風”有關的表達基本上都跟青春是有關聯的，這些詩歌記錄了躍剛對青春的理解和感悟，所以無論當時是痛苦、迷茫抑或歡樂，都必將成為躍剛青春記憶中一道靚麗的風景，成為美好歲月的心靈鏡像。

除了風以外，在躍剛的詩中有關青春的詩題還很多，愛情、理想、友情等都是其詩歌著力表現的主題，這跟很多校園詩人和90后詩人的表達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躍剛的詩歌突出了溫暖向上的力量，在此我就不再贅言。

 

故土：留存記憶的精神家園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故鄉，這個故鄉將隨我們一生，成為我們尋覓物質生活之外的一處秘境，是我們遠離塵世的精神家園。中國有著悠久的農耕文明史，古往今來，抒寫故土鄉情的鄉土詩是中國詩歌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形成了中國文學史上一道靚麗的風景。躍剛出生于農村，對鄉土的認識他有著自己的看法和理解，感恩是其對鄉土的基本姿態，這就使得躍剛的詩充滿了張力。同時，他又將故土的記憶根植于思念的土壤，在不斷的感恩中回憶品味自己所經歷的鄉村生活，從而構建起了屬于自己的詩意家園。

在躍剛的詩中，我們時常可以讀到直接以“鄉村”命名的詩，如《鄉村物語》《有位恩人叫故鄉》《那時鄉村》《故鄉的麥地》《行走的村莊》《愛上村莊從一撲黃土開始》《鄉村里》《那時村莊》《村莊啊村莊》等等，這些詩題從不同的方面反應出了詩人眼中心中的故鄉形象，同時也反應出詩人對故土的深深眷念之情。詩人在《我距離故鄉多遠》一詩中說：“我是故鄉的前世的情人∕我把故鄉比作我身上的一部分”。由此可以看出詩人的生命完全與故鄉融為一體，故鄉成為伴隨詩人一生的精神家園。詩人即便不愿與故鄉割舍和分離，但迫于生活詩人最終還是離開了故鄉，正因如此，詩人對故鄉的愛就像陳年佳釀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濃烈，這種愛只有通過感恩來傳達：

 

我無法忘記鄉村的恩情，正如那棵樹

無法忘記大地的愛，開滿鮮花，芬芳里

凋謝一地的感恩

當異地的飛燕銜來橄欖枝，插在鄉村的眉宇

當我再次遠去，你眉下的目光緊鎖在我遠行的足印

——《鄉村物語》

 

有位恩人，它的名字叫故鄉，它獨愛三月三的風

吹起故鄉藏于衣袖的思戀，也吹起親人朋友裝在眼神里的期盼

 

它們從未曾離開，血脈相連，心心依偎

這位恩人，從心竅噴出一股紅色的血流，染紅東方旭日的唇

它們多像戀人，為你講述生命與感恩

——《有位恩人叫故鄉》

 

從母親的十月懷胎，到我出生，到我長大

鄉村的路，一直是我難以割舍的臍帶

 

鄉村的路是我生活的部件，離開了

我就不完整

——《鄉村的路》

 

詩人感恩于故土，將故土給予自己的恩情銘刻于心，為了感恩故土，寧愿化身為鄉村的路，讓鄉村的路成為自己生活的部件。在這里，我們必須承認詩人對鄉土的愛是多么的深沉和真摯，又是多么的純粹。詩人曾說：“我是土生土長的鄉里娃，和所有的農村孩子一樣，相對的貧窮，讓鄉村成為了我們孩提時代最美的樂園。”故土的一草一木曾陪伴詩人成長，給他的童年帶來了無限的歡樂，有著這種記憶的童年是多么的幸福。所以，在詩人的詩中，故土的一切事物都成了他感恩的對象，寄托情思的載體。對于故鄉的敘寫，成為躍剛詩歌創作的精神源泉，這就使得躍剛的詩歌充滿溫情，因為故鄉給了詩人最初的愛與關懷，是詩人的心靈寄托之所。故土承載了詩人太多的回憶，詩人通過感恩的方式將這些溫暖的回憶留存于心，建構起一個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這是躍剛詩歌的重要收獲。

 

親情：內心深處的柔軟述說

 

親情是一種最持久同時也是最無私的情感，歷代詩人對親情的描寫從不吝惜筆墨，產生了大量打動人心、暖人心田，讓人感動的親情詩。在躍剛的詩歌中，親情是他詩歌創作的重要主題，他寫母愛的深沉、父愛的厚重，濃濃的親情在詩中四處彌漫，讓人倍感親切。身居農村的父母，因長期的勞作，晚年生活被病痛和孤獨所困擾，他們的際遇讓詩人無比揪心，卻無能為力，這種苦楚和辛酸讓詩人的內心倍加痛苦。正因如此，“疼痛”成為詩人表達父愛和母愛的感知方式，通過對父母所經歷的病痛的表達，來完成詩人對父母之愛的言說和體認，從而傳達出詩人對父母之愛的深入體悟與領會。

我們來看看詩人寫父親的詩《父親的疼痛》：

 

一到下雨天，父親就犯風濕病

他的疼痛，更像是水墨畫里的冒出的

嗚咽

 

父親的疼痛從來不說，他沉默如鐵

他就那樣自信地佇立，在風中

讓風，吹散他的疼

 

父親的隱忍與沉默深深刺痛了詩人脆弱的心靈，為了生活，“早年，父親獨自奔赴南方的大城市∕他唯一的一把磚刀，也隨他去了異鄉∥十八層樓的腳手架，托起父親的身體∕磚刀敲打城市的額頭，砰砰響∕風透過父親的胸膛，一股暖流∕與一股汗流相遇∕父親的血汗被風化∥我看到風，以歲月的名義∕偷換父親的青春，如刀上的鋒刃劃過臉∕那陣風，割的我心疼∥風逼迫父親加速蒼老，微白的鬢發∕蘸著兒子心中的夢”（《風吹過的父親》）。父親背井離鄉，遠赴南方的大城市，在高高的腳手架上討生活，但無論怎么努力仍然無法改變貧窮的命運，只是在“工地上∕他用自己的生命與青春∕去堆砌別人的豪宅”（《 想念父親》）。最終，父親只有回到自己的黃土地上謀生，只有“靠肩膀，養活了一家人，靠肩膀，扛起溫暖與希望”。詩人通過對父親生活的描寫，表現了一個農民內心深處的痛與悲，特別是漸漸步入老年的父親，辛苦了一輩子，生活最后留給他的只有疼痛與蒼老，老景的頹唐與凄苦讓詩人內心充滿了對父親的悲憫之情，這些詩讀來讓人心慟。

我們再來讀一讀詩人寫母親的《那一夜  我多想替你疼痛》：

 

夜深，你腹痛，你緊緊地按住腹部

如掐住病毒行動的筋脈，遲遲不松

 

你斜躺在醫院的床上，打B超，點滴

像個孩子

 

你知道么？那個沉痛的夜晚

你滿面蒼白，我一夜未眠

 

那時，你用被子蒙住臉，在床頭，深怕我觸及到

你點滴的疼痛

你以為，我看不到

你血脈中翻江倒海的呼喊與呻吟

你錯了，媽

那時，我多想替你疼痛

 

媽，二十年疊加的疼痛

多么沉重而熱烈，甚至讓我無法承受

二十多年來，你都讓我吃最好，穿最暖

讓我像幸福的一束光，傳遞你的溫暖與善良

而今，你怎能讓我在你最疼痛的時候

安然睡去

 

媽，那一夜，我多想替您疼痛

是否我不在你身邊時，你所有的疼痛都隱忍不說

獨自一人承受

 

媽，此刻我多想

看著你入睡，多想替您疼痛，

替您插那針孔，替你挑戰病魔

 

白熾燈越來越亮，窗外越來越黑

媽，此刻我緊握你的手，就像緊握那世上

最美麗而溫暖的幸福

 

后來，媽好了

而那一夜，我多想承受那所有的疼痛

 

隨著年歲的增大，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弱，又因長年的辛苦勞作，母親深受病痛困擾，詩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寧愿自己去替母親承受。然而，現實生活中詩人卻無能為力，只有哀嘆，這種無助感讓詩人痛徹肺腑。詩人通過寫母親的“疼痛”來表現母子之情，綿密而真摯，讀來讓人十分感動，同時又讓人十分心酸，非常深刻地表現了詩人復雜的內心情感。詩人還通過對過去生活的點滴回憶來表現母愛，“母親的目光隨我登上綠皮列車，母親的手∕向我遠去的方向揮，母親所有的叮囑都在窗外的∕風里，只我懂”（《囑咐》）；“暮色，把母親的頭發染黃了∕我一點一步走近，走近∕暮光觸及時光的薄弱處，母親的背影里∕彌散陣陣冰涼”（《暮色》）；“燭光里，母親把黑夜當白天用，用一聲聲咳嗽∕一雙雙巧手，一句句嘮叨，鋪就兒子的遠方與前程”（《燭光里》），詩人從日常生活中捕捉細節，通過一些看似平常的場景來表現母愛的偉大，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通過以上考察，躍剛的詩歌主要表現了青春、故土、親情等主題，這些主題與躍剛作為90后詩人的身份是相符的。從躍剛的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青春的感受是美好的，充滿了理想的光芒，溫暖而令人迷醉；他對故土的眷念是深情的，詩意的棲居在鄉土之上成為躍剛的夢想，讓人十分感動；他對親情的描摹是真誠的，充滿了悲憫之情和苦難意識，讓人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