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鍋飯”(4)
遠行 原上草
這李五既扒又賭,賭癮特大,一年四季常在外游蕩,認識不少道上的朋友。他下鄉的隊與赤水縣城僅一河之隔,自然成為城里好幾處地下賭場的常客。他在那里多次看見陶曉,并知道了一些底細。在賭場里,陶曉被稱作“小煙桿”,意為不貪心,小贏一點即可。這陶曉贏得起也輸得起,賭風沉穩,技術高明,用撲克“啟馬股”“扳莊”“拱豬”是他拿手。他總是穩中求小勝。一般先贏后輸,或先輸后贏再輸,結束時總是小勝一二十元錢。這樣,輸家大多不太認真計較。有時他應朋友之約,合伙贏錢,也是自己贏的少,而讓合謀人贏的多,以免招人注目。他是一個隨和謹慎的人,不愿張揚,更怕錢贏多了走不脫。你可不要小瞧了這一二十元錢,十天半月下來就是二百多元,除去吃飯住宿招待朋友的花銷,剩下一百多元拿回家也是很管用的。那些年物價低,一般國家干部、國營工人的月工資才三十多元,半個月掙五個月工資,還不令人眼熱嗎!
陶曉的賭道,圈內人都知道,可別人就是做不到。贏錢哪個不心動?那個肯罷手?只有陶曉這種傻子才愿拋出去。這種涵養據說來自于他師傅的教誨。師傅告訴他:“贏錢不可貪,謹防走不脫,入室作小案,以免招公安,做人不可露鋒芒,否則槍打出頭鳥”。陶曉從小受歧視壓抑,對師傅的話深刻領會。據知情人介紹,陶曉的“扒竊”技術很平常,挨過一些打,轉而攻“解鎖”卻一帆風順,手藝高超。早年曾進入糧站財會室,偷走幾百斤糧票。扭開過百貨公司手表專柜的門鎖,偷走幾塊上海表。還鉆進縣聯社門市部,偷走幾匹毛料布,價值好幾百元錢。其它象布票、肉票、酒票一類,那簡直是想用就有,手到擒來。甚至有些大單位的公章,他也能想辦法借用,毫無阻礙。據此推測,近幾年大同、水尾、大石發生的偷竊案,非陶曉莫屬。這次佘隊谷種被盜,他的嫌疑最大。只有他才能輕易進入倉庫不留痕跡,那路上撒落的谷粒也指向他。更令人懷疑的是:二三百斤谷子,要兩個壯勞力才能運走,而他大舅哥正好在他家走親戚,難道就這么巧嗎?只是動機還有疑問:這不符合他“行事”的原則,他只瞄準“公家”即“國營機關單位“的錢物,從不動私人和小集體的財產,更沒必要為了二三百斤谷子打草驚蛇,把懷疑的目光引向自己。并且沒找到贓物。那多出來的谷子,已查明是別人所還。盡管如此,李五認為陶曉是慣偷,一定在房后僻靜干燥的地方挖有地窖,藏有臟物,只要實地查看一番,就一定能夠找到。
許三越聽心越往下沉,原來的擔心即將變為事實。自己捏住一泡屎,臭不可聞,想甩還粘手。當初“馬四姑娘”信誓旦旦地說:“陶曉絕不可能偷谷子……”看來,大家都很有可能被陶曉這小子蒙在了鼓里,心中懊悔不已。再聽話聽音,這兩個家伙有備而來,該不會另有所圖吧!不行!我得探探他們企圖。于是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這些事,我早有耳聞,你們這么遠來一趟不容易,該不是懷著什么別的希望吧?”那二人互相看看,趙用眼光鼓勵李,李五大著膽子說:“那陶曉日子過的這么滋潤,全靠不義之財,就是梁山弟兄也容他不得,我們想讓他撒點出來。”許三一聽,大吃一驚,這不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嗎?不行!我得壓壓他們的興頭。就裝著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做不落教吧!我來這兒幫陶曉,你們應該助我一臂之力,可不要在背后唆冷錘哦!”二人有些尷尬,但仍不甘心,趙用商量的口氣:“三弟,我們來找你,就是想商量一個好辦法,既要維護你的威信,又要能大家蘸點油水。今天趕水尾,我們一無所獲,你倒有大鍋飯吃,可我們正吊著粉腸呢!”“那你們想怎樣辦呢?”李五嘴快,搶著說:“就我們三個人去找陶曉拿言語,跟他借二百元錢,你一百,我們一百。他若知趣,萬事皆休,若有半句不肯,就扒他的皮,揭他的老底,叫他這一輩子難做人。”“可他被帶到公社去了,哪天能回來,誰也不知道。”趙、李二人一聽,氣先泄了一大半。許三又說:“陶曉的錢,全押在房子上,你叫他在兩三天內弄到二百元錢,他非賣豬賣谷子不可,這會鬧出很大的動靜。一旦露餡,你們倒拍拍屁股走人,可我的臉往哪兒放?陶曉雖然撈的是不義之財,但他沒犯在我手上,況且我既然答應了幫他,怎好出爾反爾?這兒隔水尾這么近,又那么多人認識我,叫我以后在水尾怎么好見人?另外,沒有證據,他咬死不認賬怎么辦?你錘他一頓,再壞他的名聲,可于我們又有什么實際好處?我們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呢?”
一番話,說得趙、李二人面面相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許三看看火候已到,就對李五說道:“這位兄弟初次來到水尾,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顧朋友講義氣的人,我很愿意結交這樣的朋友……”一邊說,一邊抹下腕上的手表:“這塊表,我戴著沒多大用處,就送給兄弟做見面禮,請不要嫌棄……下次來攏水尾,一定請到我下鄉的隊上去耍一趟……”趙、李二人哪里肯要,連番推辭,怎奈許三情真意切,態度堅決,二人才半推半就收了起來。但是言明下次見面,許三一定要接受李五的一份回禮(這次未帶):一把長約七寸,手感沉重,做工考究,鋒利無比的產于印度的藏刀匕首。無論劈柴,殺羊殺狗殺野獸,剝皮宰肉都非常應手,還配有非常精致的牛皮刀鞘。這是他的么爸在西藏部隊用一塊半新舊的手表跟藏民換來的。許三雖然懷疑是偷的,但也只好很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后說道:“我的苦衷,二位不知,幫陶隊心虛,不幫又失信,真是進退兩難。我希望陶曉這些事不是真的,更希望此陶曉并非你們在赤水所見到的彼陶曉。我想從這兒順順暢暢,干干凈凈地脫身,還請二位看我面上,暫放陶曉一馬。這事過后,任你們與陶曉鬧個天翻地覆,都與我無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二人聽了,一時沒了主意,感覺還是順水推舟為好,只得勉強答應下來。許三轉憂為喜,又叮囑二人切不可泄漏任何口風:“既然來了,我陪你們好好耍幾天,過段時間,我也想到你們那兒逛逛,開開眼界呢……”
晚上,趁蘇強他們陪趙、李二人在火塘邊斗撲克玩,許三悄悄找“馬四姑娘”商量對策。“馬四姑娘”聽了也大為吃驚,當即建議:“要想辦法阻止趙、李見到陶曉”。具體辦法是由許三負責整天陪同監視趙、李二人,哄著他們玩,轉移他們的視線,防止他們去陶曉家周圍瞎轉悠,找什么藏臟物的“地窖“。再由“馬四姑娘”明早找人悄悄跟陶曉傳信:若從公社脫身,切不可回家,有人要趁火打劫,可借口怕挨打,到大舅哥那兒躲幾天。那陶曉當然能意識到其中的厲害。只是在公社麻煩甚多,一時也脫不開身。
原來,陶曉到公社交待問題,編故事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反而引起懷疑。修房的錢,查來查去只有四五百元來路不正。陶曉承認是近兩年去赤水打牌贏的。問他為什么要大老遠跑去赤水賭錢,他說那兒有他打爛帳的朋友。當年他在赤水,遵義流浪,干過臨工,學過鐵匠,干過修鎖、修鐘表之類的活。那兒是貴州地,管得不嚴,又遠,沒有人認識自己,什么事情都不易被老家察覺。另外,這打牌的手氣也要選擇方向,赤水就是他的福星之地。問他牌技如何,他自吹是“啟馬股”、“扳樁”、“拱豬”的高手。問牌技是跟誰學的?他說是自己悟出來的。怎樣才能證明他的牌技呢?干部們紛紛開動腦筋。有人提議派人跟隨陶曉到赤水觀察幾場牌,但必須驚動赤水公安局,否則跟去的人出了事沒法交代。有人提議帶他到敘永縣城走一遭,但沒有縣公安局協助,恐怕找不到地下賭場。那個年代,聚賭的人非常警覺,沒有道上的人引薦,一般人休想找到窩點。這也不行,那也不妥。(怎么就不行,不妥呢?原來,區和公社要面子,那青春痘長在胳肢窩總比長在臉上要光榮得多嘛!)公社楊公安提議:那不如在本區天池和水尾街上(這是本區的兩個大鎮)找幾個賭牌高手與之試幾手如何?這樣目標不就小了嗎?大家一致說好。楊公安當即打電話跟區上周公安匯報聯系,周認為可行,要大石方面于當晚將陶曉帶到水尾。
陶曉啊陶曉,再不拿出你的真本事,再不暴露你的一部分本相,看你怎么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