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事（四）
吃“大鍋飯”（3）
遠行 原上草
她在這兒插隊6年，感情上已將本隊村民看為自己的街坊鄰居和父兄姐妹。盡管她家庭有政治問題，受到社會的“冷遇”， 特別是大隊女支書佘仲英對她頗有微詞。認為她溫文爾雅、含蓄內秀，身上有腐朽的資產階級情調，不像一個經風雨、見世面、能狠揭猛批、戰天斗地、一往無前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佘支書這個人階級斗爭的弦繃得可緊了，更見不得半點損害集體利益，消極落后的現象。稍有看不慣的事就要批評，疾言厲色、毫不留情。對男知青還能稍加寬容，對女知青，特別是自己所管一畝三分地上文化素養較高的知識女性，她似乎都有一種天然的敵意。總愛用劉胡蘭、江姐、柯湘，江水英，刑燕子、候雋一類“英模”人物的標準來加以衡量和挑剔。對于選派“馬四姑娘”擔任耕小教師，她是反對的。認為“馬四姑娘”不符合“工農兵上講臺”的形象，更缺乏一種大無畏的“反潮流”精神，說不定會教給孩子們一些“孔孟之道”和“封資修”的意識。幸虧公社文教委員賈老師——一個根正苗紅，業務嫻熟，德高望重，且又生性愚直的老師范生極力主張，又得到公社一把手何書記的首肯，“馬四姑娘”才得以成為“小馬老師”。那個年代，耕小教師的收入頗豐喲——其收入大約是生產隊干農活的1.5倍。并且還輕巧，優越。這就使得好多知青想當耕小教師還可望而不可及呢！
“小馬老師”雖境遇不佳、前途黯淡，但還是對陶曉富有深深的同情。（到底是伊斯蘭的孩子，受過“真主“的教導）陶曉文化不高，但崇尚知識，敬重知識分子，對兩位“知青妹兒”很是尊崇。他比“馬四姑娘”大一歲，但從不敢直呼其名，總是跟著半大孩子尊稱“馬四姐”“馬老師”。他仰慕文化人，很想跟文化高的人接近。很注意觀察知青們的言行舉止，很想聽他們對社會問題，前途目標以及人情世故的見解，更希望從知青們的談論中受到啟發，得到撫慰，看到生活的希望。他常到“馬老師”這兒借書看，找機會請教幾句書中反映的社會場景以及對人物命運的看法。作為回報，他們夫婦常送一些新鮮瓜果蔬菜給二位“知青妹兒”嘗鮮。還常常主動幫助干一些體力活兒，借此訴說一些生活中的愁煩和憤懣，幾乎每次都能得到既有哲理性又富于人情味的開導?？梢哉f“馬四姑娘”對陶曉的思想意識是比較了解的。但了解歸了解，并不一定就能改變陶曉。對此，“馬四姑娘”是有清醒認識的。在佘隊谷種被盜這件事上，“馬四姑娘”覺得陶曉受了冤枉。他不會這么糊涂，短視、更不可能在生活毫無困難的情況下出此下策，引火燒身，打破自己“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行為準則。再說，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本隊村民遭到報復而挨打呢？我們無法判斷“馬四姑娘”對待此事的對與錯，但可以預料：大隊和公社一旦知道她參與其事，定會留下一個“戳爛事，唯恐天下不亂”的壞映像，甚至還會有人用階級斗爭的觀點分析出：她很象那挑動群眾斗群眾的階級敵人。親愛的“馬四姑娘”，你的前途和理想已罩上了大片烏云，你知道嗎？
許三的回信，當天下午學校放學后就悄悄傳到胡慶國手中：
慶國兄：
難得悠閑幾天。威虎山上有句話：“老九不能走！”我們作壁上觀如何？
許明達
X年X月X日
胡慶國當然明白信中之意，悄悄吩咐弟兄伙：“只扎墻子，裝樣子，大家哄斗伙起耍幾天”。這事只瞞著兩隊的農民而已。
兩個隊，又是買臘肉，買煙酒（經濟煙，苕干酒），疊桌鋪床，碾米劈柴，大鍋大灶，呼喚吆喝，房前屋后，人來人往，忙得不亦樂乎。知青們毫不謙讓，大塊吃肉，大盅喝酒，大碗添飯，劃拳打馬，撒潑耍賴，豪言壯語，攬云踩月，氣沖斗牛。一個個英雄豪情，四海翻騰、五州振蕩、壯志沖云天。許三一伙扎在陶家祠堂，監視著佘隊通三門橋的大路。胡慶國他們扎在佘樹榜的下榜，也是一大幢住有五六戶人家的一樓一底的大瓦房，位于大路坎上，防備著陶家灣方向的來路。知青每人配備鋤把一根，若一方進攻，則另一方知青將在頭里攔截。那陶隊占了上風，取守勢，佘隊吃了虧，商量著要報復。想請胡慶國他們打頭陣，趁天剛放亮時一窩蜂沖進陶家祠堂，打個措手不及，狠狠教訓陶姓人一頓。哪想胡慶國卻說：“我們跟陶隊的農民無冤無仇，不好下手，只幫你們對付知青。他們那幫知青敢動手，我絕不含糊，定要見過高低，其余的事，由你們自己解決為好”。佘隊的人一聽就泄了氣，知青不賣命，僅憑自己一隊之力，雙方勢均力敵，哪有便宜可撈？雖然如此，有胡慶國在，陶隊那幫知青想必也不敢輕易動手。知青須倚重，仇又報不了，真是窩囊透頂，怨憤難平。不如先向大隊、公社訴苦，要求處理陶隊，非要他們賠禮道歉，賠付醫藥費及一切損失不可。
在這兒我們看見，所謂“吃家飯，拉屎野“，”吃里扒外“，“胳膊肘咋往內拐？”等等，均有了明確的對象和注解。這些冥頑淘氣的知青們！曾在文革初期受到愚弄和忽悠，大造其反，為他人作嫁衣。結果高鳥盡良弓藏，全部下鄉修地球?，F在他們也忍不住學會忽悠貧下中農，混吃混喝，得過且過了。
調解會于第三天上午在三門橋大隊部進行。兩個隊正副隊長均由一幫知青耀武揚威地護送到達。公社派“二楊”，即武裝部楊部長和楊公安員前來協助調查解決。此二人一威一和，一猛一謀，一膽壯一心細，一紅臉一白臉。是當年公社管理治安平息糾紛最有成效，最為得力的二人組合，被人們笑稱為“二羊爭草”。（爭吵）知青們被婉言攔阻在會議室外等候。這一下正好為許三胡慶國碰面通氣提供了機會。二人使一個眼色，彼此心領神會，就先后分頭悄然離開了大隊部。礙于有許多人圍觀，兩方知青假裝陣線分明，不理不睬，其實心照不宣，都在裝摸作樣做戲。
會議很不順暢，才不一會兒雙方就吼了起來。大隊女支書佘仲英以“英?！敝Q。58年大煉鋼鐵曾三天三夜連續奮戰，昏倒在高爐旁，被人們譽為“鐵姑娘”。她的事跡被編進縣文化館的說唱材料到處表演傳唱。入黨后65年參加“民兵訓練大比武”，以射擊投彈穿越障礙物等多項軍事技術過硬被評為“女標兵”，出席過省“民兵英模”表彰大會。她立場堅定，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堅決聽從黨的召喚。任公社黨委委員兼大隊支部書記后，工作潑辣，作風正派，辦事果斷，關心群眾疾苦，長年堅持勞動在生產第一線，很受群眾擁戴，是一位標準的樣板式工農兵干部。她娘家在佘樹榜，有意無意之間難免偏袒佘隊。楊部長是苗族干部，一根筋，大老粗。在部隊當過排長，參加過西藏平叛，真刀真槍打死過叛匪，扒過死人淌過血。對黨無限忠誠，執行上級命令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工作方式簡單粗暴，不留情面，眼里更揉不得沙子，見不得半點歪門邪道。那陶曉是地主的“狗崽子”，又有作案嫌疑，佘隊又吃了大虧，因此也幫著佘隊說話。會議室里鬧成一團糟。楊部長發了怒，拿出軍人的架勢，拍了桌子罵了娘，還連推了陶世軍幾掌。佘支書也抹下臉，首先喝住佘隊隊長，再聲色俱厲地狠批雙方一通。楊公安和大隊干部一齊上前勸解，雙方才又冷靜下來。最后焦點集中在陶曉是否作案上。如果屬實，那陶隊就是窩藏包庇，罪加一等。認錯賠償損失自然不在話下。反之，佘隊就是誣陷，一切咎由自取?！岸睢焙唾苤套h后宣布：1、他們三人帶領大隊干部即刻對陶曉進行調查；2、陶、佘二隊各自回隊解散知青，不得有誤；3、不準再挑起事端、一切聽候調查處理；4、生產照常安排，不準耽誤。迫于“二楊”和佘支書的威壓，雙方表面應承，心中其實并不以為然。事情都沒搞清楚，就喊解散知青，那不是滅自己威風，等著挨打嗎？哼！休想！
聽到這里還沒有結果，我的好奇心被大大地調動起來，急忙問：“那對陶曉的調查結果如何？”蘇強答：“一鍋白水，”“那陶曉現在家里嗎？”我恨不得立即趕到陶曉家，見一見這位“奇人”。“被帶到公社盤問去了”?！坝袥]有結果？”“能有什么結果？那陶曉怎么會偷谷子？這事說不定是佘隊的人栽贓陷害的呢……”越聽越茫然，一切似乎都在云霧之中。陶曉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有人們傳說的那么神奇嗎？現在并非缺糧度荒季節，他會干這種蠢事嗎？是否有人栽贓于他？他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一連串疑問，縈繞在心頭。許三跟我一樣，一直在沉思。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并不輕松，也許他想得更寬更遠，因為他要顧及自己的名聲，不愿淌渾水。他一定希望陶曉被冤枉，這樣才名正言順，師出有名嘛！
下午，陶家祠堂來了兩位不速之客，都是瀘州知青。一個叫趙學貴，混名“趙和尚”，插隊在與大石相鄰的合江縣石頂公社，也是那兒的知青頭目。此人身材粗壯結實，以橫蠻耍潑出名，時常將“老子們”“你龜兒”掛在嘴邊。還特愛炫耀自己的“武功”威懾別人，如“單手劈磚”，“磨盤掃腿”，“單手引體向上”，“舉石鎖“等。他帶來一位小兄弟“扒手李五”，插隊在合江縣九支區百羽公社，與貴州赤水縣城隔赤水河相望。這“趙和尚”所在的隊距大石三十里遠，隔水尾也不過六十里路，他常隔三差五帶著小兄弟來水尾“出活”。前兩年就與許三相識。只是許三不大愿與之交往，雙方客客氣氣，大場面上還過得去。只是這位小兄弟以前沒見過，一看那東張西望，賊眉鼠眼的神情，就知是一個見多識廣的滑頭“砍皮匠”。
此二人來到陶家祠堂，與眾人套了幾句近乎，就叫上許三神神秘秘地鉆進了后山的小竹林中。于是，一個驚人的秘密從李五口中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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