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芳依舊趴伏在拘押室的木條椅上無休無止地哭泣,只不過淚哭干了,聲音哭啞了,哭泣變成了抽泣,后背一抽一顫的,喉嚨里打著絕望的嗝頓。
陳良站在她身后,望著她那根僵死的辮子和不停抽顫的后背,心里悵悵的許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澀澀地說,田芳,我們……我們回去吧。田芳不動,趴伏在靠背上更加傷心地哭泣。陳良只得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像對自己做了錯事的妹妹那樣柔聲說,田芳,我們回去,回去吧,啊?田芳停住了抽泣,身子在空中僵了片刻,這才慢慢地艱難地轉過身來,但只抬頭百感交集地望了陳良一眼,就羞愧地低下頭去,雙手捧住臉重又哭了起來。
陳良一見田芳那雙早已哭紅哭腫哭干了淚水的枯澀的雙眼和她眼里那種死亡般灰燼的目光,就知道這次賣淫被抓,對她是個多么巨大的打擊和重創,她仿佛連死的心都有了。陳良心里不覺又隱隱地疼痛起來,望著田芳那低頭捂臉痛苦哭泣的樣子,暗自嘆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去干那不法的危險勾當呢?
陳良好不容易才將田芳勸出派出所,招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但田芳整死都不上車。你哪去?陳良問。田芳不說話,只是哀傷地搖了搖頭,顧自向一邊走去了。陳良怕她出事,只得放走了出租車,跟在她后面。
午后的陽光熾烈無比,仿佛一盆巨大的炭火烤在頭頂。入夏后持續不斷的高溫和暑熱已將西陽人烤焦了熱怕了,此刻人們都躲在家里或者茶樓水吧里吹著冷氣,被太陽曬得滋滋冒油的大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一些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出租車在氤氳的熱氣中逃逸似的奔跑。
田芳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邊的人行道上,仿佛一片枯葉在熾烈的陽光下漫無目的地飄蕩。她那本來充滿鄉土活力的身體好象突然被抽干壓癟了似的,在闊大的城市背景下顯得那么的形只影單,那么的孤哀無助,讓跟后面的陳良止不住在難耐的暑熱中感到了一種透心徹骨的寒冷。
田芳終于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站了下來,喘息著扶住了樹干。陳良走上去,看見她臉色發白,虛脫的冷汗在額頭上汨汨流淌。陳良趕急把她扶到街邊的一家冷飲店里,給她要了一杯冰淇淋后,她才漸漸緩過勁來,閉著眼靠在椅背上虛弱地喘氣。陳良本想問她在廠里上班上得好好的,咋就去了那樣的地方啊?但想到這是她心里的最痛,就將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說,田芳,我們回廠吧。
田芳搖頭。
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事的。回去了,你還是原來的你,好好上班就是了。
田芳依舊搖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絕望。
其實,你是個很不錯的人。前幾天我還給老板商量著讓你當車間主任,你回去了,我們照樣提你當這個車間主任,你看行嗎?
田芳的淚水一下就涌了出來,流得滿臉滿腮都是。她滿面淚水地低聲咕噥了一句,陳叔,我……我對不起你!就彎下腰去捂著臉哽咽起來,悔恨的淚水順著指縫無聲地流瀉。
但陳良終究沒能將田芳勸回廠里。田芳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她已沒臉在廠里呆了。要是在她們老家出了這樣的事,就是不被父母打死,也要被村里人吐口水淹死!所以最后田芳還是選擇了離開。田芳借了陳良的手機去廁所打了一個電話,不久就有一個打扮入時的妖艷女子坐著出租車趕了過來,從錢包里掏出一沓錢丟給陳良,拉起田芳就走。
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咋現在才給我打電話呀?陳良聽見那女子在埋怨田芳。田芳沒有說話。田芳被她拉著走到冷飲店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無比哀傷地望了陳良一眼。那眼里有淚,有感激,也有深深的悔恨和愧疚。
陳良獨自一人坐在冷飲店里,隔著玻璃櫥窗看著田芳坐著出租車飛快遠去,心里一下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