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芳腳邊放著一個洗得發白的舊帆布背包,站在長長的招工隊列里。她雖然不像其他女子一樣東張西望,或者嘰嘰喳喳地與旁邊的人說著什么,但坐在桌子后面的陳良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注意到了從她腦后繞到胸前的那根烏黑發亮的長辮子。
可田芳卻像受到驚嚇似的趕急把臉扭開了,投到別處的目光似乎又沒妥帖的地方放,于是又慌亂地收回來,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就是這么一個鄉村女子特有的膽怯羞澀的動作,一下觸動了陳良,觸動了他悠遠的內心世界,讓他瞬即就對田芳產生了近乎偏執的親近和好感。輪到田芳應聘時,陳良只簡單地問了她幾句就讓她填了表,并且很利索地在人事部門意見一欄上飛快地簽下了“同意”二字。
田芳接過用工通知書的時候,撩起毛乎乎的眼簾飛快地瞟了陳良一眼,臉上一片緋紅。但陳良卻從她亮閃閃的大眼中,讀懂了她內心深處的那份激動與感激。
田芳進廠后表現得非常突出,不僅技能學習掌握得快,而且工作勤奮,手腳麻利,定額比誰都完成得好。最讓陳良欣悅的是,田芳還生活簡樸,為人厚道,幾乎從來不擦脂抹粉,從來不與
但她那根絕無僅有的烏黑的長辮子卻始終牽動著陳良的心。陳良總是喜歡站在廠部的樓道上,遠遠地看著田芳拖著齊腰的長辮子走在一大群上班或下班的女工中。有時,陳良還會從廠部的辦公樓里踱出去,踱進車間里去,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田芳在工作臺上聚精會神地擺弄那些塊狀的小元件。田芳已把她的長辮子收起來,盤卷在了頭帽里,但陳良還是在她的鬢角和頸后看見了絲絲縷縷的秀發,看見了她耳輪和臉頰上細細的絨毛在熾白的工作燈下纖毫畢現,閃閃發亮。一天,陳良早晨一上班就去車間檢查工作,竟迎面撞上了下夜班的田芳剛好從澡堂里洗浴出來,腰間挎著洗臉盆,滿頭烏黑的秀發瀑布似的披散在肩后,臉上紅撲撲的,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晨露青草般的淳樸悠遠的清香。陳良一下就癡了,早年那段鄉村歲月中的許多人和事驀地出現在他眼前,使他禁不住心醉神迷,一陣恍惚。然而印象最深的還是在上個月的半年生產總結會上,因田芳的生產任務完成得最好,被廣東老板披紅掛彩請上臺去作標兵和榜樣。田芳穿著一件白色的老式翻領襯衣,一條藍布舊褲子和一雙黑色的平絨布鞋,胸前戴著大紅花站在臺上手腳無措,臉漲得通紅,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羞羞慌慌地東躲西藏,讓人疑心歲月倒流,是不是回到了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在陳良看來十分樸實安分的農村女子,卻因為賣淫被抓進了派出所里。陳良望著田芳趴在木條椅上羞慚哭泣的背影啞然無語。陳良心里有一種蝕骨銘心的悲傷和疼痛。
陳良默默地把老王拉到隔壁的辦公室去,賠著笑臉對老王說,其實田芳是個很本分的人,還是他們廠里的生產標兵,可能是偶然失足吧,央求老王網開一面放過田芳。老王一聽就瞪大了眼睛,說你們廠里的生產標兵都跑出來賣淫了,可見你們管理外來務工人員有多差!這樣他就更不能徇私枉法,更要罰了,堅決地罰,以罰促管!結果陳良磨破了嘴皮子,老王也不松口,依然是一副鐵面無私油鹽不進的樣子。陳良就后悔他請老王喝了那么多酒,賭氣似的交了罰金。先交廠里的五千塊錢,老王給他出具了發票,可當他代交田芳那五千元時,老王就不給發票了。陳良怔怔地望著老王,完了?老王點頭,完了。陳良伸出手去,發票呢?啥發票?人家田芳的發票呀!老王笑了,你啥時看見罰賣淫女還給開票的?陳良懂了,噴著粗氣說,怪不得你們放著吸毒的偷盜的不管,起勁地抓賭抓嫖,原來你們在種自留地?。?/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