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村人眼里，老楊家算是最倒霉的了。人們一談起老楊家的事都會唏噓不已，尤其是那些滿頭銀發，滿臉皺紋的老婆子更是傷心，她們時不時抹著眼淚對兒孫們說：“看嘛，楊八四十幾就死了，好造孽，我這老骨頭恐怕也管不了多久了。”

老楊家坐落在村子東頭，兩個兒子都成了家，老幺楊八住老屋，大兒子楊五搬出去住在山坡頭。兩兄弟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個瘋老太婆。村里人都記不清楊老婆子是怎么瘋的，只記得她生下小兒子楊八后就瘋了。人們都說她命不好，究竟為什么不好，可誰也說不清楚。楊老爺子死時，她正坐在門坎上納著自己的鞋底，人們告訴她她男人死了，她跟沒事一樣望著眾人嘿嘿一笑繼續納著自己的鞋底。別人給她裹上白布，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村里人還記得楊老婆子年輕時人才很好，白白凈凈的臉，頭上扎著兩個麻花辮，衣服穿得干凈整潔。自從生了楊八，她的臉就不再有光澤，衣服破了也不補，屋子臟了也不掃。楊老婆子瘋了以后，總愛和鄰居吵架，回回都罵別人偷了她的東西，鄰居覺得冤枉也和她吵，吵得次數多了，鄰居也不再和她計較。她的確瘋了。

村里人見她早出晚歸，天天都在田邊割草，挖土，別人和她打招呼，她也能說上幾句。有人說她沒瘋，如果瘋了怎么知道干活？怎么知道燒火做飯？當楊八死后，村里人就更加堅信楊老婆子命不好了，這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的事村里也只有她能遇到。楊八得了肝癌，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后就被親人抬回了家。楊老婆子看著兒子直直得躺在門板上，緊閉著眼睛，臉瘦得只剩下一層皮。頭裹白布的親人們穿梭忙碌著，樂隊的鑼鼓奏得砰砰直響。她喊她的八兒啦，可楊八怎么也不答應她。這回人們沒有給她裹上白布。老婆子見人人都裹著白布忙問：“誰死了？誰死了！”，也走過去拿了一塊白布裹在自己頭上。人們嫌她礙事就不再理她，任她在壩子里閑逛。關于楊八的死，很多人都在議論，有人說楊八命中犯煞星，克了自己的娘成了瘋子，閻王才收了他的命；有人說楊八不成器，凈在外面干一些見不得人的事，縱欲過度而死，談著談著人們又說起楊老婆子，“這人，命真不好！”

楊老婆子不知道兒子死了，或許她有幾個兒子她都不知道。她像平常一樣，成天忙著到田里割草，到土里挖抗，太陽似火球一樣釘在正午了，她也不回家，一身的臭汗讓人聞著都要遠遠的避開。聽村里人說，這幾天楊老婆子的眼睛紅腫了，瞇得兩眼珠子都看不見了，渾濁的黃水溢滿她的眼眶子，流出來掛在她的眼角邊。有人說她哭過，有人說她得了眼疾，誰知道呢！楊老婆子紅腫的眼睛在村子東家長西家短的評論中漸漸被人們淡忘了。

村子里最后看到楊老婆子的是張二。那晚張二從煤廠干活回來看到楊老婆子還在土里割草，張二喊了她一句她也沒說話。第二天村子就炸開了鍋，人們像趕集樣聚到了水田邊，聲音吵得像麻雀。“楊老婆子死了？楊老婆子死了！”，“她死得好可憐啦！”。楊老婆子的尸體斜趴在田邊，頭栽進泥里，一條腿掛在田坎上，另一條腿摔進水里，四周的秧苗被壓倒一片。當人們把她翻過身來，人們看到她的雙手捂在胸前，手里緊緊握著楊八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