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沖山揮舞大鋤頭,幾下就將兩尺來寬的小水溝筑了個堤,涓涓溝水柔柔撞上土堤,紛紛掉頭,一陣輕輕嘆息,蕩起縷縷漣漪。王沖山又到下游二十米處把篾篩橫卡在水上,他才揚起面黃肌瘦的臉,鼓出的眼睛跟青蛙似的。
這段水溝長滿了野草,比別的地方寬和深。王沖山在犁秧田,無意發現草在春光下晃動,定睛一看,是一群魚。
四十多歲的王沖山,牛高馬大,需要的能量也大。他好久沒吃過飽飯了,更不要說大魚大肉。這溝是灌渠的水,連接著好多的堰塘。灌渠是牧馬山的主脈,從雙流的金花一直貫穿到彭山,58年人工修的。
這樣逮魚叫甕中之鱉。王沖山提著箢篼準備下溝,身后卻叫了起來。
他大爺。
王沖山聽見是黃雞婆在喊,這樣甜的音色只有黃雞婆才擁有。王沖山扭過頭去說,沒見我忙么,啥子事嘛。
黃雞婆擺動著大屁股走到溝邊,臉很黯淡,沒了以往堂堂黃雞婆的風采。她哀求道,他大爺,幫我個忙。
王沖山看見了溝里魚的脊梁,青幽幽的顏色。他說,是大鯽魚。
黃雞婆也看了下,說,魚又不能解饞,我請你吃肉。
王沖山正色道,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肉對所有人都是奢侈品,農民只有養豬的義務,沒有吃肉的權利。
黃雞婆說,我的豬快死了。
王沖山明白過來,黃雞婆是請他去殺豬。生產隊的豬跟人一樣都有戶口,私自宰殺是犯法的。黃雞婆哀求,他大爺,只有你能幫我啊。
王沖山是梁山好漢轉世,一副俠義心腸。
黃雞婆家的豬圈里躺著奄奄一息的黑東西,王沖山問,是病的?
黃雞婆搖著頭,是我打的。
王沖山狐疑地看著黃雞婆。
我家鹽巴都沒吃的了,五個女兒褲子都沒得穿,我想把豬賣了。可,畜生就是不出圈門。我就用棒使勁敲它的腦殼,沒想到,就------。
黃雞婆就是因為下了一溜女崽崽,他男人冒火了,罵她跟雞婆一樣,蛋下得快,卻沒中用的。要不是計劃生育,他們的蛋可能還要一直下。
王沖山連夜把豬打整出來,割成一塊一塊,裝進麻袋。黃雞婆做了一盆回鍋肉,真的讓王沖山吃了個夠。
雞叫的時候,王沖山推起雞公車,朝縣城去了。他的雞公車目前是牧馬山最高級的運輸工具。上公糧,大家都挑一百來斤,可王沖山的雞公車要推三百斤,只是前面要個小家伙像纖夫一樣的拉車。平時,王沖山幫大伙推各種笨重的東西,為的是吃飽一頓飯,運氣好還可以吃上肉。
王沖山到了縣城,街上已經人山人海。他拿出一塊肉,放在雞公車的麻袋上,絢麗的陽光下,肉泛著誘人的色澤。菜市上提竹籃買菜的人特多,都圍過來問是不是瘟豬兒,王沖山鼓起眼睛對天發誓,絕對是好豬肉。好豬肉就要賣好豬的價,只是不要肉票。
王沖山聲音大,吸引不少人。這樣大張旗鼓賣肉,還挺新鮮。人們半信半疑,市管會的人來了,二話不說,連人帶肉帶車一起抓進了市管會。
知道這是犯法的嗎?市管會的人審問王沖山。
知道。可豬死了不可能扔了嘛。
豬死了是你的事。消滅自由市場,嚴禁私宰私賣是我們的事。市管會的人一臉無情無意。
王沖山說,那我推回去。
市管會的人嚴肅地說,你把我們當小孩是不,東西全部沒收。你要想推回去,得憑生產隊、大隊、公社的證明。
王沖山無可奈何,回去見到黃雞婆,他的頭低到了胸口,說,遭市管會的逮著了。
不是叫你小心點么!
市管會的人沒戴袖章,我怎么認得出來嘛。王沖山滿臉的委屈。
黃雞婆的男人不相信,說,你不會把肉藏山洞了吧。
王沖山憤怒了,我是這樣的人么!?
黃雞婆也用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他。王沖山全身的血都沖上了腦袋,嗡嗡地翻騰。他說,我去開證明,把肉要回來。
王沖山找到生產隊長,說明情況,隊長說,這樣的證明是不能開的。
他又去找大隊書記,書記說,我不抓你就算好的了,你還要開證明。
事情一天功夫就傳開了,大家議論,王沖山明目張膽到處開證明,其實是掩耳盜鈴。騙一頭豬,太黑心了。
王沖山一世的英名眼看就要毀于一旦,他不得不到縣城,找到市管會的人,說,你們把肉還給我。
市管會沒人理睬他。他又拉著人的袖子,說,要不就給我開張證明,肉不是我的,我回去說不清。
還是沒人理睬他。
王沖山發火了,大聲說,你們究竟要怎么樣嘛?我的雞公車喃?
市管會的人回話了,你的雞公車是作案工具,沒收了。你還是回去,鬧起來你要吃虧。
王沖山苦笑,我回去。我還有臉回去么?
再也沒人理睬他了。王沖山從上午守到下午,他拉著市管會的人說,我的肉是你拿走的,你得還給我。
市管會的人陰沉著臉,說,沒見過你的肉。
王沖山氣昏了頭,守了半天,居然人家不認賬。他大聲叫喊,你們是強盜,你們搶我的肉!
市管會的幾個男人把他往街上推,王沖山大喊大叫,我不回去,我沒臉回去!
他奮力與市管會的人搏斗,最后雙方開始拳腳相加。王沖山憤怒的拳頭帶著勁風,市管會的人一個個鼻青臉腫。王沖山邊打邊喊,還我的肉來,還我的肉來!!
派出所的人來了,王沖山的拳頭敵不過警棍,被五花大綁,他不但沒嚇軟,反而強硬地對派出所的人說,你們抓得好,抓了我,就證明了我的清白。
春天溫暖的陽光一如既往地照耀著大地,風輕言細語地好像在講一個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