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的幸福
現在蔡用之剛剛起了個頭,就寫不下去了,蔡用之準備在百忙中提筆修理一下那些給豬灌水,給饅頭加漂白粉的人以迎頭痛擊。今天,蔡用之準備寫的題目是:“是牛油飄香,還是病毒傳染”,不點名的批評某某醫院亂整,在醫院門前擺火鍋,其火鍋油煙直接朝樓上住院部若干層房間飄逸,弄得病房里走動的重癥患者燥動不安:原本半夜就起床咳得腸肝肚肺翻江倒海的病人,更加了病情尖叫著要跳樓。其實不然,有一個病人單獨住在一間大病房里,蔡用之曾經挨著挨著看時發現了他。蔡用之在這個人的病房里站了一會,沒有坐。這個人給蔡用之削了一個蘋果,這個人坐在床鋪邊正在吃蘋果。蔡用之在他的病房門口站了一會,發現這間屋很寬大,很整潔,病房里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個鏡框,而不是像農民工病人和那些退休老工人住院時隨隨便便放些雜物,地上的口痰、鼻涕、那時趿在腳上的布鞋抬眼即是。更不堪入目的還有,還有的病人翻一個身,就咳得臉紅筋漲,仿佛腸肝肚肺都咳出來了。蔡用之當時感覺到中國人住院是在十八層地獄,這個人住院完全是來享受生活,把自已的感情世界交給病魔之外的白衣天使,讓這些潔白的人在靈魂里飛翔。
這個人就是少年時代的蔡用之見到的阿爾巴尼亞同志,盡管阿爾巴尼亞比我們窮一萬倍,至今沒有程控電話,沒有高速公路,有的是遍山遍野的石頭碉堡。
現在,寫手蔡用之要將巔倒了的歷史再巔倒過來,要讓千千萬萬的農民工和退休老工人患者打一個翻身仗,不再穿著兩塊錢一雙的拖鞋到處亂走,不再到擁擠的病房走廊上隨地吐痰或者大小便。蔡用之先生在重慶建設機床廠當人武部宣傳干事。都說蔡用之才真正是干事的,不該管的要管,該管的不管。蔡用之經常用所謂調侃的語調發表簡迅或者雜談(文人語)。蔡用之批評是的醫院實際是指的本廠職工醫院。蔡用之是這個單位的一員,又是專管防空洞之類的人民武裝保衛部宣傳干事,那就得專門得干點事。
現在,廠職工醫院因為市政工程要修一條所謂的南北快速干道,原來那些小商小販,晚上的夜啤酒也轉移到醫院圍墻外來了,蔡用之說估計這個距離至少沒有超過三十米。是牛油飄香,還是病毒傳染,這個問題蔡用之準備要和這個問題較量一場。這個問題的起因和現在蔡先生的絕佳寫作狀態,被另一個人曉得了,這個人叫杜文風。杜文風也是軍隊轉業干部,沒有轉業前自稱是軍隊院校培養教育的目標或者苗子。據悉,杜文風眼下在某機關發財。蔡用之晚上在防空洞里辦公,這是好多人不知道的。蔡用之稱在辦公室是寫不出來所謂東西來的,只有晚上到住家對面的防空洞才能靜下心來扎扎實實整出一些如投槍或者匕首的作品。
兩個人見面有點偶然。對蔡用之在對面防空洞晚上辦公,杜文風不置可否,他曉得像老蔡這樣的人是千奇百怪的,老蔡做出任何出格的出都是可以理解的。這實際上是蔡用之說漏了嘴,他倆在那天分手時,對杜文風說,你哪天到我辦公室來看看,肯定給你一個驚喜。你想,在建設廠各個機關處室耍起的人會不會有這樣的心眼呢?肯定有。杜文風立馬就打破砂鍋問到底,老蔡你在哪個防空洞,我可不可以來參觀一下?蔡用之爽快地朝對面一座山崖一指,就在那兒,你來嘛!最后還加一句,不見不散哈!杜文風當然注意到了這句話的主要內容,相當地估計是蔡用之高興過了頭,在哪里吃了酒回家的路上沒有經過平時的所謂思考就隨隨便便叫一個競爭對手來防空洞這樣隱蔽的地方談啥子寫作。當時的蔡用之單臂垂吊(小說家稱一把手),即一只手揣在荷包里作隱蔽狀,不是隨時抽出手槍而是對杜文風這樣經常打聽新聞消息的對手,以表示一種寫作人的特有尊重。他們隨后簡單地散去,沒有多的語言。
隨后,杜文風便回家作前往蔡用之辦公室的準備。時間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或者金錢。
莊嚴現神圣
杜文風果然來了。
黃昏時分,杜文風不請自來,這有點出乎蔡先生的意料。
杜文風沒來之前站在建設廠勞動一村門診部的一條小路上觀察了很久,杜文風確認蔡用之防空洞的燈是亮著的。一來,就顯出很謙恭的樣子。夜色在重慶楊家坪建設廠西區門診部后面的防空洞漸漸來臨,當然這里的夜色和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一樣的濃郁,防空洞頂上跑著的一輛輛的橘黃色的出租車,一條蜿蜒在建設廠家屬區的公路下面的防空洞里正有人在寫文章。就跟解放碑的夜色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建設廠家屬區彎彎曲曲的公路兩邊兩岸長滿了青色的草棵。崖壁上屹立著一排排的八層樓高的所謂工廠建的集資樓房。樓房里的燈光四處散射,蔡用之如此安安心心地坐在防空洞里的燈下寫反映民情民生的通迅報道。蔡用之操作這些東西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均是使用假名,隨意亂取。不瞞哥子說,用真名的時侯少得可憐,為啥呢?老蔡坐在防空洞里的一張破滕椅上對杜文風說,一是沒必要,二是怕別人找上門來,三你是曉得的……
所以蔡哥需要在防空洞里寫文章。這話是杜文風笑著說的。
杜文風走進這個寒氣逼人的防空洞頓感涼氣直透腳板心,且迅速朝腦殼方向攀升,但知心話兒還是要向戰友表達的。杜文風說我曉得啥子?蔡用之也了一聲,看著杜文風的一張被防空洞一百瓦燈泡照得光怪陸離的臉,感覺有點好笑,卻暫時沒有笑出聲來,也,你是咋的呢?哥子也是整這個莊稼的的嘛,咋個會不曉得呢?
談話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雖然蔡用之的辦公室暫時還沒給戰友杜文風配一把滕椅,那怕是一把建設廠辦公室甩出來的破滕椅。杜文風把防空洞的鐵簽門搖得哐哐響,這也沒有引起防空洞主人蔡用之的反感,這一點令杜文風倍感欣慰。100瓦白熾燈氤氳著防空洞內的團團冷氣,然后不斷地將這些白色的霧茫茫的飄散空氣中的氣體氣化,變得無影無蹤。蔡用之的煙癮很大,2塊錢一包的紙煙一支接一支地燒,手頭的還剛剛燒到盡頭,馬上就又接上。杜文風站在旁邊先是若無其事,見到戰友如此的煙感覺人武宣傳干事的咽喉應該是鐵打的,強烈的尼古丁絕對不會刺激蔡用之吞飯的那一截,從而對那些得食道癌的朋友表示同情。杜文風環顧防空洞若觀火上下,發覺洞里洞外真是兩重天,除了防空洞深處是猶如鍋底的黑暗之外,蔡用之坐在防空洞門前的這一塊倒是光芒萬丈,且不斷有現代化的百瓦燈火照耀如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蔡用之坐在這里辦公寫字,心情一定是愉悅的,不會有那些吃了化學物質而得了食道癌的人的那種痛苦,尤其是看到好吃的而吃不下最后餓死算了的絕望。
杜文風環顧之后開始說了第一句話,不簡單。
蔡用之仍舊坐在那把破滕椅上斜斜地望定戰友杜文風,此話怎講?
杜文風短暫地緘默了,雙手叉腰。
最好的競爭
一周后,蔡用之感覺上次與戰友的會面自己對不起杜文風,這回正式邀請杜文風到防空洞作客。這一回,杜文風坐在了蔡用之專門找來的一把椅子上,當然還是建設廠車間辦公室扔出來的破滕椅。杜文風與蔡用之并肩坐在這個人防工程里的破滕椅上,心情自然就發生了改變。沒有了第一次的所謂尷尬,沒有了第一次在防空洞里不好談的東西。談什么呢?他們在冬曖夏涼的防空洞里沒有談到哲學,戰爭和物價。蔡用之斜斜地坐在破滕椅上抬頭舉手談到了激戰猶酣的阿富汗山地,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杜文風立即感覺這個人應當是一個戰爭狂熱份子,杜文風想打斷蔡用之的說話,假若世界上沒有你這樣的戰爭狂人,我們的日子是不是會提升若干個檔次呢?超市里的方便面是不是不會漲價呢?上所謂洗手間從零收費到現在的五毛呢?
由此,二位戰友談到了很現實的問題,杜文風的觀點是:由于中國能源、金屬、淡水十分短缺,而自由勞動力則嚴重過剩,從而造成社會緊張和根源。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人類精神病疾病已成為并導致一些重大公安全事件發生的重要根源,中國精神病疾病的發病率,從百分之六已上升到了百分之十三或更高;其中三分之一極具攻擊性 ……
聽完杜文風同志的這一番敘談,蔡用之更加感到肩上的責任重大,要挽救許許多多精神病患者是眼下急需的工作。同時感到杜文風同志精神也是有問題的,至少跟正常人有距離。蔡用之很想打斷杜文風的話,問他夜色里睡得好不好,做惡夢嗎?
蔡用之又點上了一支煙,并且換了一只手,他從美軍的左勾拳行動講到美軍的阿帕奇直升在樹梢邊上停留,而杜文風的臉面卻是向往的高山流水,便有些不屑。這時,蔡用之踏上了那把破滕椅,蹲在一圈滕椅的中央,煙當然還是夾在手上。滕椅椅子下已經有了七八個煙鍋巴。二人的會見不是文人聚會,自然不能稱贊為相輕,他們在防空洞里討論很現實的問題,比如我們早晨吃的蛋糕、饅頭、包子為啥這么香甜,包子里包的是槽頭肉或者注水肉;我們吃的豬肉為啥這么不經打槽氣,天天吃天天吃不夠,越吃越感覺有問題;我們吃的所謂火鍋越吃越想吃,這當中放了什么東西不得而知。還有,杜文風說,我小時侯在農村背背兜割豬草的時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啥子白血病,如今遍地開花,醫都醫不好;我當兵那陣聽都沒聽說過的啥子超市,肯德雞、鄉村雞、啥子電腦、QQ……
蔡用之提醒戰友說,你聽說沒有,那個啥子QQ里頭東西多得很嘍!
這是一句典型的楊家坪語,蔡用之聽來感覺回到了剛剛轉業來到的楊家坪年代,那時的老楊家坪人就是這么掛在嘴巴上的。蔡用之感覺欣奇的時侯,馬上對QQ產生了興趣,但因為不會電腦,連咋個開都沒有摸到火門,便三緘其口,只好沒有語。
這天晚上的蔡用之是準備跳到滕椅上把防空洞崖壁邊靠著的一個大柜子上面擱的皮箱取下來,然后打開給杜文風看的。皮箱里有蔡之保存的文革支左時期的許多舊報紙和數以百計的毛主席像章。
談話進行到了今天的電腦,于是終于沒有爬上去。
好長時間過去了,兩個人再沒有見到,蔡用之感覺奇怪的時侯,蔡用之接到了一個電話,叫他馬上準備一下去開一個會。
會上,杜文風副部長代表鄉政府和鄉某某某帶頭人向數位寫手表示敬意,感謝各位今天光臨會場。蔡用之第一次有小車開到工廠簡易樓房下來接,第一次下了小車夾著公文包走進光亮堂堂的機關會議室。原來是寫財富故事。啥子叫財富故事,副部長杜文風開門見山地說,咱們區的農村致富帶頭人某某某,原來是一個什么人,我就不說了,某某某從三頭毛磣磣的架子豬起家,發展到現在的12個鄉鎮企業,這當中有物流有物業有企業還有實體當然也還有養豬場預制場……
蔡用之把會開到結束,聽到副部長站起來說,你們這邊扎扎實實地寫,那頭出書我們去勾兌!
蔡用之把某某某的材料拿回來,吃了夜飯夾起本本跑到住家對面的防空洞里寫。蔡用之發揚我軍連續作戰不怕犧牲不怕疲勞的精神,數度易稿。交稿的討論那天還是在那間寬大光亮的會議室。副部長看了之后傳閱再傳閱,最后傳到蔡用之旁邊坐著的一位花容月貌的小姐面前,蔡用之激動不已,側目而視又把雙手環抱于胸,蔡用之太明白欲速則不達了。小姐以打字員的身份站起來念蔡用之的稿子時,用手把衣領敞口捏住,因為是酷暑的盛夏,打字員是怕站起來和坐下去那一瞬間把農業社念成楊家坪步行街。不曉得是啥子原因,小姐從從三頭“毛磣磣”的瘦豬念起,某某某把一個農業社發展成了今天市里的50強,有若干個加工廠,企業,物業,漁類,當然還有任何鄉鎮企業都有的預制場、施工隊。這時的會場雅雀沒有聲,蔡用之的思緒飛翔到了這個城鄉結合部的什么地方,不得而知。蔡用之因熬夜耽擱了瞌睡,兩個眼皮直打架,環抱于胸的手卻沒有放下。
令杜副部長不解的是,毛磣磣這三個字居然反反復復出現在主人公材料里。
書印出來了,毛磣磣的瘦豬的文章被收進了《XX鄉鎮財富人物》。蔡用之得到的500塊錢,選擇中的應當是2000。副部長杜文風把書拿給蔡用之看,你可以翻一下。蔡用之翻到毛磣磣磣三個字就沒有翻了,他不曉得是不是幫別人穿了衣裳。蔡用之想咨詢一個問題,想想還是算了。蔡用之放下書準備離開之際,又回頭眼望副部長,知心的話兒想對他講,但終于沒有講,其面部表很尷尬。
江景
老蔡走在回家的路上,夾著的公文包空了,沒有了主人公的致富材料;再沒有車來接,幾十塊錢一雙的皮鞋一路汗臭。蔡用之明白了,回頭望去宣傳部大樓依然屹立在那里,這是沒有辦法的。原來那里是一片泥巴芬芳的地方,現在成了蔡用之向往的辦公室。到這些地方作客眼睛最好只看天花板, 我們這里原來是鄉土,現在你還看得到泥巴嗎?還聞得到毛磣磣的瘦豬的味兒嗎?同志,你能夠坐在大空調的會議室里聽報告,應該感謝誰呢?你說是不是啊,老蔡同志——
從那天開始,建設廠西區門診部后面山崖的防空洞不再亮起燈光。
春天來了山崖壁上的野草又是那么青蔥翠綠,生機盎然。出租車在防空洞頂上的公路上依然跑得飛快。公路底下是一排排的戰備防空洞。據了解,今年夏天這些防空洞就要打整出來供人免費乘涼了。杜文風打電話給老蔡你那些投槍或者匕首就算了,現在都和諧社會了。老蔡沒想到他在防空洞里辦公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現在把防空洞修整出來供人乘涼,本人寫的那些什么白面饅頭摻了假,瘦豬肉里加了精,火鍋底料里頭有雅片殼,就是所謂超市賣的二塊錢一雙的拖鞋也只穿得到半個熱天,不到秋天就綻開花朵。于是就有旁邊人數落老蔡,啥子事喲你不曉得買十幾塊的嗎?二塊錢一雙的拖鞋能穿一個月就不錯啦!還是錢認得貨!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建設廠搬走以后,所謂廠人武部也自行垮臺,蔡用之提前內退在防空洞門口擺了個攤賣涼粉涼面酸辣粉。蔡用之一張老臉穿著“明天更美好”的白圍腰,圍腰面前的荷包用來揣錢。一天下來就有數算呢!于是婆娘也放下面子跑來數錢,一張臉笑得跟老蔡去年在超市買的二塊錢一雙的拖鞋,只穿了一個月就開花開朵地燦爛。來吃的大多是放學的學生,老蔡兩口子更加來勁,往佐料涼粉酸辣粉涼面里架勢加東西,這些學生吃得滿嘴通紅,唏噓不已。這天有人叫捐款說有學生得了白血病,老蔡穿著白圍腰也捐了10塊錢。10塊錢相當于三碗涼粉。老蔡在摸錢的時侯感概地說,這些學生娃兒不曉得吃了啥子,又不去追查一下原因是咋個得的,光是喊捐款。
從掘到第一桶金開始,不到一年蔡用之開了連鎖,還承包了防空洞空曖夏涼的麻將館。戰友杜文風親自光臨并送來花藍和彩帶。這一天防空洞鐵簽門前彩旗飄飄,鑼鼓喧天,鞭炮聲把防空洞里里外外震得猶如8級大地震。
建設廠抗戰時期的防空洞已經納入市政園林規劃,蔡用之站在這條沿江大道上眺望江景,心情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