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0年代初,楊廣斌高中畢業,在縣城讀了幾年書,卻并沒有實現他的夙愿,又回到了他努力擺脫而又還擺脫不了的農村鄉下。他多么渴望讀書,想再補習一年,作最后一年沖刺,可每回到家里,看到家徒四壁,人畜混用的廚房,參差不齊的竹林間里的幾間茅草房,尤其是那還在讀書的穿著破爛衣服的兄弟妹妹,又難于啟齒,他們也還要讀書升學啊。無情的現實使他改變了初衷。他覺得只有憑借自己勤勞的雙手和智慧的頭腦才能改變家庭貧窮的面貌,并供兄弟妹妹們讀書升學。
楊廣斌四弟兄六姊妹,自己排行第三,大哥初中畢業后在家干農活。二哥楊廣杰去年高中畢業,高考成績通知后,楊廣杰思想幾乎崩潰,多年來,楊廣杰含辛茹苦,用盡混身解數,卻仍然脫離不了農門,楊廣杰只好回到老家。小的弟妹有的還讀初中,有的還讀小學。
父母都五十多歲了,幾十年來,為了子女和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肩挑背磨卻仍然在貧困線上艱難地掙扎。
眼看孩子們漸漸長大成人,父母心里暗中著急,女孩子不用揪心,況且也還小,常言說得好,有女不愁嫁。幾個男孩就不一樣,而且都逐漸大了,接連兩個男孩高中畢業升學無望更是增添了父母的憂愁。
那時女方選擇男方的條件是弟兄多不多、房子寬不寬、分糧水平高不高、柴山多不多,幾個條件都具備的,那就優越,來作媒人介紹的就會接踵而至,男方選擇女方余地就很大,就可在眾多女人選中慢慢挑選,并會選到人漂亮的,陪嫁品多的,總之就是更可能選到自己覺得滿意的。顯然楊廣斌弟兄,一個條件都不占優勢。
二
楊廣杰去年高中畢業后回到鄉下兩個月,初中同學張菊給姑姑張惠英說:她喜歡楊廣杰。并托姑姑作媒人。
做媒人就是給男女雙方牽紅線,向雙方的父母親和本人說對方的優點好話,不談對方的不足、缺點,說得你天昏地轉,口瞪目眩,讓你覺得對方確實是自己合適的伴侶,有的媒人甚至能哄下樹上的鳥雀。
做媒人的都希望事情能成功,做得愈多愈好。人間傳說做成功一件就能當做其它的十件好事,以后百年歸世(指死后)后,在陰間就不會受罪,況且還會得到男女雙方的可觀酬謝。張惠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侄女會愛上這么窮的楊廣杰,天上居然真的掉下了餡餅,這件事情不用多費口舌,只要一談準成,十拿十穩。張惠英暗暗高興。果然經媒人張惠英介紹,楊廣杰喜出望外,二話沒說,立即同意。楊廣杰父母更是暗自高興得睡不著覺,笑得合不攏嘴。楊廣杰和張菊是三年初中同學,有認識基礎,比較了解,相互都有好感,思想也比較開華,不久他們就上了床,第二年夏天生下白胖胖的可愛男孩。
楊廣斌雖然弟兄多,家庭條件很差,但都聰明,俊灑,能吃苦。楊廣斌在幾兄弟中,更是出人頭地。他今年18歲,1.76米身高,頭發柔軟黑亮;大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微薄的嘴唇,就像一道和諧的音符,能彈奏出動聽的聲音;皮膚白皙、細膩;身材高挑,勻稱;桃子臉,沒有瑕疵;從任何角度看過去,都十分協調、動美。
楊廣斌在家里,拼命地干活,挖地、除草、耕種、收割,好象只有拼命干活才能彌補未能高考升學內心的愧疚,不久,肩、手、腳上已磨起了一層厚厚堅硬的繭皮,就像那皸裂而又粗糙的青岡樹皮。短短的時間,他體驗到了生活的艱辛,農活的勞苦,前途的渺茫,他覺得似乎就是上帝有意懲罰虔誠的基督教徒: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在勞作之余,他不忘讀書學習,常常夜以繼日,挑燈夜讀。他把家中所有的書全部重新看閱一遍,然后再針對難點重點,一一攻堅克難,同時借閱古典名著,認真研讀。
三
朱雅芝急忙答道:“有人,你進來吧。”
“要得,我就來啦。”對方立即回應說。
朱雅芝一邊吆喝狗,一邊招呼客人進屋坐。客人先自我介紹說:“我叫李三刮,你不認識我吧?”
朱雅芝看了看李三刮,只見她60多歲光景,個子不高,穿一件素花短袖衣,下身穿的是深褐色的確良褲子,一張寬扁的臉上,好象密密麻麻地鑲嵌著黑芝麻,短短的上海頭式露出稀疏白發。
朱雅芝微笑著說:“不認識,也歡迎啊。” 朱雅芝邊說,邊叫孩子們快倒茶,舀水洗臉。
李三刮說:“我是半邊山村的,家就在下灣,我趕場正路不走這條路,走這條路要多繞兩公里多,我還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你知道我為什么多繞兩公里多走這邊嗎?” 李三刮說完,喝下一口苦茶。
朱雅芝老公楊正東搶說道:“哎呀,稀客,稀客,歡迎歡迎,請都請不來的。”
楊正東說完,招呼李三刮洗臉。李三刮走近水盆,左手澆水到右手上,右手澆水到左手上,抹了幾下,然后雙手擰帕子,說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才到你家來啊。”說完笑嘻嘻地擦洗那張標準的麻臉。
朱雅芝兩口子已覺得來者不俗,能說會道,又說是有事才來的,弄得兩口子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從她那麻臉笑容看,又不像是有壞事。
朱雅芝熱情地說:“來都來了,就飯吃了再走。”吩咐楊正東和孩子們趕快做飯。
李三刮接著說:“好事情,我那個侄女李玉紅喜歡上了你家老三,她每次趕場都要問別人看到楊廣斌沒有,為了能看到楊廣斌,甚至她會找遍街上的每一個角落,楊廣斌很少趕場,她看不到他就會很失望。我來喝茶是借口,今天來就是做媒的。”
朱雅芝誠懇地說:“我們家很窮,男孩子多,沒有選擇別人的條件,女方知道了我們的家庭情況后,就會改變想法的。”
李三刮笑笑說:“你有所不知,李玉紅早就了解了你家的情況,她一清二楚,她看中的是楊廣斌本人。”
朱雅芝激動地說:“只要人家不擇賢,我們是沒有什么意見的。”
隨后,李三刮將李玉紅的情況羅羅嗦嗦說了幾遍。
李玉紅家四姊妹,都是女,前三個姐姐已經嫁出去,自己才17歲,家有八間瓦房,柴山很寬,山上樹木大而多,很多男的都托人做媒,有些男的家庭條件相當好,可李玉紅挑來挑去,都看不上,偏偏喜歡上家庭條件很差的楊廣斌。李玉紅父母對她百般寵愛,希望她找一個人品好的女婿上門。
李玉紅經常聽同學講楊廣斌,說他如何如何人好,多么多么優秀,有好多同學都喜歡他。李玉紅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她把同學說的聽進耳里,放在心上,并進行暗中了解,不久就知道楊廣斌的大概情況,他覺得楊廣斌就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一次公社電影院放影《天仙配》,楊廣斌坐第八排,她就悄悄地跟進坐第九排,楊廣斌根本不知道有人跟蹤他。
四
吃飯了,三碗煎豇豆,兩碗雞蛋面湯。貴客的到來,楊正東特意去徐二花狗家借來一斤干面,半斤燒酒,以使卓上的菜體面些。李三刮吃飯時仍不閑嘴:“你家老三真的有好福氣,不知道修了幾百年的道,你看好事來了你們還不知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楊廣斌在旁很是靦腆,似乎不知道他們談些什么,或是他根本還不想考慮這些事。當李三刮再大大地呷了一口燒酒,問道:“小伙子,你爸爸媽媽都沒有意見,你肯定也沒有意見。” 楊廣斌白白的臉上頓時一陣紅暈,不置可否。
吃完飯,李三刮又和楊廣斌父母吹了一個多小時,朱雅芝和楊正東始終微笑著,露出半邊潔白而不整齊的牙齒,不時點頭,表態:“我們沒有意見,完全同意。”
李三刮說:“我知道你們肯定會同意的,說老實話,像你們家這么……。”李三刮停頓了一下,她只是想提示,她不想把下半句別人一聽就明白而又不好聽的話說完,接著說:“燈籠火把打起都找不到的好事,你看,你們家老三真是太有福氣。”
他們又擺談了一陣,李三刮急切地說:“哎呀,天已不早了,我還要走路,都說得差不多了,喊老三來表個態。”
朱雅芝和楊正東急忙叫:“楊三,楊三,快過來……。”不知叫了多少遍,就是沒有楊三的回應,五妹楊廣珊跑過來說:“三哥說去同學家借書,沒有說是那個同學。” 朱雅芝和楊正東罵道:“那狗日的,就是愛看那點書。”
李三刮到底是老做媒的,很是老練,說:“老三文化高,年輕人嘛,多讀點書是對的,說不定以后有什么出息,我們家那些娃兒就是不讀書。這件事,不是今天一定要答復,給他多些時間考慮,以后答復也不遲的。”說完,提起布包戴上草帽就走了。
五
一晃到了第二年夏天,楊廣杰給他幺爹栽秧,一起栽秧的共10多人,叔伯兄弟楊廣良也在其中,他們在田里你追我趕,談笑風生。
楊廣杰關切地問道:“廣良兄弟,有姑娘(有的稱媳婦)了沒有?”
“有啊,去年下半年落實的呀。” 楊廣良回答說。
楊廣杰笑著問:“老弟,你那么好的條件,姑娘一定漂亮吧?”
楊廣良抽一口煙,回答說:“漂亮到談不上,一般吧,不過她身體好,人勤快。”
楊廣杰似乎要問個究竟,問道:“姓啥喲,哪里的?”
“姓李,名字叫李佳梅,是護國花果山的。” 楊廣良回答說。
楊廣杰開玩笑說:“聽到這個名字都舒服啊,廣良老弟,給哥子找一個好吧?”
楊廣良笑著說:“你哥哥給我開玩笑哦,我知道你早就有姑娘的,你那嫂子才漂亮。”
楊廣杰解釋說:“不,我說錯了,是給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兄弟找一個。”
楊廣良說:“那到差不多。”
卻說楊廣良姑娘李佳梅,今年20歲,家住護國鎮鵝公丘村6社,住址地名花果山,長得體胖腰圓,沒有讀過多少書,卻具備農村姑娘的善良、勤勞。父母都60多歲,幾個姐姐已嫁出去,還有一個妹妹。
李佳梅家沒有男孩,父母年事已高,父親患肺氣腫病,怕冷、怕風、怕雨,長期咳嗽,不敢下農田干活,多年來,田里莊稼只有靠鄰居幫忙,才能種植和收割。當地人認為女人下田干活是會敗風俗的,所以女人都不會下田干活。自從楊廣良與李佳梅結成這門親事后,田地里的重活,幾乎就由楊廣良承擔。
一天楊廣良邀楊廣杰等幾個鄰居一同去跟李佳梅家栽秧,年輕人在一起,異常活躍高興,幾乎是一路唱著歌到李佳梅家的。他們在田里干活、追逐打鬧、說笑話,楊廣杰是知識分子,笑話多,故事也多,他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講道:“說的是紅軍長征二萬五千里,我們偵察連經過幾個灣,翻過一座高山,來到了一條大河邊,只見水流湍急,波濤洶涌,隱約可見的寬闊的河面上高高地架著幾根鐵索,機槍噠噠噠噠響過不停,這條河就叫大…渡…河……。”他把大渡河說得很慢很重,說完就停下不說了。小伙子們正聽得入神,他們都喜歡聽打仗和偵破故事,一下沒有說話聲了,便嚷道:“怎么不講了呢?好聽,精彩的肯定還在后面,快講啊。”
先四蛤蚤說:“楊廣杰站著動都不動,在看啥子喲?”其他幾個小伙子認真地看著田里干活,聽到先四蛤蚤的話,這才轉過頭,看看楊廣杰,并朝楊廣杰看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姑娘挑著麥穗急步向花果山這邊走來,姑娘走到壩子里,只見她靈巧干練,迅速摔下麥穗,抽出千擔,拿著千擔(農民挑東西的工具,園形,兩頭尖,不同于扁擔。)又朝大坳坡那面去挑麥穗。
不久的工夫,姑娘挑的麥穗堆了花果山半個壩子。姑娘挑完麥穗,也不休息,從屋里提出一大桶衣服,就在壩子前面的石盆里搓洗起來。眾人看去,只見姑娘約1.62米身高,扎兩個短辮子,眼睛大,眉毛濃黑,瓜子臉,膚色較白,穿花格衣服,褲腳挽起,光著腳,專注地洗衣服。她似乎有些高傲,不掃視四周,也不知道別人在注視著她。她搓洗了一遍,將衣服擰擰,把臟水擰去,去屋里提水,又洗第二遍,這樣重復幾次后,拿來竹竿,把竹竿洗擦干凈,將衣服晾在竹竿上,便進屋做中午飯了。
整整齊齊的衣服,排列有序,足有十多件。今天艷陽高照,是洗衣服的好天氣。
楊廣杰看在心里:多么樸素、勤勞的姑娘啊。
過這以后,楊廣杰不忘了解那姑娘的具體情況,姑娘名叫韓惠玲,家就住花果山,今年19歲,與李佳梅同住一所房子,既是鄰居,又是親戚,是姑舅表姊表妹。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會全家出動,鼎力幫忙。韓惠玲比李佳梅更聰明漂亮,家里條件也要好得多,全家四口人,父母都60多歲,除父母外,還有一個哥哥,韓惠玲和她哥哥是異父同母兄妹關系。父親是公社農機站的站長,有較可觀的收入,這令好多人羨慕不已。韓惠玲是獨女,父親對她要求嚴格,寄予厚望。韓惠玲出生后,父親就到很遠的地方,找柏樹、衫樹秧,搬回家,栽在自己的坡上、地邊,能夠栽的地方都栽上了,以待女兒長大成人,做家具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