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開始了。鹿梅先到地里去看了看，盤算著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為戰士們演出最恰當，效果最好。

這天，鹿梅像往常一樣來到了保豐的小石屋。一進門，就看到墻上掛了一塊相當大的神奇的布。它的稀世罕見的藍光把整個小屋都照得錚亮。她萬分驚奇地走到這塊布跟前，細細打量。

只見它是很粗的家織布，底料是深藍色，藍色上面又好像泛著一層微微的白光。在這塊布料上，印著奇妙的鹿梅從來沒有見過的圖案。這些圖案仿佛來自天堂。它們是白色的，但又不似棉花那種純白，白里透著一點藍。最叫鹿梅驚奇的是圖案中的鳥，一只大鳥是翻飛著的，它的頭很大，翅膀也特別厚重，與漢族圖畫中的“小鳥依人”完全不同。翅膀和尾部都綴有尖尖的三角形裝飾物。

這就是少數民族的“鳥文化崇拜”現象。這皆因為他們遷徙的路線是沿著鳥兒遷徙的路線走的，所以翅膀都特別巨大。在這只鳥的四周是飄飛著的魚兒、花草、南瓜，魚和花也都是厚重的，帶著原始的質樸、笨拙與醇厚。

在這些白色的圖案上，開著自然的冰裂紋。直把鹿梅看得目瞪口呆。她一直站在這塊布跟前，半晌沒有說話。

保豐見狀，便對她說：“這就是我們苗族的蠟染。”

“蠟染？真是太神奇，太美妙了，這是怎么做出來的？”

“就是用‘點花刀’點的”。

“這只鳥是什么鳥啊？”

“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我心中的‘天堂鳥’就是這個樣子。它一定是從天堂飛來的。”

“天—堂—鳥。”鹿梅若有所思。她喃喃地重復著，“什么時候我也能變了這個鳥，我就自由了。”

保豐聽到鹿梅口中的“自由”二字，不由得觸動了心弦。他愣愣地躲到石屋一角的地上蹲下來，陷入痛苦之中。“恐怕我這一輩子都‘自由’不了了。”

一直背著沉重的誤傷人命“十字架”的保豐，心里甚至羨慕起鹿梅來。他想，她頂多有三次團嘉獎，拿掉紀錄就應該不成問題了。但我呢，我的良心卻要受一輩子的懲罰。鹿梅還可以重新做人，就算她“失貞”，也還是上當受騙，她自己并沒有責任。而我雖是“失手”，但奪去的卻是一條人命。是一條比親兄弟還親的戰士的命啊！我將要永遠地背著這個包袱，直到走進墳墓的那一刻，只有到了那時候我才能真正解脫，這一生該多么地漫長難熬啊。

在保豐心中，這個世界始終是灰暗的。“哪怕這塊閃著神奇藍光的蠟染，也不能把我的內心照得更亮一點。”唯一的現實中的快樂，就是幫鹿梅演好魔術和禽獸模擬表演，幫她早日拿掉壓在她心上的那塊石頭。所以，他特意讓母親寄來這塊蠟染，就是給鹿梅今后又變什么鴿子做道具用的。

百靈向隊里提出了到麥收現場為戰士們表演魔術的請求，得到了隊里的支持。

百靈拿出了自己苦練已久的小魔術，“空手套白狼”，憑空地變化出一支煙卷，一支鉛筆，一枚雞蛋，雖然只是采用了障眼法，但因為手法極快，仍然看得戰士們目瞪口呆。更有百變的撲克牌，讓人眼花繚亂。加上她與保豐的仿生態節目，在這文娛生活極度貧乏的高寒地帶，百靈的每一個手法，她與保豐的每一個合唱，都博得了戰士們極其熱烈的掌聲。百靈深深感受到：快樂就在需要你的地方。

這一天，梅顏和百靈都到了地里。又是一個晴朗朗的好天，麥子已都收得差不多了，到處是一片片麥茬和遍地落下的麥穗。梅顏發現了幾個老百姓拖著大麻袋，挎著柳條筐子，在撿地里的麥穗，有人已經拾撿了大半麻袋。她立馬攔住他們，要他們把麥穗全倒出來。幾個穿黑大褂的老百姓站住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叫排長的人。

一群洋八路男兵都站在一旁不吭聲。他們幾乎都來自農村，挨過餓，知道農村生活的艱辛。有人還冷冷地看著梅顏，對她維護隊里財產的行為無動于衷，沒有半點支持的表示。他們中有好幾個人就是黨員。梅顏可不管那么多，反正麥穗就是不準拿走，這可是公家的財產。這時百靈出來說話了。

她對梅顏說：“四排長，這次就算了，讓他們拿走吧，他們的生活不容易。”接著她又附到梅顏耳邊，悄悄說：“現在農村有不少人挨餓呢，他們吃不飽肚子的。”

“真的？”梅顏瞪圓了大眼睛，滿腦子“革命意識”的她，從來不知道農村人有很多挨餓的事實，也從來沒嘗過“吃不飽肚子”是什么滋味。

“真的”，百靈肯定地點點頭，“教我魔術的耿師傅，有好幾個農村親戚，他們總是求他接濟點。”正是天上地下的巨大落差，使百靈從一個高高在上的“京城公主”，一下子落到了地面上，了解了人世間的艱辛與生活的不易，所以她竭力勸說梅顏放他們一馬。

這時幾個老百姓還傻站在那里，百靈對他們一揮手，大吼一聲：“還不快走！還愣著干嗎？”

幾個老百姓這才回過神來，拖起麻袋一溜煙地跑起來，掀起一陣陣黑煙塵。

梅顏緊跑了幾步追上去，大喊一聲：“站住！”嚇得那幾個人又站下了。只聽梅顏說道：“就這一次，下回再也別來了！”幾個老百姓連連點頭應著，飛叉叉地跑開了。他們生怕這個厲害的女排長會又改了主意。

百靈的這一舉動，贏得了那幫“農村兵”的極大好感。他們向百靈投過來極其友好和贊許的目光。百靈敏感地捕捉到了這目光中包含了一種她最最渴望得到的東西，那就是“諒解”。在這種目光的鼓舞下，百靈又想出了新的一招，她特意到附近的國營農場去弄了幾只鴿子，要為戰士們表演“空中飛鴿”。

每一個環節百靈與保豐都做了精心準備。他們的“鴨追魚”、“繡眼反哺”、“莽蛇跳舞”等節目都受到了熱烈歡迎。保豐的口技“百鳥朝鳳”被歡迎了好幾遍。整個演出場面非常熱烈，當最后的一幕呈現在大家眼前時，戰士們的情緒也達到了空前的高潮，只見百靈一手繞著手紙花彩帶，五顏六色的彩帶在她手中越來越多，上下翻飛繞成一個又一個大圓圈時，六只鴿子撲嗽嗽地飛向天空，好一幅美妙絕倫的和平鴿圖景！

戰士們歡聲雷動，他們忘乎所以地把百靈舉起來，拋向天空。一拋、二拋、三拋！就在這一刻，她獲得了重生。她又回到了戰士們中間，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快樂。而人們，早已原諒了她的“失貞。麥收結束后，百靈獲得了后勤部的通令嘉獎。一個多月的烈日曝曬，百靈變得又紅又黑，潔白的石榴籽般的牙閃爍著海水珍珠般含蓄的光澤，是那樣健康、美麗、動人。

保豐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