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五排要完成的任務(wù)就是洗凈晾干幾萬條麻袋。并把其中破損的地方修補好。鐵軍要帶梅顏去勘察地形，確定洗麻袋的地點。這天中午十一點，他們提前到食堂去吃了飯，就匆匆出發(fā)了。
梅顏第一次來到了北大荒美麗的原野上。七月正午的陽光，像一把把金光四射的神針，照得整個草原閃閃發(fā)光。鐵軍邁著矯健的大步，走在前頭。梅顏跟在他身后，“出身”的陰霾像天上的浮云，不時掠過心頭。但她很快就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活潑、純真的天性使她暫時忘卻了一切的不快。
一只寶鏡鳳蝶飛到了她的眼前，藍綠藍綠的蝶身上，劃出兩道天藍色的花紋，沿花紋兩邊是金色的大圓圈，圈住一個個小墨點，美麗非凡。它忽扇著撲打著翅膀，把梅顏看得眼花繚亂。正嫌自己一雙眼睛不夠使喚，想不到另一只更美的蝴蝶又飛到了她的頭頂。它的身子是黃褐色的，上面有藍色的紫斑，一閃一閃，在陽光下發(fā)出炫目的光。這是紫斑環(huán)蝶，人們叫它“森林皇后”。啊呀，真是兩朵會飛的花！世界上竟有這么漂亮的蝴蝶！梅顏禁不住跳了起來。她的彈跳能力很強，一下蹦出地面兩尺多高，一只手伸出去抓了一把，卻是撲了個空。鐵軍聽到聲響，回過頭來。看到梅顏飛起的大辮子，不由在心里說道：真是個淘氣的小丫頭！走了沒多遠，梅顏又瞧見了一只紅蜻蜓，靜靜地歇臥在碧綠的草地上，煞是愛人。它的身子特別嬌小，“難道它剛從媽媽的肚子里鉆出來？”梅顏好奇著，屏住了氣息，蹲下身去，足足瞧了有一分多鐘，還不舍得離開。一抬頭，鐵軍已走出去大老遠，她這才急急忙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陽光慷慨地在大草原上涂抹著一片又一片金黃。高藍的天空中飄浮著朵朵白云，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不斷向前延伸著，為他們引領(lǐng)道路。小河水藍汪汪地，像一匹油光閃亮的藍色蜀綿，在它滑溜溜的緞面上，陽光給它綴上了數(shù)不清的小金星。
面對如此美景，梅顏一時興起，她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細頸長瓶，擰開了蓋子。一股濃烈的奇異的酒香頓時在大草原上彌漫開來，向草原深處蕩漾開去。鐵軍首先嗅到了這股濃烈的酒香，他看了梅顏一眼，隨即不斷用鼻子去吸著嗅著，追逐著酒分子的芳香。梅顏想起了自己的故鄉(xiāng)。那座生她養(yǎng)她的小城，宛如一位漢代少女，雍容質(zhì)樸，裙裾飄飄，佇立在長、沱兩江交匯之處。而眼前遼闊壯美的大草原，就是她的第二故鄉(xiāng)了。她將在這里渡過寶貴的青春年華，為祖國邊疆的建設(shè)發(fā)光發(fā)熱。
遠遠望去，兩棵高高的白楊，矗立在藍天下，莊嚴(yán)、寧靜而又高尚。梅顏禁不住唱了起來：“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長著兩棵美麗的白楊，這是我們親愛的故鄉(xiāng)。”這是前蘇聯(lián)“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故事片插曲。唱完第一段后，她直接用俄語唱了第四段，當(dāng)她唱到“偉大列寧領(lǐng)導(dǎo)我們前進，我們走向自由光明”時，鐵軍竟然用俄語熟練地跟著她唱了起來，鐵軍的略帶磁性的男低音，雄渾有力，低沉迷人，具有很強的穿透力，是那么悅耳動聽。梅顏忍不住反復(fù)回唱了一遍，鐵軍繼續(xù)唱和著。優(yōu)美的音符伴著熱烈的酒香，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梅顏非常驚訝：怎么副指導(dǎo)員也會唱俄語歌，而且跟她們學(xué)校的老師歌王滕安慶唱得一樣好。正想問個明白，鐵軍在前面站住了。他發(fā)現(xiàn)了一塊陷在河邊淤泥里的松木板子。“來，把它扛起來。”話音未落，這塊板子就翻上了梅顏的肩頭，渾濁的泥漿很快從肩頭淌下，滴滴嗒嗒濕了梅顏的前胸、褲腿。她立即明白了，這是副指導(dǎo)員要考驗她能不能吃得下這個“苦”字。一瞬間，出身的陰霾又驀地投回到了梅顏的心中，副指導(dǎo)員“對人對己過分嚴(yán)厲”的評議又回響在耳邊。剛才的無拘無束，活潑潑的天性便收斂了許多。
這塊紅松板子在河水的浸泡下格外沉重，大約鐵軍也沒想到它會有那么長。齊腰深的羊草，腳下踢踢絆絆全是“塔頭”，把梅顏累得呼哧呼哧，眼冒金星。但她仍然瞪大了眼睛，堅持著。因為出身帶來的精神上的重負，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特別的自尊，使她無論如何也要咬牙把它“扛住”。走了約莫三百多米時，在一個月牙形的水灣跟前，鐵軍站住了，選中了這塊洗麻袋的好地方。當(dāng)他轉(zhuǎn)身看見梅顏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掂起梅顏肩上的板子，急急地說：“快給我，就放這兒。”梅顏一下子透出一口長氣，頓時緩過勁來。她緊緊抓住滑溜溜的松木板，倔強地揚起頭說：“不！我來放。”說著，拼盡全身力氣，把板子穩(wěn)穩(wěn)地卸在水面上。
鐵軍踩著這塊又長又寬的紅松板，走到了小河的對岸。梅顏跟著走了過去，走到鐵軍跟前。她揚起了頭，挺直了腰。微風(fēng)吹拂著她的臉龐，鐵軍凝視著她，在這夏天的如花的原野上，宛若一棵堂堂正正的樟子松凝視著一株亭亭玉立的小白樺。梅顏見到了鐵軍欽敬的目光。她明白，副指導(dǎo)員已經(jīng)在心里承認了她。
地點選定，他們的“勘察任務(wù)”就算完成了。看看太陽，時間尚早，鐵軍對梅顏說：“我到那邊樺樹林里轉(zhuǎn)轉(zhuǎn)，你也歇會兒吧！”
梅顏明白，這是給自己時間方便。望望鐵軍走得沒影了，便趕緊蹲在齊腰深的蒿草里小解。接著，她來到小河邊，用手絹蘸著河水清洗衣服上的泥漿，然后把它鋪展到草地上，讓太陽曝曬。
這時，她發(fā)現(xiàn)淺紫色的塑料發(fā)帶丟了一根，右邊的辮子已散了大半。大約是松木板蹭的吧。于是她索性把頭發(fā)全部打散，讓它們自由地披在肩上。大草原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梅顏將它們一一摘下，編成一個美麗的花冠，戴在頭上。隨風(fēng)飄來的野花香挾雜著清清草香，撩起了梅顏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在房前的樟樹林里，戴著花冠蕩秋千，與小伙伴們追逐嬉戲。梅顏的家在四川省江陽市鳳凰山麓的一所著名校園里，與舉世聞名的江陽老窖酒廠緊相毗鄰。在那片繁茂的樟樹林腳下，便是中國第一窖，1573國寶窖池與龍泉井。鳳凰與龍泉的優(yōu)美傳說，睡里夢里的老窖醇香，一直印在梅顏對童年的幸福記憶里。
她頓時舞興大發(fā)，起身跳了起來。
鐵軍走出樺樹林，他遠遠地望見了梅顏。只見她身穿大一號的白色棉質(zhì)女兵襯衫，一條寬大的軍用皮帶把她的細腰緊緊扎住，頭上戴著美麗的花冠，鍛子般柔潤閃亮的長發(fā)披散到腰際。她正惦起腳尖，跳著一段“土芭蕾”。邊跳還邊輕聲地唱著“萬泉河水清又清，我編斗笠送紅軍。”動人的旋律、優(yōu)美的舞姿令鐵軍陶醉。梅顏跳完這一段后，驟然間竟騰空來了幾個“凌空越”、“劈叉跳”、“倒踢紫金冠”等模仿吳清華的高難度動作。在大劈叉，大旋轉(zhuǎn)的同時，她一頭長長的秀發(fā)隨著身體的躍動忽而飄然蕩起，忽而瀑布般直瀉而下，把鐵軍看得瞠目結(jié)舌。
梅顏發(fā)完了舞興，稍稍靜了一會兒，便俯下身來，長久地嗅著這豐美草原上獨特的草香，然后側(cè)著身子，躺在了草地上，手肘襯著頭部，她身體的曲線是那么的舒緩、優(yōu)美、自然，像一支悄然奏響的羅曼蒂克小夜曲。
在她身后，是那條藍緞子般閃亮的小河，她的微微帶黃的頭發(fā)，瀑布般散亂地垂在胸前與肩頭，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邊。此情此景，令鐵軍“砰然心動”。這簡直就跟兒時看過的一本連環(huán)畫《太陽的女兒》封面一模一樣。頓時，普希金的詩句涌上心頭：“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有如曇花一現(xiàn)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這美妙的一刻，深深地、深深地印在了鐵軍心中。
梅顏歇了一會兒，掏出指甲刀把剩下的一根發(fā)帶絞成兩段，開始扎起剛剛編好的兩根長辮子。忽然，就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的鐵軍正在向她招手，便急忙撿起晾干的衣服，向樺樹林跑去。
這是一片亙古荒原上的樺樹林，美妙而靜謚。銀白色的樹桿修長挺拔，巨大的樹冠搖曳生姿，太陽的光輝將它的葉片鍍上了一層華麗的金屬般的光澤。在風(fēng)兒的吹動下，整個樹林唦唦作響。鐵軍與梅顏都禁不住這童話般美境的誘惑，不由自主地向樺樹林深處走去。
梅顏把上衣搭在一棵銀白色的樺樹枝桿上，歪著身子靠在樺樹旁。
“副指導(dǎo)員，您也會唱俄語歌嗎？”梅顏還想問個明白。
“是啊！”鐵軍回答說，“你也一定是俄語班的吧？”原來，鐵軍是老三屆高66級畢業(yè)生。他68年入伍，入伍前就讀過大量的蘇聯(lián)文學(xué)作品。
他們便聊起曾經(jīng)讀過的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wèi)軍”，“古麗雅的道路”……一連串熟悉的久違了的書名不斷涌現(xiàn)，喚起了他們共同的親切回憶。梅顏向鐵軍坦白說，家里書特多，她還讀過“安娜.卡列尼娜”、“復(fù)活”這類大毒草。其實她還讀過屠洛涅夫的“初戀”，不過她并沒有讀懂，也不好意思提起這倆字眼。
“其實也不完全是毒草。”鐵軍居然敢這么說。
“都說您爸爸是大軍區(qū)的參謀長，說他是個戰(zhàn)斗英雄呢？”她充滿好奇地問。鐵軍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告訴梅顏，他從小生長在山東革命老區(qū)。爺爺就是被日本鬼子慘無人道地活埋的。父母很早就參加了革命，現(xiàn)在仍在部隊里。他的一個姑姑和小舅舅都在戰(zhàn)爭年代犧牲了。
梅顏微微翕開了嘴，萬分驚訝地望著鐵軍。十歲就開始讀“苦菜花”、“迎春花”的她，萬萬想不到，作家筆下那些充滿傳奇色彩的悲慘悲壯的人生故事，那些令人神往的革命斗爭史，竟然就和站在眼前、伸手可及的鐵軍緊密相連。這真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議了！
她對鐵軍的革命軍人家庭充滿了浪漫的敬意和景仰。
而她唯一能夠向鐵軍炫耀的，就是文革中曾參加過紅衛(wèi)兵步行長征隊。她們打著小紅旗，走過了紅軍四渡赤水的古藺縣二郎鎮(zhèn)，一路風(fēng)餐露宿，一直走到了遵義。
鐵軍微笑著，饒有興味地聽著遠在天邊的赤水河、大西南深山里郎酒與紅軍的故事。順便對梅顏提起，他的父親很愛喝酒，曾有一位老戰(zhàn)友送他一瓶江陽老窖特曲。他就從那時起知道中國有個地方叫江陽，而老窖，則是1905年就在巴拿馬國際博覽會上獲得過金質(zhì)獎?wù)碌氖澜缂壝啤?/FONT>
梅顏悄悄松開細頸長瓶的瓶蓋，讓酒香漫漫溢出。然后她蘸了一丁點兒，在額前發(fā)際線、鬢角旁撩了一下，告訴鐵軍，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每一天都要從老窖酒廠旁邊的那條大街上走過，大街上永遠都在翻曬酒糟。夏天，如火的驕陽總是伴隨著濃烈的酒香，陪伴那個穿著蘇聯(lián)碎花布裙的小女孩。當(dāng)她走回家時，鞋底子鞋幫上都沾滿了紅褐色的酒糟，整個小城酒香氤氳，奇香沖天。
在鐵軍心中，這個來自遙遠的天府之國，帶著滿身奇異酒香的姑娘，這個出身在世代書香之家的倔強女孩，也同樣充滿了神秘與誘惑。
提起故鄉(xiāng)，梅顏便有說不完的驕傲。她回身翻出了挎包里的小黑漆盒子，精致的小盒里躺著三顆鵝卵石，紅的像瑪瑙，綠的如翡翠，白的若羊脂，瑩潤光潔，十分可愛。梅顏把它們舉到鐵軍跟前說：“這就是江陽長江奇石，我們管它叫‘鵝寶兒’”。原來梅顏的故鄉(xiāng)江陽盛產(chǎn)長江奇石，猶以紋理多變，色調(diào)豐富聞名遐爾，其中以江陽空石、雨花石、綠泥石等最為著名。享譽海內(nèi)外的畫家張大千，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個年頭，隔著那道淺淺的海灣，他聊以慰藉，一解鄉(xiāng)愁的物品就是一塊江陽空石，一直陪伴他放在畫桌前。
鐵軍正要伸手把它們拿過來看，誰知梅顏一把就縮回去藏在了身后。鐵軍只覺得眼前華光一閃，就被梅顏“收”了回去。“什么稀罕寶貝，不給我看？”鐵軍說著就要來抓。梅顏一閃身，竟又被她滑了過去。此時的梅顏已然忘記了一切，忘記了鐵軍是她的頂頭上司，忘記了罩在她頭上出身的陰云，她拿出兒時玩“官兵捉強盜”的本領(lǐng)，跟鐵軍兜起圈子來。
一會兒她出現(xiàn)在鐵軍的前頭，一會又落在他身后，像一只歡蹦亂跳的小梅花鹿，弄得鐵軍好幾次眼看就要抓住她了，卻又被她滑了過去。這不免使得鐵軍很有些懊惱，獲得過野營拉練第一名的他，被這小鬼頭挑起了決不能輸給她的欲望。他猛地跳了幾個大步，一心要抓住她。梅顏正在得意之時，驀地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往旁邊斜著蹦了兩步，卻不小心被腳下的藤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猛然撞到了鐵軍伸出的手臂上。鐵軍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她圓鼓鼓的胸脯上。倆人都被這突然其來的超強電流猛烈地“電”了一下，頓時傻住了。梅顏扶住身旁的樺樹干，直起了身子，她的臉漲得通紅，像陽春三月里一顆艷麗的鮮桃，一雙純凈如水的大眼睛怔怔地望著鐵軍。手里的“鵝寶兒”也掉到了地上。
這一刻，鐵軍感到喉頭發(fā)緊，胸口發(fā)悶，胸膛里撲通撲通亂蹦個不停。他勉強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幾步，透過樹梢的驕陽，像金色的噴泉直瀉在梅顏的臉上，瑩潤透明的肌膚，如花的容顏，奇異的酒香，使得鐵軍感到頭暈?zāi)垦！Ｈ欢娙说募o(jì)律、英雄的榮譽約束著他，限制著他的舉動。他悄悄地把風(fēng)紀(jì)扣解開，輕微地透出一口長氣。他站在離梅顏一米遠的地方，沒有敢再動一下，像被施了定身法。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梅顏慢慢俯下身去，將“鵝寶兒”撿起。她把身子斜靠在一棵樺樹上，渾身酥軟無力。她望著鐵軍英氣勃勃的臉龐，頎長的身材，一身合體整潔的軍裝，在他身后兩棵高高的樺樹襯托下，更增添了十分的英俊儒雅。從小泡在童話世界里的梅顏，她心中的白馬王子與革命斗爭故事里的英雄形象，重重疊加在一起，疊加在一起，最終化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鐵軍，就站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
這是他們倆個人的世界。在這地老天荒般的樺樹林里，靜謚得只聽得見他們倆人細微的喘息。風(fēng)很輕很輕，似從遙遠的天邊飄拂而來。梅顏但愿地球就此停止轉(zhuǎn)動，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她馬上立即就死去。良久，她打開了攥在手心里的三枚“鵝寶兒”，兩顆晶瑩的淚珠兒，宛如兩滴透明的酒液，滴落下來。“清空聲滴珍珠圓”，淚水洇濕了手中的紅瑪瑙、綠翡翠與羊脂玉。
在他們腳下，馬尾蛇花正悄悄開放，山葡萄正在灌漿，野麥子在成長。樺樹林外美麗如畫的大草原上，成群的彩蝶在飛翔。
一顆愛情的種子就這樣在他們心中悄悄誕生了。
梅顏仿佛嗅到了幾千里外故鄉(xiāng)小城中那令人微微醺醉的酒香，她有些飄飄然了。
太陽西斜，鐵軍看了看手表，四點五十分，便對梅顏說：“咱們走吧，不然回去太晚了。”
梅顏跟在鐵軍身后，走出了樺樹林。邊走還邊戀戀不舍地回望了好幾次。鐵軍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梅顏則像野營拉練時一步不敢拉下地緊隨其后。倆人都沒有再說話。鐵軍越走越快，累得梅顏幾乎是小跑才能跟得上。
回到連隊，已經(jīng)六點過了。剛吃完晚飯，百靈就把梅顏拖到了小路邊，急切地問：“你們怎么去了那么久？”
梅顏說“勘察地形嘛，當(dāng)然要多走幾個地方啦。”
“那你們有沒有，有沒有――？”百靈突然急得眼淚花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你瞎想些什么呢？”梅顏迅速打斷她。看著百靈滿臉的狐疑與猜忌的神情，梅顏仿佛突然掉進了一個冰冰涼的世界中，她不得不面對自己出身這樣一個嚴(yán)酷的現(xiàn)實。“我一個土八路，出身又不好，哪里像你――”說到這兒，梅顏突然噎住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猛地扎進心中。難道，難道今天下午在樺樹林里美好的一切，都只能是一個夢嗎？一個不可企及的夢呵……。她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從內(nèi)心深處深深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愛的萌動及青春少女對愛情的渴望，只能被她小心又小心地冰封在心靈深處的一角，不敢輕易碰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