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肉
羅武盛羅晃晃騎著摩托突突突地行進在剛剛修好不久的鄉村公路上。說是公路,倒不如說是公路的雛形,就是由推土機推出一條道,再安放一層薄薄的、粗粗細細的石頭,讓一輛貨車能馱著磚頭前行。公路沿著山勢盤曲而上,羅晃晃的摩托也只好緩慢地盤曲而上了,身后卷起一股煙塵。此時正是入夏季節,公路兩旁長滿野草,野草的葉片上散落著點點塵土,黃黃的與草葉的綠對比鮮明。野草們可能也在盼望一場雨沖去它們滿身的黃塵。
呸,**的啥子公路,羅晃晃罵出了聲。當羅晃晃的摩托行駛到一個又要爬坡,又要拐彎的地方時,迎面開來一輛貨車。貨車速度有些快,又是下坡,一下把羅晃晃逼到山坡的最里頭,貼在裸露出的土壁上不敢動彈。
李大女兒,要不是會你,我才懶得受你這份罪。自從上次在李大女兒屋基里表演了節目,給了那李大女兒名片,李大女兒就隔三岔五來電話,至今兩人已相見了好幾回。
媽媽,媽媽,干爹來了。羅晃晃的摩托剛剛開進楊家屋基,李大女兒的小兒子就看見了,大聲喊著向媽媽通報。以前干爹來,給他買衣服,還有糖有水果有玩具,好不安逸。
曉得了,去喊你爺爺回來陪干爹打牌。李大女兒在廚房里準備午飯,一早就給羅晃晃通了電話,知道這個死鬼要來的。
羅晃晃從摩托后備箱里拿出一塊肉。得,拿去煮,我剛剛從市場上買的新鮮肉,中午打牙祭。
李大女兒接過肉,臉上堆著笑,趕快洗手,又是泡茶又是遞煙,好不殷勤。這個死鬼,想得還周到,曉得我中午正沒啥吃的啊,正打算煮臘肉呢。
李大女兒家的臘肉掛在廚房屋的墻壁上,從去年臘月殺了年豬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月,肉在墻壁上也就掛了好幾個月了,每天燒的柴火煙熏火燎,把臘肉熏得黑黝黝。有客人來,取下一塊,用火燒臘肉皮上沒刮凈的豬毛,豬肉在火塘里被燒得滋滋響,燒出的豬油不斷流進火焰里,更加助長著火的氣焰。待豬毛燒去,臘肉更加漆黑,但用熱水洗凈,臘肉卻顯現出它特有的美麗了,肥肉白里透著金黃,煮熟了后薄薄地切開,金黃里更是透著光亮,引起你無限的食欲;瘦肉沒有光亮,但變得非常結實,肉纖維緊密相連,用快刀才能切開,煮熟的瘦肉一點一點放進嘴里嚼,再抿一口小酒,格外地香。
楊家婆婆省吃儉用,到現在墻上還掛著五塊半肥半瘦的臘肉,那臘肉黑黝黝地掛在墻壁上,潛藏著它的香,它的光亮,還有主人款待的無限熱情。
媽媽,媽媽,爺爺在隔壁打牌,說不回來。楊小二回來報告。
再去喊,就說干爹來了,要人陪。李大女兒坐在灶膛正面,灶膛里的火焰照著她的臉,火紅火紅的,析出顆顆汗珠。坐在灶膛旁邊的羅晃晃心里一陣躁動。好久沒和這死女人熱乎了,羅晃晃心跳得好快。
媽媽,媽媽,爺爺說走了只剩三個人,打不起牌。楊小二又回來報。
又去喊,就說干爹也要人陪,他不會來不行。李大女兒心里有了氣,呼吸就有些急促,灶膛里的火焰火紅火紅地照著她的臉,照著她的呼吸。
算了,算了,不會來就算了。羅晃晃心里巴不得楊家老頭不回來,巴不得能立刻去親親那張紅撲撲的臉,摸摸那高聳的胸。
媽媽,媽媽,爺爺就是不回來,張爺爺還笑,還說回去啥子,不要打攪人家兩個。
啥子唵?李大女兒陡一下站直了身,他們說些啥子唵?喊了三遍都不回來,還敢取笑起老娘來了!李大女兒把火鉗一丟,站在壩子邊上開始罵娘。
那個狗日的亂說,趕快站出來,楊老者楊木匠,還不給我回來,就是你不回來,我才被別人亂說,你回來不嘛?本來沒有事都要被那些爛嘴巴的說成有事??旎貋恚±畲笈畠菏植嬷R個不停。
算了算了。羅晃晃一下領教到李大女兒的兇,站在壩子中間勸說。他可不想因為他的到來搞得一個屋基沸沸揚揚。
去,把你那個死爺爺給我喊回來,不會來看我給他好看。李大女兒命令楊小二。
媽媽,媽媽,爺爺要回來了,張爺爺說回去干啥子嘛,回去“燒火”(隱語,公公和兒媳偷情的意思)??!
啥子唵?!你個死老者,你不回來讓我受別人嘲笑,受別人戲弄!此時,楊老爺子出現在竹林下了,可是當他抬頭看時,看見兒媳手里正拿著一把菜刀,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要干啥子?楊木匠話還沒說完,李大女兒舉著菜刀就追過來了。
不好,楊老爺子轉身就跑。這個死女人發瘋了。跑出屋基,是一大片梯田,梯田里秧苗正在茁壯,綠綠的生長得旺盛,田埂上黃豆苗開了花,等不久就會掛滿黃豆。楊老爺子可來不及看這些風景,他現在只能顧著往前跑,在一根根田埂上狂奔,五十多歲的人了,沒想到跑得還那么快。
李大女兒在楊老爺子后緊追慢趕,氣勢洶洶。你這個死老者,是狠人就不要跑,是狠人就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回來,你只要敢回來,看我不砍斷你的腿,你還跑,你還跑得真快,老不死的。李大女兒放慢了腳步,停在一塊田角邊喘氣。
楊老爺子可不敢放慢腳步,他畢竟老了些,萬一那潑婦追上來,跑不贏咋辦?今兒看來是不能回家了,回家那死女人脾性還沒發過,總沒好果子吃。
李大女兒看見楊木匠消失在梯田的盡頭,像一只老山羊躥進了一片樹林里,才憤憤地回屋基,才想起屋子里的情人在等著她呢。當她回到家里,羅晃晃已經不見了。
小二,你干爹呢?
走了,騎著摩托走了。
此時,楊家婆婆也出現在那片竹林下,背上背著一大背簍豬草,像一座山壓著。啥子事?一個屋基都鬧翻轉了!楊老婆婆放下沉重的背簍。
啥子事!你問你那個死老者嘛!你就曉得割豬草,你就不曉得好好管一下你那個死老者,一天到黑就伙到人打牌,不曉得在外面說我好多壞話。說我偷男人,我就偷了,看你們把我怎么樣?我,我,我,我還要偷,哪個喊你那個兒子一年到頭不著家,我就要偷給他看……
你就曉得割豬草,我讓你割,我讓你割,我看你喂的豬兒有好肥,我看你留的臘肉有好香,到底有好香?
李大女兒一邊說一邊搬來梯子,爬上廚房的墻。突、突、突、突突,五塊臘肉掉了地。
我讓你香,我讓你好吃。李大女兒一邊說,一邊往糞坑里扔臘肉,嘣、嘣、嘣、嘣嘣,五塊臘肉全丟進了糞坑里。
楊老婆子一言不發,淚水一滴一滴從眼角爬出,楊老婆婆能聽見淚落在壩子的中央,滴滴答答濺出聲響。
楊小二站在家門口,眼睛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2011、8、31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