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絲灣是川南一帶的小地名。丘陵山地，山山相連。一道山梁子或一條河溝打一個拐，形成百十畝的平地，大家都習慣叫什么灣、什么塘、什么壩這樣的地名。類似螺絲灣這樣的地名掰起指拇都能找到好多個，也就太普通不過了。
螺絲灣在半邊街這方圓數十里的地界很有些名氣，這就要歸功于許二老師了。
一、大名號
許二老師在兄弟姐妹中排行并不占二。
二老師這個名號在螺絲灣這方天地是很有些講究的，與北方那種說人“二”就是傻呼呼的，這是兩個概念。二老師一般是說那個人天文地理、紅白兩活兒、打糧下種，犁耙鏟搭都來得起，門門都懂，但都不是很精通。說得光鮮點起碼都是一個經過多崗鍛煉的“多面手”。
許二老師確實就是這個方面的人物。學過打鐵，干過補鍋，當過“陰陽”看得來風水，又做過木匠打得好棺材，要說教書當過老師，他也真干過。
出螺絲灣不遠有一個叫干膀子的地方。許二老師在那里教了五年書。那地方除了有學生上課看得出來是所學校外，平時怕是打死也沒得人相信。半山腰上就一間教室，睛天能上課，雨天還得停課。村子里人說許二老師是“天氣預報”，下不下雨，就看他上不上課。學校的廁所標志到是很明顯。上半年，苞谷地是女生廁所，高粱地是男生廁所。下半年，黃竹林是男生廁所，水竹林是女生廁所。真是個人才呀！大家都說許二老師不簡單。
你們不要說那么多，反正我是真教過書的。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老師這一條龍的活兒，我一人就干下來了。你說說，讓你娃兒干，行不？許二老師說激動了，把褲角邊邊兒提到大腿上，雙手叉著腰干，把話就擺開了。
我家曾經也是富人。許二老師話音一落，大家就哄堂大笑。
這話，我們都把耳朵聽起老繭巴了。大家又一陣好笑。
你們不信，我爺爺他爹從湖廣上四川來的時候，還置下過100多畝地。說不定你們屁股下坐的，還是我家的祖業喲。許二老師脹紅了臉。
對頭，我曉得，你爹不就是因為那事兒吃了“花生米”槍斃了的嘛。
我當真干過老師，這不是假的噻。許二老師陰了半天，從人堆堆里站起來又說了句。
這個不假，不過你沒干幾年就下課了。
這下子許二老師再沒站起來說話了。要說教書的事兒，許二老師還是盡心盡力的。他一直把當老師看著自己的光榮。早年，自己是村子里唯一的文化人，他想通過教書給自己祖上添點光彩。尤其他爹，更需要后人給他添點光彩才能光彩?？蓻]想到，那天下大雨的時候，自己就犯錯誤了。忙著取東西去給高音喇叭擋雨，不小心拿了一張領袖的掛相，被村支書發現了，批斗了一夜，圍著村子游了一圈兒，教書這事兒自然就泡湯了。
許二老師的名號可沒丟，一直延續了下來。
許二老師。不管大人小孩只要一喊，他都答應。
那個許二老師才不喝干！喝酒時，只要大家這樣說一句，桌子上沒有不端起杯子喝干的。
那個許二老師才耍扯。打牌時，只要大家說了這句，沒有人給錢不爽快的。
當然，也有人說許二老師憑著自己這個許二老師的名號，趕公共汽車都沒給過錢，這可能就是故事和傳說了。
反正，許二老師這個名號是個大名號。據說當年選舉鎮人大代表的時候，他都得過10票。說明他還是有廣泛的群眾基礎的。
二、栽秧子
要不是栽秧子，我怕是娃兒都沒得，死了連過端靈燒紙的都沒得一個。談起栽秧子，許二老師又來了精神。
栽秧子是川南地方很普遍的農事。栽秧子也叫開秧門，是寄托群眾一年豐收的大事兒。開秧門要干兩件事。一是要挑牛糞，二是要吃豬兒粑。頭年熱天，農民把草皮和牛屎倒在一個大坑里，牽牛去滾澡。等到來年桃花水漲過，便請人幫忙挑到田里，是絕好的肥料。牛糞好不好，關系到一家一年的收成。吃豬兒粑也不是個小事?？吹贸鰜碇魅思掖蟛淮蠓?。豬兒粑小個，主人家小氣，幫忙栽秧子的兄弟伙就不賣力氣。栽秧子賭吃豬兒粑也是個熱鬧的事兒。
我一頓吃得到一個“月紅紅”，就是12個。你不信，我們就賭一把。賭吃豬兒粑是許二老師的拿手戲。
不要吹牛哈，你記得到你老祖公就是賭吃兩斤餅干脹死了的不？你又吹起了。大家一陣笑。
我們賭十個雞蛋。我吃下去了，你們賠十個雞蛋給我，否則，我賠給你們。許二老師一來勁，又把褲角邊邊兒提到大腿上。
你有十個雞蛋沒得喲，一個單身漢，窮得鍋都掉起了，還賭。田角邊壩壩頭又一陣笑聲。
沒得，我栽秧子換工程錢賠給你，行不？
一、二、三、四、五、、、、、、果然，許二老師硬是吃進去了一個“月月紅”的豬兒子粑。一個晚上，許二老師不知道自己起來喝了多少回水。賭到打贏了，肚皮卻造起反來。不喝水，口又渴，吃水，肚皮都撐得亮堂堂的了。整整折騰了一夜。天剛打麻子眼，許二老師推門出了屋子，直奔彎刀田。鏟田坎可是個幫助消化的好活兒。
下了彎刀田，剛鏟了幾鋤頭，許二老師就覺得不對頭。哪里有嫩娃兒叫喚的聲音？翻身上了田坎，左找右找，彎刀田角角頭的蕨雞草壩壩里真放得有個嫩娃兒。許二老師忙抱起來，嫩娃兒停止了哭聲，嘴巴動了動，餓了，想吃東西。許二老師趕緊抱回家，整了一小碗米湯湖湖，喂了，嫩娃兒飽了，呼呼地就睡著了。
許二老師放睡了嫩娃兒，展開包裹著的衣物一看，里面除留了一張生辰八字外，有一張紙。紙邊沾了兩皮鴨毛，上面還寫著一首打油詩：十七十八那幾年，一心出門想找錢；走了多少冤枉路，豆腐盤成肉價錢；今有小兒來送你，大爺路過多可憐；如有緣分來相認，吃穿一并算成錢。
許二老師，整住了。村里決定，這個娃兒就歸你！村長從人堆里擠進來，一個勁兒地夸許二老師要走紅運了。
許二老師也一陣陣地笑得合不上嘴。從那以后，每年開秧門栽秧子之時，大清早，許二老師都要帶著許大毛到彎刀田邊，燒香，拜仙人。
栽秧子，開秧門，撿個娃兒，也是給我許家祖上開了秧門。我家祖上曾經也是富人喲。許二老師笑，大家也給著樂了一把。
三、偷苞谷
偷苞谷，雖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兒，但許二老師談起來仍然笑哈哈的。
五月間，正是苞谷成熟的季節。隨便走在那個山梁子上還是灣灣頭，一眼望去，滿山遍野的苞谷地。只要你勾在那個角角頭下手掰幾個，很難有人發現。更不要說在晚上了，別人還認為是野物兒出來活動。
自從許二老師平白無故得了個娃兒后，日子過得更緊張了。平日里，只有靠幫鄰里鄉親打點短工貼補日子。鍋灶熱一天冷一天，肚皮也飽一天餓一天。大人到熬得過，娃兒就惱火。有時一到晚上，睡都睡不著。許二老師看到娃兒一天天瘦著，黃皮青臉的，心里難愛。等到苞谷成熟時，他經常夜里出門“打秋風”掰幾個苞谷回家。這也是沒得辦法的辦法。有人知道了，只是遠遠吼兩聲：“那個在掰苞谷喲，還不趕快走?！币矝]有人往前追的。許二老師也明白，一家只掰一次，每次只掰四個，回家煮了，能過一天就算了。
有天夜里，許二老師忙著把苞谷掰回家，打整干凈，讓娃兒拿起進屋煮。
爹呀，你快進來看，這是咋的了？許大毛剛進屋，里面就傳出來哭喊聲。
許二老師轉身進屋，一看，壞了。苞谷落了一灶堂。鍋被別人偷走了。那個該死的。許二老師沖出門，徑直往外追。出了李家塘，翻過七里坡，到了一塊橋，追上了。許二老師對著那個扛大黑鍋的人一把按上去。怎么是個女的？女人沒有反抗，翻身跪在許二老師面前。這不是張幺姑嗎？
說起這個張幺姑，也是一個命苦。當年，她與一個知青相好。知青回城后，肚皮一天天卻大了。生下一個女娃兒，父母把她掃地出門，被李石匠收留。后來，李石匠修一塊橋時，被滾下的石頭壓斷了性命。她一個人帶著娃兒生活。寡母子養兒，難呀。
許二老師把大黑鍋扛回家，在床上翻來覆去地一夜沒睡著。只是過了些日子，村里人發現，無論在張幺姑的地里還是在許二老師的田里，干農活時，倆人都是成雙成對地出入。
村長，你說個話，就成全他們嘛。大家圍著村長打圓場。
還不曉得人家張幺姑要干不，許二老師那點事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的。村長擺了擺手。
要真說許二老師，命確實比張幺姑還苦。說來也沒得啥了不得的，就是褲檔頭那東西不中用。有人說是當年他在坡上放牛時，睡著了，被牛給踩的。也有人說是他經常到場鎮上田鴨兒的館子頭亂耍搞壞了的。還有人說是那年搞民兵訓練，趴在地上練瞄準時，被民兵連長一腳踩下去別壞了的。當然，這種事情肯定是有很多個本本兒傳說，大家就途過樂。但據村里的赤腳醫生王大爺講，那東西確確實實壞了。
張幺姑都那么大一把年紀了，還途那個。晚上有個人抱到睡瞌睡就不錯了。
那我就依你們的，把這事兒給辦好了。村長一拍大腿，站起來就去了許二老師的家。
結婚那天那個熱鬧喲。許二老師家里里外外都是人。村長親自主持結婚儀式。
“偷苞谷偷出來個婆娘，以后我絕對不偷了。我們要認認真真過日子，大家就看我們的?！痹S二老師話一出口，全場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張幺姑也熱淚盈眶地表了態，發誓要重新做人。
一家四口，從此都能一條心地望著明天過日子。村里人向他們送去了祝福的目光。
四、做大生
狗日的許二老師，才結了婆娘沒好久，又要做大生，日子真是翻了天了。田鴨兒一聽說許二老師要做大生，又是笑又是罵。
五月是端陽。六月六，曬苞谷。苞谷一曬干完工，就是許二老師的五十歲大生了。
那天，鄰居鄉里都早早地來幫忙。扛柴的扛柴，挑水的挑水，煮飯的煮飯。還殺了頭大肥豬。
大家看看，只要用心干，勤快點吃得苦，日子就像村口的井水，甜著呢。村長一邊幫忙招呼客人，也沒忘記一邊抓好思想教育工作。要不是說村長就是村長呢。
中午一擺酒，可熱鬧了。頭碗酥肉，二碗砣子，三碗豬啼，有鴨，有魚，還有蝦，足足上了八個盤子九大碗。碗碗實在，沒有紅苕小菜擺底的貨，都是大油大肉的滿底清。不要說吃的人高興，就是許二老師也在房里偷著樂。能請大家旺實地吃一回，是多好的事情呀，他多少次做夢都想過。我家祖上曾經也是富人呀。許二老師又想起了那句話。
還有好多桌喲，怕要擺飚喲。村長突然在廚房里吼了句。
許二老師趕緊出門，一看，客人還在伙起地來。認得認不得的，圍著壩子坐的坐，站的站，一堆一堆的好多人。
擺，想辦法都擺席坐。許二老師看了看村長，狠了狠心。村長又招呼幫忙的鄉親，殺豬，整菜，洗碗，擺酒。來的人可真不少，從中午十二點一直擺到太陽落山，酒席才擺結束。
你哪有那么多親戚朋友喲？村長坐在板凳上，盯了許二老師一眼。
肯定是那個田鴨兒開的大玩笑。赤腳醫生王大爺說。我在場鎮上就聽人說許二老師做大生，田鴨兒幫忙組織人，二塊錢一個戶頭，滿場的人都通知到了，要祝賀你，鬧熱屋基。
許二老師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沒醒過神來。
五、田鴨兒
要說這田鴨兒也不是個省油的貨。
半邊街場前場后方圓三十里地界，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田鴨兒的。
吆鴨子老娘都干過，我還怕你嗎？田鴨兒一句話，少有人不服的。
田鴨兒還真吆過好多年的鴨子。趕鴨棚子是半邊街很有名的行業。田里秧子一返青，買上一批鴨兒，一溝一灣的吆喝著放。少的有百十只，多的有上千只。吆鴨子的人離了家，順溝宿溝，順灣宿灣，晴天雨水，僅靠一個竹圍席編的棚了過夜，鴨子趕長大賣了才回去。“趕鴨棚子”也由此而得名。趕鴨棚子的人都有一個統一的名字，XX鴨兒。姓張的叫張鴨兒，姓田呢，自然就叫田鴨兒了。
田鴨兒這個名字，大家叫起可樂，主要她還是個女的。田鴨兒趕鴨棚子的時候才四十出頭。一個寡婦獨自一個人趕鴨子，好多人都想上去扯個話題摸摸搞搞占點小便宜什么的，找個樂。田鴨兒也是走村竄戶見個些場伙的。她看穿了大家的心思，趕著鴨兒在別人的田里隨便放食才順當。田鴨兒就成了有名的鴨棚子。她的鴨子每批長得最快，也賣得最快。就是田鴨兒不趕鴨棚子了，她在半邊街開豆花館，生意也是伙著呢。
說不定，當年，你許二老師就是想去占小便宜，才與田鴨子結上了火的。村長望著許二老師笑了笑。
瞎說，她趕鴨棚子到螺絲灣來，每年，我的田隨便放沒說過二話，更沒拿桿桿打。手都沒摸過，還占什么便宜？許二老師越聽越窩火。
你還真想占她的便宜呀？張幺姑一出聲，許二老師就蔫了。
半邊街三六九逢場。第二天正好逢三。一大早，許二老師就趕場去了。
老板，來碗豆花飯。許二老師一坐下，就往堂子里面喊。
來了，豆花飯。田鴨兒與許二老師兩眼相交，都沒有說話。
許二老師一放肚皮，一口氣吃了五碗干白飯。這是田鴨兒館子的最高記錄。大家都曉得賣豆花館的規矩，加豆花要加錢，加飯不加錢的。一碗豆花吃三碗飯的，就不得了了。許二老師吃了五碗，田鴨兒肯定虧大了。這個記錄還真是個記錄。三六九逢場，許二老師定了要在田鴨兒的館子吃豆花飯，一碗豆花五碗干飯，雷都打不脫。有時，許二老師趕場的頭天一天都不吃飯，就等到田鴨兒館子去整個滿飽。
“一碗豆花五碗飯，你不關門我不散。”為此，許二老師還整了句順口溜。
后來，許二老師咋子就突然不去了。大家都糊里糊涂整不明白。原來，有一天，許二老師吃得正來勁時，發現豆花中間夾著兩根鴨毛。連續有兩三次都是，許二老師明白，田鴨兒不好惹，到此為止，就打起了退堂鼓。
六、打谷子
秋前十天無谷打，秋后十天打不贏。
立秋，是川南打谷子的標志性節氣。立秋一過，一晚上的露水，谷子就黃一層熟一層。季節不等人呀。
打谷子是鄉下收獲的關鍵時候。從半邊街出場，到望龍嘴，再到螺絲灣，兩巖兩壩，谷子閃著金光。
谷子閃著金光呢，爹，該是收割的時候了。兒女都在催著要下田打谷子。許二老師還是動不得。許二老師咳得很，有時還喘不過氣來。有人說是在田鴨兒的館子吃豆花飯脹的，也有人說是那兩根鴨毛引起的。
怪了，兩根鴨毛就嚇出病了？張幺姑搞不懂。
要說，許二老師對鴨毛還真有些怕。那年要打谷子的時候，家里青黃不接，斷了好幾天的糧。他摸黑到對面坡上去搞了一個冬瓜，煮著吃了，咳了半個月才好。整得一季谷子都是村長找人幫忙收回來的。
你真是傻兒，那冬瓜上讓人用鴨毛抹了桐油的，吃了你不咳才怪。村長翻了翻許二老師剩下的冬瓜皮，差點一巴掌打在了許二老師臉上。從此，許二老師就落下了毛病，在碗里一看到鴨毛就要咳一陣子。
老毛病又犯了哈？村長看了許二老師一眼，帶著鄰居幾個漢子下田幫他打谷子去了。
七、看花燈
看花燈可是許二老師最大的愛好。
螺絲灣這個地方，看花燈是鄉下人喜歡的一個節目。?；粢彩且粋€比較興旺的行當?；魬蛉齻€人為一個組合。兩男在兩邊，中間一個扮旦角兒。早年，旦角一般由男人化裝出演。后期就直接由女的上場了。花燈戲充雜著民間的許多俗文化。唱腔講究，但唱詞都是情呀妹的，與男女之間打情罵俏密不可分。
“妹在房中打菜苔，一把沙沙丟過來。要吃菜苔你拿把去，要想約妹黑點來。”聽說樓房嘴有人家要辦大生，請了鬧花燈的，許二老師立馬來了精神。
鬧花燈，就是耍燈的，有啥子看頭嗎？一撥燈晃晃。張幺姑在屋里罵得越起勁，許二老師心頭越安逸。
耍花燈，那是叫鬧花燈。一點都沒得文化，不懂。許二老師聽說有燈看，病都好了七八分。還聽說有田鴨兒出場，病全好干凈了。
許二老師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看花燈不要命的。早年，他還有個愛好，就是花燈鬧到半夜時，有個程序要勸人吃酒。由那個耍旦角兒的出場，一個一個地唱歌敬酒。旦角兒唱一首，就吃一杯。旦角兒貼著坐，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邊唱邊搖邊吃酒。有閑不住的，隨手摸上一把占點小便宜。許二老師就愛這一套。雖然他褲檔被牛踩過用起不順手，但手可是個閑不住的家伙。
熄燈，趕緊熄燈。大家一看到田鴨兒抱著許二老師唱花燈勸酒，都心領神會地拉了開關。許二老師一來感覺，接連七八杯下了肚，眼睛反著紅光。
你還要唱，我還要吃，還要吃。
還要吃個屁。啪一巴掌打在臉上。許二老師一下清醒過來。在自己家的床上，面前是張幺姑。
又挨整了。許二老師一屁股坐起來，翻身進屋直往肚皮里灌冷水。
八、挖紅苕
全家人都知道，挖紅苕是許二老師最關注的一件大事。紅苕差點讓他丟了命。
隊長，你就下命令挖點紅苕嘛，村子里的人都快餓得不行了。許二老師走到隊長前，滿嘴哭腔。
不行，還沒得到上面的命令，挖了，就是犯法，誰挖了就斗爭誰。隊長看了許二老師一眼，眼光像釘子。
許二老師輕輕地走了過來。就要坐下的那一刻，出事兒了。許二老師不小心放了個屁。那年月，大家從味道里就能知道你肚子里吃了什么？
打，給我打。還敢背著大家偷著挖紅苕吃。大家幾天來壓著的怒火像雨點一樣落到了許二老師頭上。當他醒來時，紅苕不但全都挖完了，分得也沒剩下幾個了。隊長指著面著的一堆爛紅苕根根兒：就你的了，拿回家好好煮一頓吧。
一堆爛紅苕根兒，我就過了大半年呀。我們一定要把紅苕種好。那是我的命。許二老師經常在家里扯起喉嚨管兒教訓娃兒。
每年，許二老師都要帶領著家人，把石板坡那一坡的地種上紅苕，再喂上二三十幾頭肥豬。這是他一家人收入的主要來源。
九、娶媳婦
添人進口，這是大事情，一定要看好期會選準日子才辦。一轉眼，許大毛就長大成人，要說親了。許二老師掰著手指翻著書本選日子。
正月不行，屬相不合。二月不行，龍抬頭，克夫。三月，清明，不吉利。四月，五月、、、、一算就到十月了。時間等得，可是兒媳婦的肚皮卻等不得?？吹娇吹骄痛罅恕Ｊ乱贿^，孫兒都哇哇落地了。
又算虧了！許二老師閉門在屋里嘆了好幾天的氣。
大家都叫你許二老師。你算是那門子的二老師喲，連給娃兒結婚測個吉**都找不到。許二老師又挨婆娘一頓好罵。
本來，親家還想讓許二老師在聘禮上出點血的。許二老師也想讓親家在嫁裝上出點手，好在村子里露露臉。結果呢，臉沒露成，到是孫兒先把屁股露出來。倆親家都把面子丟大了。
倆親家一賭氣，連孫兒的滿月酒也沒有請。
只是那天夜里發生了點事兒。半夜時，許二老師起床上廁所。照著月光，發現門口有張紙。拿進屋一看，上面還是那首打油詩：十七十八那幾年，一心出門想找錢；走了多少冤枉路，豆腐盤成肉價錢；今有小兒來送你，大爺路過多可憐；如有緣分來相認，吃穿一并算成錢。
紙上留著兩根鴨毛。看完，全家人都驚了。
十、殺年豬
大人望栽田，娃兒望過年。臘月一到，鄉下又熱鬧了起來。殺年豬是年關的必須節目。娃兒喜歡，大人也喜歡。年豬的大小，預示著鄉下人一年的豐收。
今年，我們殺兩個年豬。我已經和**說好了。許二老師高興地向兒子和兒媳婦通報了這個情況。文化人嘛，說話就是一套一套的。
我們還要擺上幾桌，請鄰里鄉親吃一頓。這回是真心的哈，你們去請客可要注意禮節。許二老師交待了一番。最后，還專門交待娃兒許大毛，一定要到場上把田鴨兒請到。田老板就是不來，你用轎子抬也要給我把她抬起來。
又想看?；魬蜓剑繌堢酃昧R了一句。
請客吃飯是大事。請吃年豬湯更是鄉下人家的大事。許二老師請了村長幫忙。自己還親自下廚動起手來?？礃幼涌赡苁翘栆獜奈鬟叧鰜韱?。
豬肝、粉腸、心舌、二刀肉等一個盤子一個碗地擺上桌。猜拳的猜拳，比吃肉的比吃肉，好不熱鬧。許二老師端起酒碗，一桌一桌地敬酒，一人一人地碰杯。當走到田鴨兒田老板面前時，許二老師說了一句話，滿屋人都愣了。
“大妹子，你就搬過來一起住吧。許大毛也長大成家了。他是我的娃，更是你的娃呀。”
田鴨兒田老板沒說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兩行淚水一涌而出。
大妹子，你就給個準話，同意不？許二老師又激動了，他把褲角邊邊又提到了大腿上。
“大哥，你把褲子放下來，不要作涼了?！碧秫唭禾锢习蹇戳艘幌聺M屋子的人，把眼光落到了村長身上。看到村長提碗，一口把酒干了，她搖搖頭，又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我家曾經也是富人，怕養不起你一個大妹子。許二老師把話一出口，大家都笑了，滿屋里都是殺年豬湯過年的熱鬧。
、、、、、、
現在，許二老師真的成了十里八鄉的名人了。
你看他一家人，各有來頭，各有心酸，都能相處得很好，許二老師真是不得了呀。村里人贊嘆不止。
許二老師還笑，比以前笑得更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