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刊向石再仁主任報告:“黑板報太難版書了,尿斑一樣,有幾個地方還刺哩疙瘩的,勉強寫上去,也是既不好看更看不清。”,“這是你的事,我管不著,反正,車間對質量要求是不變的。”,領導石再仁最后一語拍了板:“你要用材料直接開領料單,只要庫房有,我負責審查簽批。”。
在這方面,申刊是絕對特靈聰明的,眼珠子也不用轉一圈兒,就計上心來:全用各色廣告紙廣告顏料,毛筆書寫近似行書體,漂漂亮亮的對付老石的質量要求。說干就干。
先到庫房偵察偵察,申刊發(fā)現:就放著三摞高低各不同的宣傳紙,顏色比較單調,僅僅紅、黃、白各一,而且,有色的紅,還只有寥寥幾張;黃色稍多些,也好不到哪兒去;有半米高的紙張倒多,卻是白紙。根本就不在申刊的計劃之列,他說:“又不是辦喪事,搞得黑板白紙的,點兒都不吉祥”。又想“都是升級嘛,色彩方面,雖然達不到絢爛的程度,至少要搞得盡可能的艷麗”。最后決定:領來足夠的紅黃二色,然后,在黑板報欄前比劃了多時,意思好像是說:“這玩意兒有矩有框的,可不能讓紙們膨脹出去了,不然,人家會譏諷咱‘旱地也膨脹’、‘草包也膨脹’”。
還好。紅色有光紙能勉強鋪滿一塊報欄,剩下的兩塊,不用想也得以黃色填之……。然后,申刊自然是積極行動起來,雖然這樣玩玩文字游戲的事兒,對于他來說,還是比較得心應手的,何況他知道,只需按《決定》之圖,來檢索《意見》之驥,至多稍加發(fā)揮發(fā)揮,就OK啦。并且,還在石再仁主任那里,學到了一招致勝秘籍——要等到所有的黑板報都出完了,包主任率領各方文化宣傳大員,光臨驗收的半小時前,咱們再出其不意的大肆張貼出去。還說這就叫:“不見兔子不摳火”。申刊才猛然想起,好像聽人說過:老石的業(yè)余愛好,是鐘情于打兔子,但絕不打家養(yǎng)的,說亂打要負責交罰款的。
姜,還是老的辣,信不信由你。
申刊趁著等待驗收之機,跟在石主任屁股后面,到車間各工段溜達一圈,這一溜,申刊就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剛剛在車間辦公室坐了兩天半的他,居然在工友們那里,看見了羨慕不已,甚至誠惶誠恐的眼色,全然沒有往常的隨意放肆,干活也很是認真賣力的。申刊立時覺得腰桿子真的筆挺了,走路的姿勢,也隨之有點飄飄然也。
這一圈走出來,申刊依然穿著工作服,在辦公室大發(fā)感慨,還用小毛孩時聽過的一首歌,篡改詞兒,深情興奮的吟唱道:“咱們的車間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啊就是好……”,下一句歌詞還來不及在申刊腦子里形成,就聽到一聲石主任為首的多口調侃:“這娃唱唱諾諾的,又在自我膨脹”。申刊笑著回話:“我熱愛咱車間,我謳歌咱車間呀。”,考勤員包霞菊接著說:“好好好,熱愛車間就是好,麻煩你再去一趟,順便到刨皮工段,幫我把鋼筆帶上來一下。”,申刊實際上是巴不得,多多下去,以便享受享受被人尊崇的滋味。因此,他的聲音,自然是隨著“行行行”的承諾中,飄出了車間辦公室……
申刊回到車間辦公室,只聽有人直嚷嚷:“石主任他們都下班走了,我就等我的鋼筆。”,申刊伸手上交了鋼筆,隨即三五兩下扒去工作服,便和包考勤同路,一邊聊一邊奔伙食團而去,途中,包考勤的一句話:“石主任對生產場所的管理,很是嚴厲,再加上他那一臉‘不怒自威’的絡腮胡,也叫人不寒而栗。”,才使申刊若有所悟:他剛才兩次下車間,所得到的不同心理待遇,其結果就在于,自己就是跟在虎虎生威的石主任后邊的那只毛狗(學名:狐貍)。
下午剛上班,石再仁主任就命令下屬:“可以把黑板報的內容,張貼出去了,霞菊她爹馬上就來驗收評比。”,申刊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在張貼的過程中,出了一點只有他自己看來才是紕漏的紕漏:被張貼的紅紙的面積,邊沿似乎寬了0.25厘米,使得收尾的時候,紙面稍微有點冒雹,臨時幫手包考勤,左看看右瞧瞧,很滿意地說:“不錯不錯,這點雹算個啥?呆會兒上去瞧瞧大門,那才叫資格的‘冒雹’吶。”。
包主任驗收后,當然是十二分的滿意,當場就對石再仁說:“石主任……,哦,不對,明天授了牌之后,就應該叫你石廠長了,漂洗分廠的這個黑板報,完全可以肯定為第一名嘛。啊,是不是?!啊。”。從這時起,申刊的耳朵里,就塞滿了所有同志關于黑板報的贊美。只有那位喜歡開玩笑的超級足迷——申刊的洗料師傅,調侃著說:“哈哈哈,好大的兩張黃牌,正好湊成一張紅牌罰下。”,讓徒弟的心理激凌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淹沒在一片褒揚聲里。
申刊在如水的贊揚聲中,始終記得包考勤的那句話,所以,一下班就約著包霞菊朝生產區(qū)門口跑,剛轉過一道彎,能直瞪瞪大門時,就有平常從沒有的光線直刺眼底,趕緊低頭躲著,并力圖弄清光線的來源,只聽同事說:“找啥咧?是鏡子,大師昨晚在我家打麻將,說咱廠必須要個照妖鏡,才能逢兇化吉。”,說著倆人就走近了大門前,但見高高的不銹鋼管質地的大門上方,突兀地冒出一個水銀長方體,申刊聽清了門衛(wèi)老李咳聲連連的話音內容,大概是說:明天不是正式改制了么?總公司請了一個道行高深的大師,他說對面半山腰的那個山洞,是專門和咱們作對的妖孽之地,照妖鏡主要就是照得孽障們不敢出洞……。于是,愈來愈多的嬉笑之聲,灌入耳膜,砸進他們的心尖。
當申刊長久的無言,搖頭上望,苦澀地自言自語:“果然冒雹啊!”的時候,包霞菊就習慣的接上下句:“這個‘冒雹’算啥?比起你的‘自我膨脹’來,差遠了,傳染得那么多名字,都在一個勁兒地‘膨脹’,嘁!”,申刊一頭霧水的盯著她,真的不知所云了。“奇怪嗎?就先吃飯,自己明天去開發(fā)智力吧。”,包霞菊神秘一笑。
大概是因為工人同志們長久以來的習慣,似乎腸胃都拒絕葷菜的介入。所以,今天的授牌儀式,就只是隆重到相關人員,但是,他們依然不會忘記,給各位工人同志,人均賞賜一瓶本地產“秦水”牌啤酒。下午上班時,正式上任的新廠級領導們,程度不一的醉醺醺來到堂堂“廠部辦公室”,首先命人把“漂洗車間”的小小標牌,配套成大氣十足的“漂洗分廠”的吊牌。石再仁廠長本來就不勝酒力,腦門子一沾桌面,就呼嚕起來,當包考勤連忙拿出一件工作服,輕輕的披在廠長身上時,突然,把食指豎在噘著的唇上,并又給申刊來了個神秘一笑,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快去看什么,申刊輕腳妙手的來到廠長身后,看清了被石廠長以之為枕的那疊紅頭文件,其中自然翻開半頁,順著包考勤的丹蔻指甲油細看去,那里赫然印著:“簽發(fā)人:包福鯹”。
下午抽查考勤時,石廠長特派申刊下車間去,看看怎樣寫寫新廠子的新氣象,順路途中,包考勤說:“大師給他們算了一卦,說我爹命相缺水,所以,就把‘星’,改成了‘鯹’,我當面就說我爹,老都老了,還在‘自我膨脹’,就膨脹出一魚來。好像上層人物們,都得把名字,或多或少添了幾筆。”,申刊馬上辯解:“這事兒可不賴我的‘自我膨脹’吧,這個字兒更接近的應該是‘冒雹’吧,冒了個魚泡兒,哈哈哈。”。
申刊的這陣“哈哈哈”,絕對是抒發(fā)一種慶幸的自得情緒,就像他接著說的一樣:“我幸好下來了,要是還在上面走,說不定現在‘申刊’,也要真的冒雹成‘神侃’咧,哈哈哈。”。
其實,申刊自己心知肚明的是:這些嘴里的“哈哈哈”,歸根結底心是酸酸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