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申刊對這種倒掛式作息方式,還沒完全適應,或者說是功夫還沒練到家。反正,申刊一上床,大都是朦朦朧朧的。從縣城回來的那天晚上倒還湊合,盡管在這個八人四張上下鐵架床的寢室里,有該下班的該接班的該竄門的同事們,不時進進出出,嘻哈打笑的。但申刊睡的畢竟是最里面的下鋪,好歹又與平常的生物鐘合拍不是?當初占有這個床位,本是為了這點相對的安靜,方便看書而已。現在看來,卻也大大地方便了上深夜班之前的養精蓄銳。高,實在是高! 但是今天他知道:無論怎樣的高,也是睡不踏實的,這倒不全然是他從秘書職位之上跐溜到漂洗工之下的緣故。實際上,昨天老同學畢邦英,給他上的那一堂生動而直接的潑冷水課,就已經讓他清醒的下定了“死心塌地,洗好原料”的決心。關鍵還在于那兩個門衛,警察學校的高材生,老在他腦子里旋來旋去,感覺頗為復雜,自然不會讓他閉實眼睛,即便拿出他平時的靜心寶典——全身心地投入“人物傳記”中,依然不管用。本來嘛,原本就擅長多愁的申刊,又有了這份濃重的惺惺相惜,豈有不格外善感之理?何況,還有他某些貌似怪異的動作(比如:澆著雨替落花碎英送葬,嘴里還念念有詞;比如:動筆前放倒椅子靠背,靜坐墻角,面壁、望天之一隅,旁若無人),被不少老同志,口封為“瘋子”(也有知識型直呼法“神經病”的)呢?!所以,申刊從未經歷過的怪異現象出現了:死盯著書,但半個字都未曾被記憶細胞留住,哪怕千分之一瞬間都行,相反,平常那些并不陌生的白紙黑字,全都縹緲不定模糊不清了。煩!干脆關書挺尸吧,可腦子依然不消停。就這樣,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在床上烙餅翻到大半宵,不想干脆也得上班去嘍。 申刊先跑到預煮工段,取來一個早就騰空的檸檬酸塑料口袋,用繩子攔腰一扎(師傅說以此增加防水功能),全副武裝地來到四號漂洗池,學著師傅,順序井然的細心沖洗起原料來。要不咋說“吃屎都要個師傅教”咧,這不?初次上崗的申刊,好幾次高壓管脫手,立時,那條黑色橡皮物件,好似野蟒撲食,在水的作用下,精蹦亂跳起來,片刻,申刊絕對還沒反應過來,就像被誰剛從河里撈起來似的了。一號池的那師傅關上水閥說:“不關了水,誰也甭想捉住它。”,申刊抹抹臉上的水,喘過氣來,就覺得身上咋這么下墜的沉甸甸咧?有些懵了時,師傅在旁邊的一句話,才指點了他的迷津:“你娃咋把袋口朝上咧?你家停水呀。”,此語既出,一屋人都笑彎了腰,申刊低頭瞅瞅,可不是嘛?!這時的防水袋,搞得他像個臨產婦一樣,不知是誰又趁機插渾打科,還文縐縐的:“這娃自我膨脹。”,好幾個人都因此笑得差點栽進了沖洗池。 沒想到的是:一句純屬笑談的“自我膨脹”,一時間竟在廠里迅速躥紅,人人見面就拿這話開涮:“你娃又自我膨脹啦?”,就連石再仁主任,這天也把申刊找到車間辦公室說:“這幾天你就不用去自我膨脹了吧,去把車間的這幾塊黑板報換了,干不干?”,“我哪敢在領導面前膨脹咧?遵命遵命。”,申刊大概是發現主任是個老實人,也這樣調侃著接受了任務,其實他心里美得不行。“要求就是比他們的都好,時間不是問題,一個禮拜行不?資料在這里,內容是昨天總廠會后發的。”,石主任一邊把幾頁紅頭文件交給下屬,一邊滿懷信任的去督導生產情況了。申刊就勢坐上主任那把交椅,心里暗自盤算:一個禮拜?不就離結束本次生產周期,只有兩天了嗎?嘻嘻,少去“可能自我膨脹”幾天了,嘿嘿嘿。 翻開紅頭紙頁一看,是兩個文件:其一,廠部、黨委下發的《關于我廠實施機構改革的決定》,其二,總廠辦公室下發的《關于大力宣傳我廠機構改革事宜的指導意見》,申刊知道:至于《意見》,也就是要求咱們,按《決定》的基調,出一期黑板報的意見。所以,勢必把全副精力放到吃透《決定》上來,于是,申刊細細地揣摩起紅頭《決定》來,并用主任的藍頭鉛筆,在具體的重點文字下面,標上著重橫線: 1、總廠改制為總公司,原廠長改稱總經理; 2、各經營性科室,改制為分公司,原行政領導改稱經理; 3、各生產車間,改制為分廠,原車間主任改稱廠長; ……“嘻嘻嘻”,申刊啞然失笑:不學這文件也知道了,咱漂洗車間就成漂洗分廠啦,咱沖洗工段就成沖洗車間啦……,哈哈哈,以此類推唄。不管咋說,申刊最終還是沒敢笑出聲來,順帶多眇了一眼《決定》,一行字隱約閃現:“人員配備,按此方案具體實施”。申刊再樂:“咱還極有可能走上‘廠長助理’職位咧,或照常干干‘秘書’的老營生,雖然,這個‘廠子’咋看咋水渣渣的,可好歹也是一‘廠級’,外人面前甭說臂膀硬,至少可假裝腰桿挺呀。”,想到這里,申刊不覺“撲哧”一聲,喜于言表了。也是吃甘蔗遇到節,石主任恰巧剛回辦公室,看見了他喜不自禁的樣子,調侃道:“你娃喝了笑和尚的尿?一張臉笑的稀爛,是不是又在自我膨脹啦?”。 “自我膨脹?自我膨脹!”,申刊若有所思地仿如自言自語,旋即,對主任貌似怪異的一笑說:“保證自我膨脹,哦,不!保證辦好黑板報”,但在他抽出鋼筆來的那一刻,心里還在嘀咕—— 自我膨脹!自我膨脹!!自我膨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