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勝下班后從來不坐單位給他配的小車,他打的士在學校門口等穆芙蓉,車在江邊一個水上餐廳跟前停了下來。走了幾步,宇文勝說,我是交通局長,有時候還得大路不走走小路,這就是回避。市里很多包工程的大款們總是想方設法的請我吃飯,所以大酒樓大飯店我不能去也不敢去,如果碰上他們,哪有我們說話的功夫。穆芙蓉只是笑。
他們來到一條中等的船跟前,那船看上去有點弱不禁風,走到船前,穆芙蓉抬頭一看,見船的招牌很特別,叫“獨釣寒江雪”。宇文勝說,和那些名字相比,你覺得這個名字是不是獨具韻味?這叫做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穆芙蓉再看那船,外形上裝飾得跟舊時蓬船一樣,非常古樸,然而內里卻很考究。他們剛剛上船,一陣波浪過來,大船巋然不動,而“獨釣寒江雪”卻有一種“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輕輕飄蕩”的感覺。他們在三樓挑了個小間坐下。小間不大,大約只有六七平米,里面只有一張桌子。桌子也不大,且一面臨窗,是只能坐兩個人的情侶座。里面的桌椅茶幾全部是竹子制品,都非常精細,墻上字畫雖不是出自名家,但畫質卻有大家風范。古樸的氣氛給人一種返樸歸真進入荒郊野外的感覺。穆芙蓉想,真是一個好去處,自己咋全然不知呢!一會,一位村姑打扮的侍者上來倒茶點菜,宇文勝把菜本推給穆芙蓉,穆芙蓉說我一切不管,你點。宇文勝也就點了幾個菜。沒有多久,飯菜就上來了。船上連盛菜的盤子、碗都是白底青花的仿清瓷器。既然是獨釣寒江雪,菜以魚為主,輔以幾個小菜。其中那個黃燜鯰魚,風味更是特別。對這一切,穆芙蓉雖然沒有目瞪口呆,但也覺得開了眼界。宇文勝說,你別小看這種船,它的菜價格不菲,比大船上還貴。
穆芙蓉說,為什么?
宇文勝說,人文氣氛與自然環境,也是一種無形資產啊!
吃飯的時候,宇文勝一直在講同學。他說,我回來幾年了,很多同學還沒有見過面。
穆芙蓉說,是你不想見,你真要想見,有些人的電話我倒有。
宇文勝說,以后再說吧!他說,這些同學中,只有王飛找過我,其他的無意中也碰上過幾個。
穆芙蓉說,王飛這家伙,當時是我們班子最高大最帥氣的男生,都說這小子將來要當將軍。
宇文勝說,王飛最慘,下崗后吃低保,還喝酒搓麻將,每天云里霧里的。他比我大兩三歲,就五十歲出頭一點吧,從后面看像個老將軍,從前面看,簡直像個六十多歲的老頭。
穆芙蓉說,他找你干啥?
宇文勝說,他想包公路。不要說現在承包工程條條框框多得很,就算是沒有這些條條框框我也不能包給他。他人沒人,錢沒錢,機械沒機械,醉生夢死的,我敢包給他?
穆芙蓉說,說是三歲看老,我看這句話也未必對。
宇文勝說,你記得小烏鴉嗎?
穆芙蓉捂著嘴笑了很久,說,你們男生也太不是東西,愛給女生取外號。
宇文勝說,小烏鴉當時又瘦又黑,隨便穿件衣服都肥,風一吹飄起來就跟烏鴉的兩個翅膀。你猜現在怎么著了?
穆芙蓉說,她在批發市場搞服裝批發。盡賣偽劣產品,七、八塊錢一件的衣服她賣好幾十塊。好像有點錢,百二八十萬肯定有。
宇文勝說,錯,大錯,小烏鴉現在大款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知道“相思鳥”高級服裝店嗎?光市里就好幾家連鎖店。那天我在店里看見一件西服,標價五千八,我還真想買。這時走來一個人說,你要看得起就送你。我回頭一看是小烏鴉。她現在胖了,金發黑眼,紅唇淡粉,按這個年齡段的女人來說,還多少有點楚楚動人。我說小——后面的話我差點喊了出來。她叫黃桂花,農村姑娘的名字。我說是黃桂花吧?她說還是叫小烏鴉吧!剛才你已經喊了一半。她說這衣服你要真看得上就提走,我分文不取。我說你賣衣服又不包工程,溜我干啥?她說說不定那天我也包工程,這也算是求佛先燒香吧!你說這人啦,過去一說話滿臉通紅,現在一做上生意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扁的說成圓的,無商不奸,真跟相思鳥叫差不多。
穆芙蓉說,我發現一個奇怪現象,當初都認為有出息的,現在都混得一個不如一個。當初誰都看不上眼的,現在一個個都混得人模狗樣的,你說這是啥道理?
宇文勝說,你罵我?
穆芙蓉說,疑心了吧!
宇文勝說,這個好解釋。當初好的那批,一回城就進了工廠,工人階級領導一切,雄赳赳氣昂昂的,把大家都羨慕得覺都睡不著。后來體制轉型,最吃虧的就是他們。當初不起眼的,沒人要,個體的個體,考學的考學,逼上梁山了。鳳凰涅槃,死而后生。
穆芙蓉說,有些道理。你當年就有點語不驚人誓不休的味道。
說到這里,宇文勝突然把話題一轉,說,穆芙蓉,我今天約你出來的目的不是光想跟你說這些,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穆芙蓉說,誰?
宇文勝說,你得向我保證,這件事你至死也不能對別人講。
穆芙蓉說,什么事這樣神神密密?不過我可以保證至死不說。
宇文勝說,余莉莉在你們榕樹街小學吧?
穆芙蓉說,在,一個辦公室,她就坐在我的對面。
宇文勝說,她這個人怎么樣?
穆芙蓉說,什么怎么樣,快三十了,未婚,身體健康,聰明,說話讓你哭笑不得。
宇文勝說,其他呢?比如工作情況。
穆芙蓉說,一般吧,你打聽她干啥?
宇文勝停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最后他說,第一次見面你問了我兩個問題,一個我哄了你,一個我回避了你。現在我告訴你。我到榕樹街來不是隨便轉轉,這事和那個“小芳”有關。
穆芙蓉說,我還是沒有聽明白,這和余莉莉有什么關系。
宇文勝說,有。余莉莉是我和“小芳”的親生女兒。
穆芙蓉說,啥,余莉莉是你親生女兒?!
宇文勝說,對,余莉莉確確實實是我親生女兒。事情是這樣,你說的那個小芳叫黎秀英,這個農村女孩確實美麗又善良。當初我們準備結婚,但后來看見你們都走了,我也就動搖了。可是這時她的肚子已經大起來了,我們找不到地方去引產,我只好把她弄我們家偷偷摸摸把孩子生了下來。當時有位姓余的夫婦沒有孩子,想要這孩子,我們就給了他們。因為他姓余,和我的姓宇文的宇字諧音,莉莉和她媽的姓黎諧音,于是我們給孩子取名余莉莉。當時我們有一個口頭協議,孩子永遠不改名,我們也永遠不認孩子,他們也永遠不告訴孩子的歷史。我承諾在我經濟好轉以后,一定出錢撫養孩子,但錢寄給養父母,不讓孩子知道。余莉莉上大專我知道,只是她在什么地方上學我不知道,她的費用都是我給的。現在我也必須遵守諾言。我無數次在榕樹街小學門口轉,不知是沒有碰上,或者說即便是碰上了也不認識。我想請你幫助,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安排我和她見過面。
穆芙蓉這才覺得余莉莉長得確實有些地方像宇文勝。她說,你說得都讓我有點感動了,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們見面,不過也慌不得。那小芳呢?
宇文勝說,好奇心不是?我早把她安排在城里工作了,不過她丈夫不知道這些事。我和她只是偶爾通通電話。其余的事情你也就別問了。
穆芙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