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吆喝,把老陳從回憶中驚起。他一個高蹦起來,手腳并用登上褲子,趿拉著鞋,火燒屁股似的跑了出去。
退宿的司機師傅笑著問:“陳師傅,今天咋不劈塑料桶了?咋?身體不舒服嗎?呵呵……,聽慣你劈桶的聲音,突然沒了,還以為是半夜呢。”
“呵呵……沒有,沒什么的……”司機師傅的一句發自內心的關切話語,仿佛觸覺到了老陳的哪根神經,使原本身體中固有的某些最本質的東西,在頃刻間就遭遇了挑戰。這挑戰讓老陳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唉!”——這嘆息是老陳心里的嘆息,反映到動作上,只是一雙手慵懶地推開兩扇鋼管大門,然后又是雙手摩挲了一下有些發熱的面皮。
“嘀嘀-----”司機師傅用喇叭向陳師傅告別,然后一腳油門,直接上了國道。
目送司機師傅,抬眼看東方的天際,還不到日出的時候。如若往常,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對于老陳來說那是一種美妙的時刻。他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大門,然后熄滅通達旅館所有的照明燈。這當然包括纏繞在門柱上整晚閃爍不停的霓虹燈帶,還有覆蓋整個三樓,名曰“滿天星”的無數跳動著的小燈泡所組成的“燈海”。就在老陳熄滅這些燈的剎時,偌大的通達呈現出一片寧靜了,寧靜得似乎看見了天空的本色——白白的,蒼茫而肅穆;寧靜得能看見啟明星的光澤和那彎淺淺的新月;寧靜得似乎看見了墻角處,一株草正閃著晶瑩的露珠。沉睡的人們依舊沉睡在夢想,而我們的老陳就會踏著花崗巖條石鋪就的地面,拎著他賴以生存的家什——砍刀,走向通達旅館最深處……
“咔咔……”這刀劈塑料桶發出的聲音,空曠、有力,這曾是老陳生活的交響曲;而洗衣桶里發出硬幣摩擦的聲響則是“交響曲”之中的一曲悅耳的附加曲,給他平添了一絲美妙的心情。
然而,此刻望向東方天際的老陳,看到的是霞光在云層之中顯出的紫藍青黃綠,一輪噴薄而出的太陽閃著萬丈光芒。在這光芒萬丈照耀下,似乎一切都幻影上一層紙醉金迷的色彩了。老陳也感受到了這種色彩,只不過他感受的是:這萬丈光芒刺得他眼痛,甚至心也被刺痛了。
有那么一會的功夫,老陳想去拎了刀去后院劈他的塑料——那才是人間正道或者說是他老陳的正道。可是,當老陳目光一觸及那剛一夜未見,就如同割復生的韭菜一般,迅猛生長起來的廢塑料山,一股空前而莫名的倦怠,就如決堤的潮漫涌全身, 老陳垂下了他的頭。
“咔-----咔-----”中午的時候,老陳馬勺攧得也不是那么歡實了,有一下沒一下的,心不在焉。
“鐺 ----鐺----”叫勺聲也是有氣無力的。倆個小服務員面面相覷。她們不知道一向渾身都散發勃勃生氣的陳師傅遭遇過什么,今天這究竟是怎么了?
“嘩啦啦-----嘩啦啦”,午后的麻將聲依然亢奮,它們不會在意你老陳情緒的好與壞。
“快點!快點!”大塊頭敦促著矮個子。
矮個子手捏著一張牌——他有和牌了。看樣子是一個“大和”牌。所以,他也有些激動,捏著牌的手抖得厲害,以致往門前的牌中,連插了兩次都沒插進去,還碰倒了旁邊的牌。大塊頭看他這個樣子,嘴上就來了流氓嗑:
“我靠!我兜里有‘偉哥’要不?”
“呵呵----”
“呵呵---”
老板和眼鏡一齊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的老陳臉“騰”地就紅了,身子扭捏了幾下,最后還是站起來,向門外走去——他想起昨天在百年好合“開房”的那一幕:
“008”號房間。
僅僅容納一張床的房間,黑漆漆的,只有天花板上一盞貓眼燈發出的綠瑩瑩的光線。老陳閉了好一會眼睛才看清床上已躺著老板為他準備的“洋葷”。臨來時,老板對他說:“陳師傅,明碼實價:一個‘鐘’,四十五分鐘,888元。莫要辜負喲!”
這“888”真讓老陳心尖尖痛啊!那老板也料定如若把這錢給了老陳,老陳是高低不肯來此消費的。所以----所以----
老陳怯怯地上前,摸了一把,涼絲絲的感覺,這令老陳想起市場案板上那條條的豬肉半子。再看一眼那下垂的雙乳,這又讓老陳想起吊在那里半充盈的兩個豬膀胱。剛才在飯店,他還清洗了兩個,灌進了新鮮的豬血烹調呢。老陳有些寡味索然。
但是,終于終于按捺不住那“洋葷”挑逗,老陳雄風乍起!
那“洋葷”倒也對老陳不錯了,看老陳笨手笨腳的樣,就知道不是風月場中之人。但是,能對他出得起“888”元天價的身份也是不敢敷衍了事的。于是,“洋葷”拿出了看家本事:一張舌頭,從腳底開始一點點向上運行,如同螞蟻上樹般把個老陳戰栗得欲哭卻無淚。——卻道是老陳眼前滿是他馬勺中煮熟了的、變了色的、僵僵硬硬的豬舌頭。
——“油浸口條”,那可是老陳的特色菜啊!
老陳翻身坐起,他高低不干了。就覺得惡心,頭暈目眩。
好一會,老陳把情緒穩定下來,眼睛轉了轉,心想自己這一通“折騰”也就十多分鐘吧!老板交代四十五分鐘呢,我何不明天早上,精力旺盛時再來消費那剩余的三十分鐘呢。想到這里,老陳就把這想法給了那“洋葷”說。就見那“洋葷”呆呆看了他好久,才一會點頭,一會搖頭,最后竟赤條條跑到門口“計時處”,找那個負責計時的服務員,一陣比劃后又是生硬的漢語,服務員明白了她的意思。服務員看著單子,她也不敢做主,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情的發生。雖然她每天都在填著單子,記錄著每個小姐的做“鐘”個數,掌控著做“鐘”時間:
“001-----002----003----時間到。”狹長的走廊總有她喊“鐘”的聲音。也有小姐給她煙啊、化妝品啊,賄賂她提前十分八分喊“鐘”,但她輕易不敢的。曾有一顧客細心了自己的用“鐘”時間,出來后,一個電話打到經理那里投訴,并對她感慨道:“什么玩意啊?就連這也給咱縮水啊!這世道還讓人活不?”無不悲憤滿腔。
——她只經歷過這些,所以,她不敢做主。
“我給你向上匯報吧!”她說。
領班過來了,他是個挺帥氣的小伙子。聽她說明情況,笑了。說:“肯定不行。沒這規矩的。”
“可他說他是通達老板帶來的。你認識這個老板嗎?”
“哦?我也不認識。手牌多少號?我也向上匯報。”于是,領班把“老陳模式”,姑且稱之“老陳模式”吧!匯報給前臺經理。經理也不敢擅自做主張了,于是:
“喂?我是。什么事情?哦?多少號的客人?啊!通達老板領來的。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就見接電話的這位笑得直往鼻子上推眼鏡。白皙的面孔簡直就是紅布一塊。卻道是在通達打麻將中的那位“眼鏡”。
……
“呵呵----”看著老陳蔫蔫的背影,眼鏡說:“陳師傅害羞了,不好意思了。”
“呵呵----”矮個子露出他的虎牙,說:“別說,老陳腦瓜夠用。挺有創意。”
“哈哈哈----”大塊頭一陣大笑:“他就這點出息了!”
“這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通達老板慢條斯理。
(全 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