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fā)

 張先倫

一

 他住在繁華的城市。

二十歲了，他討厭自己滿頭的白發(fā)，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明白，他的父母，那兩個在大學里當教授的已經六十歲上下的人就是不染發(fā)也只是間或有幾根白色的銀絲，而他，從有記憶時起就是滿頭雪白。

教授夫婦曾帶著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yī)院，想讓他白發(fā)變青絲，沒用。

他懂事后也嘗試想把白發(fā)染黑，但不論什么染發(fā)劑染上去，最多就管兩天，也等于沒用。

教授夫婦已經放棄了讓他白發(fā)變黑的希望。

他也只能接受滿頭白發(fā)的現(xiàn)實。

二

他住在偏遠的鄉(xiāng)村。

他知道自己生下來就是滿頭白發(fā)，但他從沒有關注過這點。小時候他關注的是常常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和只差遮不住身體的衣裳，成家后他擔起了一個山里男人該擔的擔子，一家人的柴米油鹽搞得他踹不過氣來，他更沒有心思去管自己的頭發(fā)是白是黑了。但三十六歲那年，他盼了多少年才盼來的兒子降生不到半年后，他真正關注自己的白發(fā)了，他知道兒子跟他一樣是滿頭白發(fā)，他害怕哪一天自己的白發(fā)變黑了，也害怕哪一天兒子的白發(fā)變黑了。

三

暑假，他在家里閑得無聊，就上網。

一條尋人啟事一下吸引了他的眼光。

“自幼滿頭白發(fā)……”他趁兩個教授外出散步把自己的情況按提示傳給了指定的網站。

四

他終于找回了自己三十六歲那年被人抱走賣掉的孩子！

他終于找到了自己才出生不到半年就離開了的親爹親媽！

五

面對眾多的親友，面對電視臺記者的鏡頭，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兒子告訴所有人：“我家的白發(fā)是祖?zhèn)?！?/span>

不同地域許多坐在電視機前的人都吃驚地發(fā)現(xiàn)，電視尋親節(jié)目里這個老白頭自己也曾遇見過——他二十年來耗盡一切頂著滿頭的白發(fā)幾乎尋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幸好我長著滿頭白發(fā)！”兒子淚流滿面——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滿頭白發(fā)是一件令他無比喜悅的事。

六

夜晚，所有人都散去后，在四面透風的老屋里，老白頭輕撫著小白頭的白發(fā)。

“你……還是回你那城市吧！”

老白頭的聲音很低。

月亮透過屋頂一塊破了的瓦片，無聲地凝望著屋子里滿頭白發(fā)的這一老一少；屋外，偶爾有“滴答”的聲音，不知是葉尖的露珠滴落還是月亮在悄悄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