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香
我們都很討厭白菊香,尤其討厭她在面對顧客時的那幅賣相,只要有人站在她的攤位前,她的臉上總是掛滿了殷勤的笑容,為了多賣出幾斤菜,一張原本還算秀氣的臉上卻堆起了一些皺褶,眼睛還瞇成了一條縫,讓人看起來不舒服,最聽不慣的是她嘴里那不息氣的嗲聲嗲氣的聲音:我的菜可相因(便宜)了,沒灑過水的,撿又撿得(好保存),菜的質量和重量都實抵實嘎的,如果你約稱來少個半斤八兩的,我加倍償還,我天天都在這兒擺攤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信,你買了這次,下次你還要來關顧我,嘿嘿……。
我們這些倒菜大娘的菜價預先都是商量過統一價碼的,不說是中央文件規定過的雷都打不動的話,起碼是不可以隨便更改的,通常大家都遵守這個約定,可白菊香總是變著法壓低價格讓顧客往她那兒走。找他理論,她總說她情況特殊守不起,少賺兩個忙著銷完,趕著去給娃兒做飯。
干我們這一行的,本來就很辛苦,起五更睡半夜的,都想著能把利益弄得大大的,損失搞得小小的,可白菊香總和大家對著干。每天半夜三更起來,我們都到街頭巷尾去收菜,對那些打菜給我們的菜農,我們都盡可能地討價還價把價錢壓到最低,但白菊香總是用比我們高出三角兩角的方法把貨弄走,為了節省成本我們愛將打好的菜挑到河里去洗,說實話明知河水不干凈,起初也猶豫過,可是一想到利潤就顧不了那么多了,管它干不干凈呢?反正又不是自己吃。還安慰自己說:顧客反正要拿回去重洗過的。這白菊香卻不嫌麻煩就用大盆在水龍頭下放著大水淘,賣菜時,還對顧客說她是用干凈水清洗的,要別人一百個放心,明眼人都明白她這是在貶損我們,我們罵她缺德,她卻說:我絕沒有針對你們的意思,只是想我是農村來的,體會得了干農活的辛苦,也曉得城里人愛干凈,大家差不多些就算了,不是嗎?不管你如何罵,她就是不還嘴,還真拿她沒辦法。
菜市場每天總會有幾個放著音響要錢的人在攤位前路過,時不時的白菊香就會把一塊兩塊的錢丟進對方的錢缽里,有人對她說:你找兩個錢也不容易,你看那些要錢的樣子,有的人完全可以找點事賺兩個來養活自己,可他就不愿意失力,對這種好逸惡勞的人你還同情。白菊香卻說:我畢竟是好腳好手的,他們的身體不是少這點就是缺那點的,能下起臉要錢也有他不得已的難處,我出這點算不了啥子,俗話說修橋補路給別人好處是在積陰德唦。
她還愛管閑事,菜市場總有幾個熟悉的面孔經常在顧客的側左側右轉,一轉眼別人包包里的錢就變成他自己的了,我們見了都假裝看不見,怕惹不起。可她倒好,還對顧客擠眉弄眼的,示意別人留心自己的口袋。我們對她講:偷走的又不是你的錢,管弄多閑事干啥子,如果被那幾個混混曉得了,不收拾你才怪,說不定還要連累我們。她說:我很小心的,不提醒顧客注意,我的良心上過不去。
白菊香最不注意個人形象了,大碼碼的(大大咧咧),雖然大熱天守攤子的人都想穿薄點,可也不至于像她那樣不注意個人形象,你看她那個打扮實在是不雅觀,上身穿件寬體衫,兩坨白白的奶在胸口上晃過去晃過來的,穿條嘣嘣裙蹲下來撿菜,稍不注意就會出洋相,引得有些男人的眼睛瞄了上面又瞄下面的,我們都感到不自在,提醒她,可她倒好,不但不規避,反而哈哈一笑說:喂,我這個人熱起來最遭不住了,只是圖個涼快,沒有想那么多,話又說轉來,都一大把年紀的老婆娘了,還怕別人看?有人喜歡看就盡管看,說明我還有點兒看頭,如果別人看到舒服,對自己又沒啥子損失,管他呢,你說是不?哈哈哈。哎﹗她這種態度真是讓人哭笑不得,這種德性必定會讓人都把我們這些賣菜大娘都看扁了的。
最讓人討厭的是她簡直就像難泥巴上墻浮(扶)都浮不起來,她那個老公只曉得喝二兩和打牌,全家四口人全靠白菊香一個人賣菜的收入來維持,男人賭輸了就叫婆娘拿錢,要是拿慢點,就會把人打得鼻青臉腫的,有好幾次她被打了后,還青著臉去幫男人買煙,還照常擺攤子,又不怕別人笑,完全沒有骨氣,我們都看不過去,給她出主意想辦法要她如何如何做,可她從不把我們的話當回事,還說:我這條命是老公給的,當姑娘時一次砍柴摔在半巖上,是他冒著危險救下來的,他原來不是這樣子的,是公公、婆婆和二娃冬天在老家烤火時,三個人煤氣中毒都死了,才讓他氣成這樣子的,是我把他的獨丁丁送到鄉下去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怪不了他,要怪就怪我。
總之,白菊香就是這樣一個既燒不紅又打不扁的人,我們都認為與這種人打堆究竟是好呢,還是不好呢?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要么生氣,要么操心,要么就無可奈何,有些行為不知不覺中還會受到她的影響,我們都希望她能離開我們幾日,哪怕一天一好,讓我們的耳根清靜清靜。想不到的是,我們竟還真的等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白菊香回老家去收包谷,在她家的地旁邊,有兩個玩耍的小女孩不慎落入池塘,白菊香跳入水中撈起兩人后就再也沒有浮起來……
白菊香走了,再也見不了她了,得到這個消息,我們幾個賣菜大娘先是一怔,看著她擺攤的地方大家陡然想起她的好來,我們邊想邊哭,邊哭邊說:好人咋個那么命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