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又夢見了他
——石頂山起義系列故事之六
特別鳴訴:這是小說,是依據真實歷史所記,但是因為不是考究文章,具體人名地名多為化名,因而多無從考證,想要證明自己是文中人物之后人者,皆不能依此鉤沉。
“真的是你啊,哥哥?哥哥,你還活著?”菲兒仔細端詳,左看右看,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哥哥,真的想死人了,今天終于見到了你。”雖然來人一臉黝黑,一會兒覺得清晰,一會兒又模糊,他還是認出來了,“其實昨夜,我又見到了你。可是,你怎么變黑了?”
“我本來就沒有死啊!”
“可是那一聲爆炸……”
“那天,我是躲在石頭背后,把敵人炸了個屁滾尿流,”何三哥說著,走了過來,“好多敵人都見閻王啦!”
“哥哥,”菲兒一下子撲了過來,緊緊的抱著何三哥,淚水一個勁的流,“哥哥……”
“菲兒……”
“哥哥,你不要說了……”她緊緊地擠在何三哥的懷里,緊閉雙眼,讓淚水任性的流,她在聆聽,聆聽何三哥起伏的胸脯、聆聽他呼吸的節奏,她甚至在聆聽自己的自己的淚水,想把這淚水放大成,瀑布的聲音……什么話都不想聽,因為她,太需要安靜了。
“媽媽,我要尿尿!”
“山兒真乖。”菲兒一下子醒來,抱起山兒,“怎么又是一個夢啊?哥哥,我總是在夢中見到你!其實昨夜,我才在夢中見到你!”
“媽媽,你怎么哭了?”
“沒有啊山兒。快拉尿吧。”
“沒有,怎么會流淚?”
“媽媽流淚了嗎?”菲兒把劉河山放回床上,“這是媽媽高興。”
“高興也要哭嗎?”山兒拿起手帕,“媽媽,山兒給您揩揩。”
“高興也要哭。謝謝山兒,我的山兒好乖呦!”
外面已經蒙蒙亮,賣擔擔面的小販的邀嚯聲傳來,“媽媽,我想吃擔擔面。”
“好的,媽媽跟你買。”
前屋的劉寒也醒了,“山兒,你陪著媽媽穿衣服,爸爸出去買。”
“好吧媽媽,給山兒穿衣服。”
“來啰,山兒請!”一會兒工夫,劉寒就端來了面。
“爸爸請!”山兒端著碗,“爸爸,你沒有面?”
“爸爸不餓,爸爸不吃。”
“爸爸要吃!爸爸要吃!爸爸餓了!”山兒放下筷子,過來扭著劉寒。
“再去端一碗吧,”菲兒出來,“去吧,劉寒。”
劉寒有些遲疑:“就在家里吃吧,我正要煮點紅苕稀飯爽爽口,那面也太貴了。”
“去吧不貴,才兩分錢一碗。”她看著劉寒,“沒關系的,又不是天天吃。”
“好吧。”劉寒出去,“等等,再來兩碗。”
菲兒端起面,眼淚不知不覺的又流了下來。
“媽媽,您怎么又哭了?”山兒吃著面,抬頭望著媽媽,可是菲兒越哭越傷心,甚至放下筷子,伏在桌子上,哭出聲來。
“我知道你又上心了,要哭,就盡情的哭吧,也好舒心一些。”
山兒聽了,不知道劉寒說什么,只是過來趴在菲兒肩上,哭著說:“媽媽別哭,媽媽不要哭……”菲兒伸手抱起山兒“昨夜,我又夢見他了……”她又低頭望著山兒,“山兒真乖。”
一晃從石頂山出來,近三年過去了,山兒也一天大似一天。這天下午,太陽都偏西了,估計有四點過吧?街上行人漸漸稀少。“我們收了吧,劉寒。”
“今天才磨了三十多把,我們到那邊巷子走走吧。”
“好吧。”
好久沒有到這條小巷,沒有想到,這里磨刀的人還多,不一會就磨了四五把。一算來一共磨了四十來把。剛剛倒了水起身要走,一位老太婆過來問:“明天還來嗎?”
“要來要來!”劉寒扛著工具,牽著山兒,“明天還來!”
“山兒,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一襲秋風吹來,菲兒覺得怪舒服的。
“哦,我還搞忘了,今天是九月初三,我們的山兒都兩歲了!”劉寒很高興的俯下身望著山兒,“今天是山兒的生日,叫媽媽去割朒朒,給你慶生!好不好?”
“好!媽媽,割朒朒去!”山兒拉著菲兒,“媽媽走吧。”
“好吧。”她回頭叫劉寒,“你先回去吧,我帶山兒走走。”
“賣麻糖桿啰,一分錢兩根……”
聽到邀嚯,“媽媽我要買,買麻糖桿……”
走到攤前,菲兒不經意瞟了一眼攤子后面的墻壁,看見上面貼了一張布告,主要內容是:現在是國共合作了,經過國共兩黨開誠布公的努力談判,決定,全國軍隊和農工學商各界,統一在最高領袖蔣公中正的領導下,精誠團結,槍口對外、一致抗日。中國工農紅軍已經接受蔣公總統的命令,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軍”【注】,接受以蔣公總統為首的遠東戰區中國區的統一指揮。由于國共已經合作,所以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全體黨員,限期到各縣國民黨黨部登記,公開身份,接受任務,共謀合作抗日……
“老大爺,這要聯合共產黨抗日了?”菲兒把錢遞過去。
“是啊!這布告都貼了兩三個月了,你還不知道?”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知道這么多?只知道原來國民黨和共產黨打得很厲害的啊,拼死拼活的,怎么坐在一起了?”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抗日救亡是國之大事,街上也在宣傳,你怎么就不知道呢?”老大爺感慨良多,“就是,打破腦袋,畢竟還是兄弟嘛!外敵入侵,大敵當前,只有‘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共同對敵才是。”
“就是啊,在街上走著,聽到敲鑼打鼓、唱唱跳跳,有些人又把紙丟得漫天飛,不知道是在整這玩意兒。我還撿了幾張給孩子折飛機呢。”菲兒低頭看著山兒,“是吧?山兒。”
“是啊,媽媽最會折飛機啦!”
“幺兒啦!這是傳單,是宣傳抗日的!”老大爺說,“他小媳婦啊,你要好好看看才是。”
“就是,不認識幾個字,這我就沒有注意了。”
“你不識字?”
“粗糙識幾個,也讀不精,所以懶得讀。”
“你那男人也不識字?”
“也不識字,走了哈,老大爺。”菲兒叫山兒;“給爺爺做再見。”
“爺爺再見!”
“老大爺,您是合江人?”
“是啊,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老大爺,剛才您說幺兒啦,一聽就知道了。”
“喔喔,對對,離家都十多年了,這個還帶著,丟不掉。”老大爺擺擺手,“姑娘也慢走,小家伙乖哈,下回饞了再來!”
菲兒買好菜,回到家里。一會兒做好了飯菜:“山兒快來,吃朒朒啰!”
“媽媽,我要朒朒,我要朒朒……”他很快爬上了桌子,撈起一塊肉就吃。
“慢點山兒,有你吃的。”給山兒戴好口水兜,她回過頭對劉寒說,“給你說個事兒,國共合作了。”
“什么?”
“國共合作了,我也不相信,的是布告上寫著的。”
“國民黨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死對頭,跟他合作?不可能!”
“還要共產黨員亮明身份,到國民黨的黨部登記。”
“登記?呸!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我才沒有那么笨!”
“我也說不會合作,我們也不要去登記,聽李政委的話,他知道怎樣安排。但是,兩年多了,我們還是陷在這里動憚不得,組織上到現在也沒有人來找我們,把我們忘了吧?我們也應該對革命做點事啊!”
“那我們去找組織嗎?”
“我們是應該找組織了,可是……”菲兒也覺得很為難。
“可是,這茫茫人海我們上哪兒找啊?”劉寒說,“而且這孩子也才兩歲,這顛沛流離的事兒,他怎么撐得住?”
“就是,”菲兒也說,“山兒是太小了……”
“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一邊走一邊磨刀,望瀘縣方向走,每天走三二十里地兒就,到了一個場鎮就找好棧房(旅館),我就磨刀找錢,也能維持生計。”
“可是帶著孩子和家當,走二三十里地兒,都過午了,還磨什么刀?到了那個地方,萬一客棧住滿了,咋辦?”
“就是,是個難題。”
“我看還是這樣,我們在這里安頓著,組織上一定會來找我們,我們還是在這里等他個一年半載。”菲兒頓了頓,“到那時,孩子也就能夠大跑得了,如果組織還不來找我們,我們再去找,那時也好辦些。”
“山兒飽飽了沒有?”劉寒拈起一塊肉,遞到山兒碗里,“山兒吃朒朒。”
“不要了,山兒飽飽。”小家伙迅速下去自己玩兒。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菲兒他們驚醒。她睜眼一看,天已經放麻,就迅速穿好衣服,出來開門。
“你是做生意的吧?”一個壯碩膘肥的滿臉雪花般大麻子帶著兩個嘍啰。劉寒也起來了,在菲兒后面站著。
“您是?”
“這是俺們馬司令,這個地段歸他管。”一個嘍啰說。
“馬司令您好,請問?”
“是這樣的,你們好像幾天前才到?”那個嘍啰說,“那天,我看到一個男子,也許是你家男人,和你一道在湯家巷那邊磨刀,末了我就跟過來,原來你們在這里住。”
“是的,有兩月了。這就是我家男人。”
“嗯。”劉寒點點頭。
“哦,就是了,那天看到的就是他。”嘍啰說,“在這里住的,做生意要收份子錢和保護費,你們沒有做生意,就只收保護費。”
“你們不是政府嗎?那天有人來收了。”
“俺們不歸政府管,我們是民間落魂橋分舵。”
“你們也要收錢?”劉寒聽了,怒目圓睜。
“進去進去!沒你的事兒,去看著孩子!”菲兒把劉寒支開,回頭笑著,“不好意思,我那男人不懂事,馬司令呀,這保護費需要多少?”
“不多不多,就十塊。”嘍啰說。
“幺兒啦,十塊,太多了吧?”菲兒張大了嘴巴,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們磨一把刀才兩分錢。”
“怎么多?一年收十塊。”
“一年十塊也多了。”
“也多?俺們保護你們,要賺錢吃飯,現在是抗日了,俺們還要認捐。昨天上頭又說,要大家捐飛機了,屏賓一個縣就,就安排了一架飛機,你們沒有聽說?”
“還沒有。可,可是,我們是貧家小戶啊!”
“不要跟她啰嗦了!”馬司令一下拉開小嘍啰,發話,“念你初來乍到,我們也盡地主之誼,那半年就免了,就交八元,去把錢拿出來吧。”
“這就拿?”
“這就拿.買東西也是先錢后貨,老住戶都知道。”馬司令說,“這就管一年,明年的今日,我們再來收。”
“謝謝馬司令,謝謝!”菲兒戰戰兢兢的把錢給了他們,“馬司令慢走!”
“不叫馬司令了,滿街都叫我馬大麻子。寫張條子給她,落款、日期寫好,免得明年扯皮。”
“是!”
“這是我屬下茍二,你就叫他狗二哥,以后就他來收錢。”
“狗二哥您好。”
“不客氣。”
送走這幫人之后,菲兒趕緊關好門說:“我以為我們那里才有地痞流氓收取保護費,原來這城里也有。”
“所以說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嘛!”劉寒說,“要不是你攔著,我真想出去揍他們一頓!”
“揍他們一頓?這可使不得!我們在這里人生面不熟的,而且他們人多!俗話說,‘強龍不斗地頭蛇’,你跟他們牛什么牛?況且我們帶著孩子,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母子倆怎么辦?有了事一定要冷靜,要忍!”
“這幾天我天天看到你何三哥回來了,而且白天總是眼跳,俗話說:眼跳眼跳,就有喜到!我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已經近半夜了,菲兒還坐在堂屋,癡癡的想,不時與劉寒嘮叨。
“你說啊!你在想什么?”劉寒急了,“你也是,就這么婆婆媽媽的!”
“我在想……”菲兒癡癡地在哪兒傻笑,“算了不說了,你去睡吧劉寒,我再坐會兒。”
“哥哥啊,你的孩子都出生兩年多啦,你怎么不來看他一眼啊!”想著想著,菲兒的淚又流出來了,“我每天每夜都在想著你,我的淚水都已經流干了!嗯,假如你還活著那該多好啊,我們一起去打鬼子、一起去打土豪,分田地、一起去消滅國民黨反動派!到了那個時候,全中國就都解放了,我們就一起建設我們的新國家,那有多好!”菲兒想著,就又哭了。
“哥哥,我為你生了孩子,你應該怎么感激我?你說,那是革命的后代,是革命的火種,要我保護好他,你應該怎么謝我?我一定要好好的保護她、培養他,把他培養成一個大英雄,讓他像你一樣,端起突突槍,把憤怒的子彈傾瀉到日本鬼子的身上,傾瀉到國民黨反動派的身上,把他們統統消滅個精光光!哥你說是不是啊?”想著,菲兒又抹淚了,慢慢的進入夢鄉:
“哥,我好多晚上都夢見你,今天我真的看見你了。你是不是還活著?這些天,我眼睛在跳,心也總是突突的跳。你沒有死,是不是啊?你沒有死。我看見你一臉黝黑,一倒在床上就做夢,做夢就是見到你!”
“怎么,又流淚了?”
好像又不是何三哥,恍恍惚惚看到的那張臉似乎在告訴她,因為那是一張黝黑的臉:“我的哥哥很白凈的……”她想細看,可是又模糊了,是啊,怎么也看不清,“這是這么回事兒啊?”
一會兒,臉龐又清晰了,“是你!其實 ……
“昨夜,我又見到了你!”菲兒突然叫出聲來。
“什么?”前屋的劉寒突然被叫聲驚醒,“菲兒,你夢見什么了?”
“劉寒,我怎么就舍不下?”她翻身起來,外面已經蒙蒙亮,“昨夜,我又夢見了他……”
“媽媽,我要尿尿。”
“好的,山兒真乖!”菲兒抱起山兒,到茅房尿尿:“又是一個夢啊,怎么又是一個夢啊?哥哥……”
“菲兒,你還是不要想多了,人死不能復生,還是慢慢把他給忘了吧。”
“怎么可以?我越來越覺得何三哥沒有死,他還活著。不然,他怎么會托夢給我。”
“怎么可能呢?你是親自看到的,況且托夢給你,說明他死了,他去了陰間,陰陽相隔,才只能夢里相見……”
“你胡說!劉寒,再這樣,我就不喜歡你了!”
“好好,我胡說,我胡說!”
這時,“砰砰砰砰,砰砰!”外面傳來敲門聲……
【注】1937年八月二十二日,中國工農紅軍接受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不到一個月,九月十一日又改變番號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但是共產黨在一般情況下,都用“八路軍”之名,因為八路軍之名名震四方、“為敵人所畏,為國人所愛”,所以只有在與國民黨政府打交道時才用“十八集團軍”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