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姐姐說:“那個時候沒錢吃館子,看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面放在自己面前,香噴噴的,心里饞得直流口水。以我饑餓的程度,恐怕連面湯都不會剩下一點,我知道母親也是空著肚子,就挑了很少一點面吃,然后對母親說自己吃飽了,叫母親吃。母親說你不能吃這么少,吃這點怎么會吃飽呢,母親說什么都不肯坐下吃面,一直站在我身邊叫我繼續吃。我怕面條冷了不好吃,假裝說,我真吃不下了,你不吃我就將面倒掉。母親聽見我這么說,才端著面碗吃起來,連面湯都喝干凈了。”何姐姐一邊說一邊擦眼淚,我想將話題岔開,免得何姐姐那么傷心,看見何姐姐停頓下來,就問何姐姐:“今天王大哥怎么不來病房?”何姐姐說:“他們單位今天組織去城北中醫院體檢”。
何姐姐回過話后繼續說她和母親的事 ,我想何姐姐現在可能需要一種傾訴,憋在心里暗自傷心對身體更不好。何姐姐說:“我哥哥成家立業后,母親大部分時間都與我在一起生活,一直到母親八十多歲病世。從母親四十多歲生下我,一直到母親去世,我與母親在一起生活的時間最長,一直都是相依為命的感覺。母親后來的幾年時間,有點老年癡呆,一直是我在護理她,病情時好時歹。思維清醒的時候,就愛與我講過去的事,講我兒子小時候的事。思維混亂的時候,連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認識,叫我都是叫的其他老街坊的名字。記憶好像穿越了時空一樣,將來看她的我哥哥當成是早已去世的父親,有段時間沒見著我哥就總是問,你父親到哪里去了,怎么這么久不來看我。” 何姐姐說起她母親病重那段時間的事,很傷心,幾次說到傷心處說不下去,停頓下來,不住嘆氣。
我和梁姐姐都說,老人家吃了這么多苦,還這么高壽,真不容易。你也盡到了一個女兒的孝心,一直陪著你母親。 何姐姐說:“我母親到了后來誰都不認識,有時連我都不認識,只認得她的外孫 。再糊涂的時候你對她說起她的外孫,她都知道。有段時間,母親病重,我和哥哥嫂子都陪在她身邊,有幾天看她精神狀態挺好的,思維也清醒了好多。我單位組織了一次活動,我尋思母親的精神也好很多,去參加活動只耽擱半天時間,活動結束就立刻趕回母親身邊。誰知就是這半天時間,母親去世了,永遠離開了我。我與母親相依為命了大半輩子,到最后沒有為她老人家送終,我一直在責怪自己。看見她的身體狀況明明好了許多,誰知就恰好在我耽擱的半天去世了。就那點時間,我與母親陰陽相隔,再也聽不見母親的聲音,再也叫不醒她”。
何姐姐說到這里,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悲傷,嚎啕大哭著說:“誰知道母親就這么走了,早知道我就不去參加活動,一直守著她。這么多年過去,我一直都很自責,覺得對不起她老人家,我后悔得腸子都悔青了”。何姐姐眼睛哭腫了,哭得鼻尖通紅,一直抹淚。
我和梁姐姐也眼含熱淚,跟著何姐姐傷心,我一邊流淚一邊安慰何姐姐,我說:“何姐姐,老人年齡大了,終歸有這一天,重要的是你一直陪著你母親,這么多年,你一直在盡孝心,有你這個女兒,你母親的晚年其實很幸福。你別太自責了”,梁姐姐也在一旁點頭說是。后來我們三個誰都沒有說話,各自收拾著自己的心情,也怕說到哪里再一次觸動何姐的心事。其實那個時候我們三個人心里都不平靜,各自都在想著自己的事和何姐的事。
我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何姐姐,心里感慨萬千,是怎樣的母女情深,使得何姐姐在母親去世這么多年后,還如此思念自己的母親。何姐在母親面前盡孝那么多年,說起母親的離去還在嚎啕大哭,泣不成聲。我和梁姐姐與何姐姐一樣,還沉侵在何姐和她母親的生離死別中,還在感動于何姐姐對母親的令人動容的孝心中。劉醫生走進了病房,笑瞇瞇地問過梁姐姐的病情,又問我。我望著劉醫生說話的時候,劉醫生看了我又看梁姐姐,再看何姐姐,然后說:“你們三個怎么啦?”我和梁姐姐幾乎是同時說:“剛才聽何姐姐說起她母親去世的事情”。
劉醫生點了下頭,十分理解地望著我們笑笑,接著對我說:“你明天上午輸完液體可以出院了”。我一下子懵了,每天在病房聊得開開心心,壓根還沒想過出院的問題。盡管住院的前兩天,由于要做一系列的檢查,臨近中午才開始輸液,輸完液體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中午飯沒吃成,還得趕時間餓著肚子乘車去幼稚園接孫女,然后送孫女去其他地方學舞蹈。陪孫女學完舞蹈回家已經是晚上七點鐘,還要獨自做晚飯,忙得暈頭轉向。還是覺得在病房的時間不難打發,每天期待著與兩個病友相見,天天都要上演難舍難分的一幕。不像以前生病住院,每天如坐針氈,時刻盼著出院。
劉醫生見我嗯嗯啊啊半天,沒有回答個名堂出來,以為我害怕出院后皮膚又出現過敏癥狀。我進院的時候一直對她說,在外面治療了很長時間,反反復復出現過敏癥狀。劉醫生笑笑說:“看你自己,還想鞏固一下的話也可以再輸兩三天"。聽見劉醫生這樣說,我才反應過來,弄清楚是叫我出院,每天忙得跟什么似的,可以出院了當然是好事。我笑著說:“出院,我明天出院,”劉醫生說:“那我現在去將出院手續辦給你,明天輸完液就可以辦出院”。又回過頭去對梁姐姐說:“我將復查的單子開給你,你明天檢查后再確定能不能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