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站在這個山腳，雙腳結結實實的踩在這個岔路口上，對面那座土房子就在眼睛頭了。但他還是不想回家。不用說，對門那土房子就是他的家。 -
真不想回家！ -
一想起回家就有太多亂七糟八的東西淤積在心頭。但是，他確實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去，這才發現混了這么些年，多么可悲，多么沒出息。除了家以外，居然再沒落腳的地方了，更別妄想三窟四窟了。 -
一談起回家就期待，就歡天喜地狀態不是沒有過，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每每想起來，總覺得那么遙遠，不真實。“真有過嗎“，他很多次懷疑過。那時候他還不大。 那時候他還在念初中，不知道多少次到過這個岔路口的時候，父親就在前面的拐角處等著他了。父親站在那里，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臉上每次都是不變的微笑，帶著點慈祥。他在父親的注目下里走到他面前。“我就知道我娃娃回來了，我聽見對面有群學生一路說話一路走過來，我聽見你說話了，我識到我娃娃的聲音，就出來等，才站在這里，你們從下邊的溝溝頭上來了”。 -
父親取下他的書包，拿走大包小包的臟衣服，臭襪子，臭鞋子，跟在讓后面。他們一前一后就這樣走過這個山壁，從那塊菜地的側邊過來，再過這條寬寬的田埂，就到家了。 母親已經把飯盛上了，還冒著熱氣，他迫不及待就要抓菜吃，母親堅決不準，她從鍋里打來熱水。她責怪他： -
“你咋就沒個學生的樣子呢，咋老是不洗手就吃飯呢？” -
母親做和父親分別坐在桌子兩邊看著他，他什么也不管，坐上桌子大口大口地吃著。
“慢點吃，你就像牢房頭放出來的，沒人跟你搶”，母親又在嘮叨。
他懶得搭理他們。而他們總是在一邊問些他些不想回答的問題，比如在學校吃得飽不，有沒被老師罵，怎么又不洗衣服呢？他有時回一句，我嘴巴沒空說話， 他們就不再問了。 看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父親說：“就知道你娃娃回來要吃肉，今天商店正好有肉賣，我就割了一塊回來，今天明天都有得吃，別吃得太多，小心下頓就吃不下去了”。 -
今天父親沒有來迎他。 -
他根本就沒有在家。 -
對于這樣的場景，在再一次的回家的路上，在他心里已經有了個大概。但還是希望能在這次看見母親，看見母親正煮飯，燒水，或者她正坐在門口等著他回來。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終于又看見老屋了，老屋很蒼老了，讓他意識到自己很久沒回家了。沒人住的老屋，房前屋后雜草叢生，甚至長到了臺階上，墻埂上已經長滿了青苔。只有屋后的竹子長得很茂盛，冬天都來了大半，但它們仍然郁郁蔥蔥。經過霜打，老了的葉子正在脫落，掉在房子上，白茫茫的填滿了一條條的瓦溝。有幾縷竹子葉子長得太茂盛了，竹稍撐不起，倒在了房梁上。偶爾來些風，它們被風掀著一起把房梁上的瓦掀翻，房梁就裸露出來了，歷經風霜雨雪，日曬雨淋，房梁破損了，甚至在破損的地方長了幾從小草，但是它們禁受不起風霜被凍死了趴在房梁上，一陣西風吹過，在寒冷的冬天里瑟縮顫抖著。 -
不知道屋里又會是什么樣子。可惜的是，門都被一把把銹跡斑斑鐵鎖鎖緊了。更惱火的是他沒帶鑰匙！ -
天色禁受不起路途的折磨，漸漸地暗下來。冬天的鄉下很寧靜。天上沒有星星，地上霧氣正在升起來，四周的山崗漸漸變濃變成了黛青色。
對山一群鴨子在李大毛的吆喝下嘎嘎叫著回巢去了；周大毛在門口亂吼，被他老爹給罵了。鄰居們家里燈光漸漸亮起來，炊煙升起來了，還有碗筷碰撞叮當的聲響，人們是要吃飯了。 -
真沒想到家變成了這個樣子——蒼老狼籍的老屋和銹跡斑斑的大鎖。 -
趕了一天的路了，人很疲憊。不能等了，他揀快石頭，遲疑著，最終還是只好破門而入。 -
久沒住人的家變化實在太大了，蒼老的墻壁被雨水沖出一道道黃白的槽，有的甚至深深的裂進去了，從昏黃的光線里可以看見泥土很干燥。墻更被老鼠啃壞，墻壁便搖搖欲墜地想垮下來。長期的水滴在地上刺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坑，走路也得小心才行。電燈早在不知道以前的什么時候就不亮了。好在房頂上不少破瓦漏縫，可以透露出些昏暗的光線。摸著黑，好不容易到達里間，卻觸及到床板上冷颼颼的鋪草原來是濕的，床沿上積累著塵土，只得尋找另外的床。找到另一張床，卻沒有光照明弄鋪，一手摸去，碰到軟軟的一包東西，唧唧叫著，拿過來一看，原來是一窩老鼠崽子。 -
一切弄畢，也不知道是因為路途的勞累還是因為家這個現實的不如意，竟然忘記了大半天沒吃飯，也忘記了喉嚨干涸難忍，于是和著衣服，和著饑腸轆轆的胃，他倒下床便昏昏睡去。半夜，饑渴難忍，終于又醒來，才發現自己沒有吃飯，也沒喝過水。再也睡不著了，起來做飯吧，肯定沒米，燒水吧，水缸里的水肯定也不能用了，或者說有沒有水也是個問題。 -
管他的，等明天脫點米，挑點水，整理好電線路。將就點，也許我一個人同樣可以在家里過個好年！他在心里這樣想著。枕著這樣的想法，雖然沒能再次入眠，還是很容易熬到了天亮。 -
天終于明了，跑到水井里捧了幾捧水喝了。打開糧艙，看見糧艙干凈得很，一粒糧食也沒有，才想起父親早來電話說過，糧食都處理了。 -
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家里真的找不到可以讓他可以留下來的依據了。 -
只好又拿起包袱，朝那條石板路走去。在這條石板路的岔口，有過無數次多次離家的經歷，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狼狽過。該去哪里呢？親戚家？學校？工地？ -
真的就住不下去了嗎？他心里一陣陣心酸和不舍。突然之間，心里躥出一團火，五臟六腑滾滾地燃燒著。“我就不信我一個人在家里住不下去，我就不信買不到米。” -
他轉身往回走，放下口袋，朝鎮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