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那幾天,盼盼常到村口的馬路邊玩。零零星星的鞭炮聲不時在空中回響,心急的孩子們對過年已經等不及了。
馬路上有三輪車開過,車上坐滿了人。旅行箱,背包,或者大包小包年貨堆滿了車廂。偶爾駛過一輛摩托車,男人開車,女人坐后面,小孩在兩個大人之間或在男人前面,手里不是拿了氫氣球就是風車、棉花糖之類的好吃又好玩的東西。過往的都是別人的爸爸媽媽媽,盼盼感覺與自己無關。她偶爾偷偷瞄一下過往的車輛行人,便裝著玩石子和草葉的樣子,不去看他們,只聽得突突突的聲音遠去。
盼盼知道爸爸媽媽今年過年又不回來了,但她還是常常來路邊玩,希望奇跡出現。就像電視上演的,本來好人要被打敗了,突然出現一個奇跡,好人把壞人打敗。“奇跡”兩個字是上學期老師才教的,所以她記得這個詞。
盼盼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么給她取這個名字。她已經盼了三年,三年沒有見過他們了。電話倒是經常打的。每次公公接完電話都叫她去接。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對父母的印象有些模糊,只輕輕地叫了一下,那頭說什么,她都“嗯-嗯-”地答應著。無非是要聽公公婆婆的話啦,好好學習啦,給你買好東西回來啦等等。其實她心里有很多話要說,只是對著冰冷空洞的話筒,她說不出來。跟公公婆婆說的話可多了,老師呀,同學呀,隔壁秀秀家的事呀,祖孫三人在一起時又熱鬧又樂呵。
盼盼很乖巧,從不亂跑,更不敢跑到那口魚塘邊玩。說起這事,盼盼心里一直害怕著。
去年夏天,同村夏家的七、八歲的姐弟倆雙雙落水淹死。都說是中了邪,不然怎么會一起淹死呢?姐弟倆的父母在外打工,夏公公夏婆婆在山上薅苞谷,來回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得到消息回到家,姐弟倆的尸體齊齊擺在草地上。老人哭得死去活來。后來姐弟倆的父母急急從廣東趕回,又哭得死去活來,一家人的哭聲把整個村哭得凄風慘慘的。那時,盼盼一直在婆婆懷里瑟瑟發抖,像是害病打擺子。婆婆沒讓她去看現場,只是從大人們臉上讀到透入骨髓的傷心和恐懼。事后,聽公公說,姐弟倆的父母對夏公公夏婆婆發了狠話,從此再也不回來了!連個孫子都照看不了。夏公公夏婆婆不再上坡做活路,沉默寡言,目光呆滯,在家摸摸索索的,不知在干些啥。公公說,怕是要瘋了。
盼盼怕,怕看見魚塘,怕中邪,怕見不到爸爸媽媽,怕爸爸媽媽對公公婆婆說狠話。在她心里,公公婆婆比爸爸媽媽還親,可她還是盼著爸爸媽媽過年時回來,給她買來好東西。好東西是什么,其實她并不清楚,盼盼有樓房住,有漂亮衣服穿,經常吃好吃的,還有一個毛茸茸的玩具狗熊陪著她睡覺,在她八歲的腦袋瓜子里,實在想不出什么好東西來。她倒是羨慕秀秀。
前段,秀秀爸從浙江開回了一輛轎車,黑亮黑亮的,漂亮極了,聽說還要在村里建一個竹編廠。秀秀爸去學校大門口接秀秀,和老師有說有笑,老師把秀秀的手牽著遞給了他。盼盼躲在教室里,使勁揩眼睛,不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秀秀興奮地笑著,回頭來找人,盼盼知道是在找她,平時兩小姑娘就是約著上學放學的。沒有找到盼盼,車開走了。盼盼知道老師也是喜歡自己的,常常摸摸她的頭,問她學懂沒有,爸爸媽媽回來沒有,鼓勵她好好學習。老師對全班同學說,我們要多關心留守兒童。盼盼不懂什么叫留守兒童。她只是多么盼望爸爸也來接接自己,不用開轎車,開開摩托車、走走路都行,和老師說說自己的學習情況。可是,她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老師還不認識自己的父母哩。
幾天前,爸爸打電話,說今年不回來了。來回花費大不其說,回來后,親戚們總要叫上賭一回,自己沒有那么多錢去輸,會很沒面子的,再說盼盼媽身體不太好,趁過年廠子放假,好好休養一下。寄了三千元錢給家里過年,多給盼盼買點好吃的。
那晚,盼盼在被窩里抱著狗熊偷偷地哭了。公公在她被子上拍了兩拍,嘆了一聲氣走開。盼盼越發傷心啦!她不信,不信爸爸媽媽不想看見她,不信他們不會回來。再不回來,她就長高長大了,都認不出來了呀!從小到大,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就過年那么幾天啊!再說,再說可以到秀秀爸的竹編廠打工呀!
所以,臨近過年,盼盼常常到村口的馬路邊玩,盼著奇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