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名字叫子春,出生在北方的小山村里。我出生那年,上面已經有三個姐姐了。父親盼望我是一個男孩,但令人失望的是,我還是一個女孩。父親黑著臉,一把抱起我,拎來一桶水要把我淹死。也許老天不該絕我,我的哭聲讓母親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掙扎地將我搶了回去。將我護在身后,只一句話:“先掐死我,再帶走孩子!”父親惡狠狠地看著我們母女倆,山村沉重而艱苦的生活擔子,讓這個剛強的漢子變的面目可憎!
我雖然是個女孩子,但生就天不怕,地不怕,是男孩子的性格,母親也把我當男孩子養。我在村里出了名的淘氣,我成天和男孩子們玩耍,夏天和他們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鮮魚!皮膚曬的如同非洲人一般黝黑發亮。冬天,我和父親上山打獵,我奔跑的速度如同野馬一樣迅猛,我的勇猛和機靈讓父親也對我另眼相看。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搗蛋鬼!鄰家院子里種著很多向日葵,我和伙伴們看著眼饞,就乘著大人們午睡的時候,翻過鄰家低矮的院墻,將還沒有成熟的向日葵都折下。望著折下的一大堆的向日葵,我們犯了難,吃不了這么多,我眼睛咕溜一轉,想出鬼主意,把向日葵全部扔進鄰家的茅坑。我們以為這樣就會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不到晚飯的時候,鄰家的老奶奶就找上門來。
老奶奶沒牙的嘴說話直漏氣,顫巍巍地向父親告狀:“你家春啊!太……太不像話了,哪里是女娃兒,簡直就是混賬小子!真是造孽啊!”老奶奶邁著小腳不依不饒地拉著父親去看向日葵,那滿院的向日葵只剩下光禿禿的桿子。那墻角臥著的大黃狗呲著牙沖我直叫,那腿走路是一跳一跳的,那是我們用石塊打傷的。父親陰著臉,狠狠地瞪著我。消息如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小山村,不一會兒,院門口就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許多人家都來告狀,有的說我們把他家的菜園子毀掉了,還有說我們把他們曬的紅薯干全倒進豬圈了,還有的說我偷了他家的雞……
父親氣極了,就把我捆在大樹上,用鞭子使勁地抽我,我一聲不吭,仰著臉望著父親,父親氣得直罵,真是冤孽啊!并不準母親給我解開繩子。他坐在門檻上盯著我,我餓了一天,肚子直唱空城計,前半夜還好,我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后半夜就睡不著了,又冷又餓,父親回屋里睡去了,月亮也慢慢隱退到云層里了。冷不防,月影下站著一個人,慢慢向我走近,是強子,我的小伙伴,他手里拿著一張菜餅子,塞進我的嘴里,我顧不上說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得太急,沒吃幾口,我就噎住了,強子笑了笑,麻利地跑到小河邊,用一片大荷葉包著水捧了回來。那一夜,我覺得菜餅子是世界上我所吃過的最好吃的美味。
強子是個男孩子,卻很靦腆,像極了女孩子,話還沒說臉就紅得像蘋果.村里的老人們常說我們倆投錯了胎。干壞事都是我躥騰強子的,他不說不去,也不說去,但只要我去,他就屁顛屁顛地跟著我來了,活像我的影子。母親暗地里笑我,說我一小丫頭片子,竟把一幫小男孩指揮的團團轉,父親只是嘆氣,這丫頭以后長大了,怎么辦?嫁都嫁不出去啊!
好了傷疤忘了疼,沒幾天,我就將挨打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我又開始像頑猴一樣的上躥下跳了,村口的荒地里埋著逝去的先人們,看到墳頭常有人來拜祭!上面有供品,我和強子偷偷把供品扔到河里,把蠟燭拔掉。還把墳頭插著的白紙串子取下.扔進村口的樹林里。過了些日子,村里的雞鴨得了瘟疫都死光了。那些迷信的大人們發現墳地的供品與蠟燭不見了,說村里有鬼怪來了,村子一定會災難的。我聽了偷偷地樂了起來,才不信呢!我每天照常和伙伴們瘋鬧。
我家養著一條狼狗,名字叫妞,其實是一條狼崽子。是一年前我和父親在山上打獵時發現的。母狼不知去向,小家伙在樹叢里很可憐,餓得嗷嗷直叫。瞪著烏黑的眼睛盯著我。我抱著它回了家,對村里人說是狼狗。從此后,它就成了我和強子的跟屁蟲。強子很喜歡妞,有好吃的就偷偷拿來給妞吃。這妞雖然是狼狗,但很聰明,跟著我和強子,沒少干壞事。有一次,我和強子在河里摸魚。一轉身,不見了妞,只聽見不遠處的河面上噼里啪啦的水聲,我急忙跑過去看,這妞嘴里正叼著一只野鴨子,快速跑到我這里,丟下鴨子又跑了,強子樂得不行,捉起正在撲騰的鴨子,不一會兒,妞又叼來一只。又跑回去了,可這次,好長時間也沒見妞回來。
我心急了,跑過去看看究竟,這妞竟偷偷在一棵大樹下正吃得歡,妞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只野鴨子,滿懷深情地看著那鴨子一眼,然后,大吃狂嚼!不一會兒,便吃得精光。還剩下一只鴨子,和一地的鴨毛,我忍不住想看看,這妞怎樣收拾戰場。不想,這妞不急不慌用后腿刨開一個土坑,把鴨毛全部用嘴拱進土坑,然后把土埋好。到另外一棵樹下再刨開一個坑,把吃剩的那只野鴨子埋在里面。最后不忘在上面再打幾個滾。把土堆壓平,又撒泡尿留下氣味。再把狼嘴在野地上狠狠蹭幾下。這才撒著歡跑了回去,我看的是目瞪口呆。我和強子偷雞的那套它學的分毫不差,我忍著笑回來告訴強子,我和強子笑彎了腰。那一天,我們收獲很多,有野鴨子,有鮮魚!
時間久了,這妞成了我和強子的聯絡員。我只要找強子,只叫一聲強子,妞便飛身去找強子,不一會兒,準是跟著強子來了。村里人都怕這條狼狗,沒人敢惹我們,有一次,有人和強子開玩笑,拍打了強子一下。這妞一下子就撲到那人身上,要不是強子拉的快,妞就下口咬了。那人嚇壞了,再也不敢和強子開玩笑。這妞很通人性,強子家對面住著一戶人家,那家的女主人是出了名的潑婦,素日因為一些口角和強子的媽媽吵架。這妞記在心里,每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便不見了妞的蹤影。我很納悶,這妞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偷吃去了。幾個月后,一天清晨,便聽見那潑婦的叫罵聲,隔著一條街都能聽到,說誰家的狗天天在她家門口撒尿。我知道是妞干的壞事。強子不準妞再去撒尿,可是,這妞是雷打不動照舊去。
妞成了我和強子之間的紐帶,村里人都說,這妞見了強子,比見了我這個主人還親。我二伯家蓋房,把妞拉去看門,妞去了三天,二伯喂什么都不吃。每天就是趴在大門口看門,二伯急了,以為妞生病了,讓我去看看妞。我和強子匆忙拿了些食物來看妞,這妞一見強子,竟臥在強子的身邊不肯走。強子用手拿著干饅頭喂妞,妞是餓極了,幾下就吃光了。二伯打趣道:“春啊,還是把你的妞帶回去吧!在我這非餓死不可!”沒有辦法,我和強子把妞帶回家了。妞歡喜的如同孩子似的一路活蹦亂跳!
那一年的秋天,由于下了很多天的暴雨,河里的水暴漲,村里的男女老少齊上河堤,如果不加固加高河堤,河水會漫過河岸,那村里的莊稼地就完了,這一季的糧食就要絕收。村長張大叔帶著男人們跳進冰冷的河里,排成一隊人墻,傳遞著婦女們裝好的一袋袋沙子,堆在河堤邊。那河水漫過男人們的胸口,那大雨如同瘋了一樣一直下著。汗水混著雨水將人們的視線遮擋!男女老少都是一身的黃泥,看著那激動人心的場面,我坐不住了:“強子,跟我去搬沙袋去!”強子紅著臉悄聲說:“我媽不讓我去,說太危險!”我羞他,誰不去就是孬種!我不容他說話。一把拉著強子偷偷溜到河岸邊,妞一聲不吭地跟在我們后面。河水又開始漲了,強子裝了一小袋子沙子,抱了過來和我一起拋向河邊。
都扔了好幾袋沙子了,我不禁洋洋得意起來,站在岸邊往水里走去,想探探水的深淺。不想,我腳下一滑,我被沖進河水,我的身子往下沉,強子撲通一聲跟著跳進河水,妞也跟著跳進水里。水流很大,我使力掙扎著,只感到強子奮力將我拉起,將我推向河岸,妞咬著我衣服死命把我往河邊拽,我使勁拉住河岸邊一棵柳樹,妞咬著我的衣服慢慢把我拉上岸。一回頭,卻不見了強子的身影,那水流如同無情的魔鬼將強子沖向漩渦里,我哭喊著向鄉親求救,妞看著喘急的水流,發出了第一次真正的狼嚎叫……以前,它是從來不叫的,所以鄉親們都說它是狼。這一次,它的叫聲竟是令人心酸。我分明看到妞眼中有閃亮的淚珠在閃。接著,一躍跳入水中,向強子的方向游去。有幾位鄉親聽到我的哭聲和妞的狼嚎聲,一起跑了過來,幾個男人試著下河卻被激流逼了回來,又一個更大的水浪翻過來,我只看到強子被吹遠了,妞也被水浪卷走了,我瘋了一樣順著河岸跑了起來,猛然,我眼前一黑,一個跟頭跌了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轉眼,時光飛逝,我長大了,帶著愧疚的心情離開了當年的小山村。從此以后我不敢回家鄉,怕看到強子父母那呆滯的眼神,怕看到妞那遠去的影子。自從強子不在人世以后,我無時不刻承受心靈的折磨,小時候那份不怕天不怕地的性格變的溫順了。我成了家,有了女兒,但對強子和妞的那份歉意一直在心底不可忘懷!每年的清明,我都要去附近山里的廟里去還愿!今年依然不例外,我和朋友走在上山的路上。
[二]
這里是秦嶺深處的大山,連綿不絕的秦嶺山脈如同沉寂的巨人,靜靜地注視著塵世的悲喜沉浮。又猶如兒時母親溫暖的懷抱,我急切想與它相擁!與我同行的好朋友名叫影兒,是位喜歡登山旅游的女子。她有著一頭黑如綢緞的飄逸長發,用發繩高高束起,如同大山的瀑布飛泄而下。明亮的眼睛如同清泉一般清澈,豐滿的身體卻是格外敏捷和活力十足,影兒三十七歲了,四年前因老公變心,導致影兒與老公離婚。影兒自己帶著孩子獨自生活。是很獨立自主的女子。
我們行走在茂密的叢林中,原始森林的氣息撲面而來,是一種清新而神秘的味道,林中不知名的小鳥張著翅膀撲棱棱地飛上飛下,天氣悶熱而潮濕。腳下有些滑,地上的蒸氣正在慢慢揮發,猶如進入熱帶雨林。顯然,這里昨天下過雨。兩旁的樹藤與不知名的野草纏繞著,有些葉子長著尖尖的刺頭,毫不客氣地劃打著我的臉龐與胳膊,不一會兒,我就感到臉龐與胳膊火辣辣的疼。我后悔沒聽影兒的話,穿上長袖衣服,這下滋味真不好受。
再看影兒正揮舞手中的棍子上下抽打擋路的野草,開辟一條新路。從清晨到現在,我們走了四五個鐘頭了,我走的有些力不從心了,慢慢有點跟不上了,再看前面的影兒,依然腳下生風的往前走,一點也沒停的意思。我加緊幾步趕上影兒,拉住她的背包輕聲問道:“影,你以前來過這里嗎?我們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走了半天了,也不見你所說的寺廟?”影兒調皮的對我回眸一笑:“我要說沒來過,你能跟我來嗎?我只聽朋友說,這座山有一所寺廟,香火很旺的。許多人都說許愿很靈的,好多人都來過的”。
我有些埋怨地說:“這深山老林的,我們走迷路了怎么辦,我以前給強子祭拜,都是附近的山,沒走過這么遠的深山老林里。”影兒夸張的沖我做鬼臉,然后熱切地擁住我的肩膀,“春啊!虧你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性格,長大了卻是沒出息了!這點路算什么啊!我走過比這多十倍的路!”說完,她伸手幫我背起了背包。又把另一只手遞給我,充滿挑釁的對我笑著,我對她的挑釁不屑一顧,真的是走累了,我一下子坐在地上,不想起來,影兒也慢慢挨著我坐下來,遞給我一瓶水,我一口氣喝完水。影兒自己也打開一瓶水慢慢喝著,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我的心里默默念著對不起強子,今天也許找不到寺廟了。每年的今天都是給你上香的日子,而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影兒看出了我的悲傷,“春,我只想讓你開心,沒想到這條路這么難走,都怪我記錯了路,我記得就是這條路啊!”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沒事的,影兒,強子是我一生的痛,我欠他的太多,我無法忘記他。”影兒嘆口氣道:“春,你以前常對我提起強子,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能忘記他嗎?”我用手輕輕將她身上的雜草取掉,站起身來,面對大山大聲呼喊“強子,我來了,你聽到了嗎?”空蕩蕩的山谷里傳出我的回音之后,寂靜的大山無語了,只聽到遠處山谷的流水聲,那樹影兒透出陽光的光暈,一晃一晃的。影兒若有所思低下頭去,嘴里喃喃念叨著:“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有一個可以讓你一生牽掛的人,而我的心中,永遠都是恨。老天對我真不公平!”說完,她狠狠地用手將身邊的野花一朵朵拔起,然后,又慢慢拋向天空,我明白她心中的苦痛,四年前,男人離她而去,拋下家和孩子及一切,與另一個女人遠走天涯。從此,影兒視婚姻為仇敵,誰也不敢再提婚姻這兩個字。唯有每星期周日的爬山,才能讓她忘了一切,她喜歡上了大山,她寧愿獨身,也不愿面對這傷人的婚姻。
休息了一會,我們又繼續上路了,走了兩個小時了,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中午的陽光很毒,曬得我的皮膚生疼,我們在樹林里轉悠了很長時間了,轉來轉去,又轉回老地方了,我迷茫的望著大山,何時能走出去啊?影兒拉著我又走上另一條路。我們順著有水流過的路走了好久,終于,我們鉆出樹林里,來到一塊平地之上,我的視野馬上開闊起來,那窮崖絕谷如同立體電影一般就在眼前了。清爽的涼風徐徐吹來,我身上的燥熱馬上消失了。我閉上眼睛很舒服的享受著,忽然,聽到影兒的歡叫聲,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在不遠處,有一所寺廟靜靜的在山頂上聳立著。我很驚訝,我們真的找到這所寺廟了。我和影兒一前一后急忙向寺廟奔去。
來到寺廟門口,就看到從里面跑出一條黑狗,歡快的在我的腳下打轉,很像我的妞兒。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殿堂里飄出裊裊煙霧,我只聽到隱約有和尚的誦經聲,伴著木魚的敲擊聲,在這幽靜的大山里,如同一幅悠然的畫卷。我們信步走入廟門,這是一座很清雅的院子,小院收拾的干凈整齊。正中是殿堂,殿堂門口放著一座香爐,上面插滿了香蠟,左右兩邊是廂房,有棵老槐樹彎著腰站在一邊,上面纏滿了許愿人的紅繩子,遠遠的望去,小院里的那一抹紅色,如同秋天的紅葉一樣鮮艷奪目。
我們進入殿堂跪拜在地,我閉上雙眼,雙手合十,默默為強子祈福,當我和影兒起身的時候,有一位和尚慢慢走到我們的面前,手里拿著一串佛珠,在他抬起頭的那一刻起,我幾乎驚呆了,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強子,他們的眉眼是如此的相像,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強子,是你嗎?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那和尚沒有看我,只是雙手合十,輕聲道:“我只是出家人,不聞塵世煙火!不知施主打聽何人?”影兒忙上前解釋道:“師傅莫怪,我朋友太思念她兒時的朋友,認錯人了,師傅多包涵啊!”說完,用手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走出了廟門。身后傳來師傅的聲音:“我佛慈悲!你們走的饑渴了吧,吃點廟里的齋飯吧!”說完,走在前面為我們引路,影兒拉著我,走進殿堂旁邊的屋子里,影兒為我端上一碗齋飯,無油,無鹽的面片湯,我只吃出了野菜的清香味,這荒山野嶺清心寡欲的日子,師傅早已習慣了,他已在殿堂上開始念經了。
大山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睛空萬里,轉眼間就是烏云密布,老天下起了滂沱大雨,那大顆大顆的雨水砸在屋檐上,不一會兒,就連成千萬條雨線連綿不絕的下在地上匯成水流了。我和影兒望著天空,犯了難?看樣子今天是下不了山了。只能在寺廟借住一晚了,影兒起身去找師傅了。我默默在小屋里轉悠,這里是最原始的灶具,一灶,一鍋,一盆,一盞燈,我仿佛又回到了故鄉,強子坐在我身邊燒火,而我用力拉著風箱,火光一閃一閃地映照著我們的小臉。母親正在案板上揉著面團,我的妞蜷縮著身體靜靜的伏在門口,光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我!我的淚水涌上眼睛,心底的聲音在呼喊:“強子,你在哪里,我相信,你不曾走遠,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聽著寺廟里傳來的念經聲,我如同傻了一般呆坐在屋子里。
入夜了,窗外,大雨依然在下,一如當年村里那天的雨勢。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我和影兒躺在床上,影兒走的累了,早已進入夢鄉。而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轉身,影兒的胳膊搭到了我的身上,我輕輕放下影兒的胳膊,慢慢走出房間,冷風夾著著雨滴打在我的身上,我走進大殿,殿堂的蠟燭在風中搖曳著慘淡的光亮,我慢慢看著墻壁上的壁畫,也許是我太專心了,根本沒有注意腳下,但卻感到有一股寒冷直逼我而來,借著昏暗的燭光,猛然發現有東西跟著我,是一道長長的影子,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我回過頭去,卻分明看到一只大蛇弓著上身向前游走著,很粗很長的身體在地上爬行著,它的頭伸的直直的,吐著火紅的信子撲捉著我的氣味,我從來沒有見過真蛇,它兇狠地高昂著頭看著我,它的氣勢壓倒了我,我分明感到自己仿佛定格了一樣走不動路了,我僵硬在那里,想喊卻根本喊不出聲來。此時的恐懼讓我如同呆若木雞一樣。老天,此時沒有人來幫我。我絕望地閉上眼睛,腦子里只出現了一個念頭,強子,你在哪里?
[三]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那一瞬間是那么漫長,我緊閉著雙眼,屏住呼吸,只感到冰冷的空氣里彌漫著死一般的恐懼!我希望奇跡出現,只感覺到那大蛇離我越來越近,冷汗順著我的臉龐淌了下來。正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我聽到了黑狗的狂叫聲,緊跟著是匆忙的腳步聲。驚詫中,我睜開眼睛,黑狗正呲牙咧嘴地狂跳叫著,只見師傅盤坐在地,鎮靜地念起經來。那聲聲的誦經聲和不斷滑過手中的佛珠猶如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正慢慢散發出來。真是奇跡!黑狗也靜靜的伏到地上,那大蛇兇狠的氣勢不見了,它漸漸的垂下頭來,高昂的頭慢慢的貼到地面上。蜷縮的身體猶如軟軟的一道水流慢慢流走,大蛇的身體慢慢向后退去。在師傅的誦經聲中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我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嘴張了張,只叫了一聲:“師傅!”便倒了下來,師傅急忙起身將我扶住,我清楚的看到他右耳邊那顆黑痣。強子從生下來就有那顆黑痣,我小時候常使壞,在他的左耳邊也畫上一顆黑痣,并笑他戴了黑耳環!我的情緒又激動起來:“強子,你真的是強子!你說話啊!”師傅慢慢將我扶坐到墊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過身依然盤坐在地,繼續念他的經。仿佛這個世界上我根本不存在一樣,那端坐的后背沒有任何語言,如同我眼前的佛像一樣一動不動!
我踉踉蹌蹌地走出廟門,師傅沒有起身,然而聲音卻在空中回旋:“山中狂風暴雨,施主不要亂出去走動,這里是荒山野嶺有野獸出沒,你還是回房中歇息吧!”我猛的回過頭:“我只問一句,你是不是強子,明天我就下山了”師傅的聲音又響起:“是與不是,施主何苦自尋煩惱,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人生只是南柯一夢,娑婆即是人間地獄;噩夢驚醒看破放下,一心念佛回歸凈土!
我明白了,師傅即便是強子,也不會承認了。他已入身佛家,難道出家就要忘記所有的紅塵往事了嗎?淚水慢慢溢出眼眶,黑狗慢慢跟著我,低聲嗚咽著,仿佛對我訴說著什么?我蹲了下來,慢慢用手撫摸黑狗,那熟悉的眼神讓我又一次恍惚起來!如果黑狗能開口說話有多好啊!
來到殿外,雨小了,這是怎樣的強子,他如何在這荒山得以生存?他如何變得鐵石心腸?我不得其解?我帶著滿懷疑問來到偏殿。菩薩高高在上,我點上香蠟,跪倒在地,卻不小心將香蠟打翻,我急忙收拾翻倒的香蠟,卻看到腳下有一塊地磚上面有圖畫,很奇怪的圖案,我也看不懂。我用手摸摸,圖案的花紋卻很熟悉!我記得,我和影兒睡覺的廂房也有一塊有圖畫的地磚!我急忙回到房間,那圖案是一模一樣的。我用手去移那塊地磚,紋絲不動,我又去隔壁的廂房里查找,果然,第三塊有圖案的地磚在那里,我用手移動,猛然地面出現一個洞口,我站立不穩,跌倒那深洞里,周圍一片黑暗,我后悔自己瞎摸,這下掉入深洞里,我慢慢摸索著身邊的東西,什么也沒抓著。我后怕起來,大聲的喊叫起來“師傅,快來救我啊!”喊了半天,也沒聽見師傅的聲音。
我賭氣坐在黑暗中,看來,師傅不想管我了,我這回是死定了。正在胡思亂想中,師傅順著洞口慢慢下來了,身上吊著一根長繩,懷里還抱著黑狗。師傅打開手電,順著光亮我發現這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師傅臉色凝重的盯著我,頭一次他這樣看著我,我有些心慌,躲過他的眼睛,他輕輕說道:“春,你還是沒變,還是一個十足瞎闖的搗蛋鬼!”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站在我眼前的是強子,他根本沒變,他的心是善良的。
我睜著好奇的眼神問強子,“為什么你會在這里?為什么你不回家鄉?為什么讓我這么多年深受內心的折磨?”
強子牽著我的手,低聲說道:“你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傻傻地跟在強子的身后,穿過陰森的過道,在最里面有一扇門,強子輕輕推開那扇門,墓道的最里面放著一副棺材。兩旁的坑臺上放滿了陪葬品,各式各樣的陶俑以及好多我見也沒見過的文物!我只感到背后有寒氣沖上心頭,根根汗毛豎了起來。我不敢再往前走,強子拉緊了我的手,低聲說道:別怕,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
強子輕輕放下我的手,推開棺蓋,隨著手電光的照耀,許多寶物出現在我的眼前,發出晶瑩的光澤,雖然深埋地下,卻依然光彩奪目。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珠寶。我的眼睛看呆了,這荒山的墓穴竟放著這么多的寶物!我伸出手想拿一件慢慢觀賞,剛拿到手里,強子急忙將寶物從我的手里放下,合上棺木,雙手合十,默默誦經!我身邊的黑狗咬著我的衣角往外拉,只聽到頭頂上有沙土落下的聲音,強子急忙拉我向洞口跑去,我忙問:“怎么回事啊?”強子邊跑邊說:“這是古人對付盜墓人的辦法,只要棺木有動靜,立馬就會將出口堵死!”果不出所料,當我們跑到出口時,出口被堵死了。我問強子“你怎么知道?”強子低聲道:“這是我的師傅給我說的。”
黑狗不停的轉著圈子,焦躁地狂叫著,我摸摸它的頭,它立刻不叫了,溫順地臥在我身邊。我快速地看著周圍,一定還有辦法走出去。上面就是寺廟,我們不會悶死在這里的。強子喃喃說道:“當年,那場大水將我和妞沖到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是寺廟的主持救了我。當我睜開眼睛,就在這里了!師傅說我們今生有緣,說我是佛的人,我就當了和尚,剛開始,我也想念父母,想念春,但是,師傅說:“歸依佛門,就要六根清靜!我的命是師傅救的,我就是佛家人。我和師傅一起守住這所古廟!”
洞里的空氣慢慢少了起來,我的呼吸有點急促起來,我急切搜尋四周有空氣飄進來的地方。猛然,我想起,我在廂房見過的那幅圖畫,我拿起手電,慢慢仔細搜索著,有三幅圖畫,可能就有三個出口,我問強子,側殿在什么方位,強子拉過我,往里走去,來到一坑臺前,我仔細擦凈坑臺上的灰土,那上面的圖畫與我在側殿堂見到的一樣。上面一只陶俑靜靜站在那里,我用手輕輕轉動,洞口慢慢打開,我和強子快步走進去,卻發現有許多白骨倒在地上,手上都拿著寶物,我不禁毛骨悚然,看來這些是盜墓賊了!他們沒有走出墓穴,卻把自己永久的埋葬這里了。我和強子再往里走,卻發現也有許多和尚的尸骨,因他們身上都有一條佛珠,我不禁驚詫道:“難道廟里的和尚也監守自盜?太不可思議了!”強子只是不斷念叨著罪過!
我一陣眩暈,急忙走出這洞口,這是一條死口。順著原洞道往前走,看來只有唯一的出口就是我和影兒睡覺的廂房了,強子明白我的意思,用手指引廂房的方位,洞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強子還在念叨:“師傅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要我好好守著這所廟!說這所廟是上天的饋贈!我那時還不明白師傅所說的話,現在全明白了!怪不得,師傅一生都不曾離開這所廟!只是我太遲鈍,沒有發現這其中的秘密!”我輕輕笑了:“強子,你不笨啊,如果你早進來發現這些秘密,你還能安心念經嗎?”
強子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說:“我現在明白師傅臨終時所說的,但凡有貪欲的人都不會走出這所古廟!怪不得,我以前總聽山民說,好多年前,廟里的和尚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是有寶的墓穴!是貪念害了他們!”我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古人早就明白,貪欲是一把雙刃劍,只所以把墓穴放在這荒山之頂,就是讓那些貪婪的盜墓人有來無回啊!”正說著話,黑狗又一次叫了起來,并對著一個地方狂叫,我急忙跑過去看,隱約感到有光亮透過。我拍拍黑狗的頭:“這是妞嗎?有些不像,但又像啊!”我一邊說,一邊用手扒開地上的虛土。強子也過來幫忙,“春,你好好看看,它不是妞,它是妞的孩子。妞就葬在山頂的樹林里,它死的時候,眼里含著淚水,我知道它舍不得走,我一直陪著它,直到它閉上眼睛!”我的心中一陣酸楚,我將黑狗輕輕擁入懷里,仿佛妞就在我的眼前!
強子用手扒干凈土層,我輕輕用手敲打了幾下,聲音與別處的不一樣,我斷定這下面是空的地道!我尋找著開關,我記起那幅地磚上的畫圖,我在巖壁上仔細尋找,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什么也沒有?強子和黑狗也累了,強子又念起經來!我坐到強子身邊,“強子,如果我們出不去了,怎么辦?”強子看著我:“福禍自有因,善惡終有報!上天自有定數,我們不能強求!”
我抬頭看著洞頂,老天在看著我們嗎?忽然,我拿起手電照向洞頂,那幅圖畫清清楚楚的就在我的眼前,強子,我們有救了!強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洞頂的圖畫中間有一轉盤,強子使力扭轉。地上的石塊打開了,黑狗一躍而出,我和強子也鉆出地道,當我們走出地道時,那石板自動合上了。連一絲縫隙也沒有了!走過很長一個通道,就來到我和影兒睡覺的廂房!我想的沒錯,我輕輕揭開地磚,影兒還在睡著!這一夜的探險,讓我筋疲力盡了,我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了,匆匆的吃了午飯,影兒就急著催我下山,還埋怨我真能睡!都錯過看日出的絕好機會!當我和影兒走出廟門的時候,強子跟在我們身后,默默的注視著我,我走向前,輕輕對強子說;“放心吧,我昨夜什么也沒看到!有時間,回家鄉看看,你父母和村里人都惦念你!”強子雙手合十,一路送我和影兒下到山底!一路上,影兒開心地跑著跳著,一如開心的孩子!而我明白,我永遠也回不到從前的時光里了!強子微笑著,如同嬰孩般的笑容里,我看出在他心底,我也許是他唯一快樂的回憶了!當強子消失在樹林里的時候,我的淚水又一次涌了出來了……
一個月后,我在電視上看到,強子將墓穴的寶藏上報國家,國家派考古隊進山考察,并挖掘出很多珍貴文物和許多價值連城的寶物!并修繕和擴建了古廟!這里的香火更加旺盛了!
影兒看到更是沖我嚷嚷:“老天,我們在墓穴的上面睡了一晚啊!我們真是膽大啊!還有那么多的寶物,沒看到真可惜啊!”我輕輕笑了……
秋天的時候,我又一次獨自上山,再一次踏入這熟悉的寺廟,我尋找著強子的身影,只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是一位新來的和尚,正在清掃落葉,我尋問強子的下落,那和尚告訴我,一個月前,強子去云游修行了。
我問他:“強子留下什么話沒有?”
和尚搖搖頭,只說強子留下一件東西交給我,說完,取出一條佛珠交到我的手里。那一天,藍天還是那樣的藍,白云還是那樣的白,恍惚中,我看到強子的背影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