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教授是個孝子,在京城某大學任教。母親離世三年了,墳頭卻還清寂,想起母親生前最喜歡桂花,便一心想種棵漂亮的丹桂,陪伴墓側。
大哥勸阻說:“兄弟,我們這不比你們城里。墳在野坡坡頭,沒人看守。你種下去,管不了幾天就沒有了!你的心思我和媽都曉得,我不是反對你種,只怕保不住,沒得用!”
張教授乃至情之人,知兄長說的有理,卻仍不愿放棄。暗想:就是硬有人偷,偷了我還種!母親一生吃苦,有棵丹桂陪著定然舒心,就算是代替我陪在跟前吧,在天之靈也可解些孤單。當然,嘴上也不便和大哥爭執,只說:“究竟行不行,先種來試試吧。”大哥久居老家,熟知鄉里,雖覺無益,也只好由他試去。
是年春節,張教授趁回老家過年之機四處搜羅,千元購得兩握粗之丹桂。初一上墳時,兄弟二人合力種下。眼見枝葉扶疏,遙想香飄十里,張教授心愿得償,心喜返城。
那時大哥家還沒裝電話,村子里盡管有,通話也很不方便。雖魂里夢里牽掛那株桂樹,但直到清明將至,張教授才和大哥有過一次聯系,問問那桂樹的情況,告訴大哥自己返鄉上墳的日子。電話一接通,壞消息首先傳來。大哥說,那株桂樹種下不到半月就被偷走了。果不其然!張教授一陣黯然,很是心痛。大哥又安慰說:“是挺可惜的。不過三嬸子聽說以后,說她家院子有棵,雖然小點,也年年開花。讓我們拿去就是。等你回來我們就去挖。”
從三嬸子家挖來的桂樹,是比原來那棵小多了。但不敢挑剔,也不敢大意。只要留得住,長起來也是好的。和兄長種好樹,張教授又不放心地找來塊木牌,洋洋灑灑寫上了數十言:“慈母一生操勞,未曾盡孝。特種生前最愛桂樹一株,長伴左右。望眾鄉鄰積德護持,成全我志,高抬貴手。此樹開花后,任眾君欣賞聞香,可以摘花,但請勿盜樹!”寫完,把木板釘在樹上,才一步一回頭,挺不放心地走了。
這棵小桂樹安然長了月余。后來某一日大哥去看時,又沒有了!也難怪,如今花木值錢了。城里各廣場、住宅小區、濱江花園到處都在廣種花木,需求量大了,貨源也緊俏。拿到花木巿場一轉手,幾百塊就到手了。自然有那么些人會打歪主意。至于你孝子的心愿,與盜樹者何干?看來掛牌陳情這招是不怎么管用的。好比抽屜上鎖,鎖得住君子,卻鎖不住小人。
正好,大哥家新裝了電話。這回及時報告了桂花樹失竊的事。大哥試探著問:“這桂花樹,咱還栽嗎?”張教授扭著一股勁說:“栽!大哥,你不知道,我做夢都做到媽在院子里賞桂花呢!笑得可甜了!你在家好歹還陪了媽那么些年,可我一直在外邊,你說說我這心里頭……”說著說著,嗓子就低啞下來。停了一會,又說,“哥,我最近忙,回不了。你就別等我了。你先買來栽起,錢我回來時再給你。”大哥忙說:“你要還想栽我們就又栽嘛,什么錢不錢的!”
過些天,大哥打來電話說桂花樹已買到,都種上了,跟第一次買那棵差不多大,漂亮著呢!
張教授又高興又擔心。隔三五日就又電話詢問:樹還在否?答曰:在。隔三五日就又電話詢問:樹還在否?答曰:在。如此這般過了三月,每次都說還在,張教授心稍安,卻又反倒心下訝異:大哥是不是看我心急,騙我的喲!但又想:不可能啊,我一回去不就看到了。想回去瞧瞧,但終因公務繁忙不能顧。
那桂花樹倒像是真長安穩了。陸續聽大哥說,桂樹長勢良好,八月間開了不少的花,金紅金紅的,那個香啊!花枝被攀折了一些,但樹沒有大礙。聽得張教授瞪大了眼,巴不得親眼看看,心里是百般慰藉。只要樹在,折點枝就不算什么了。同時又十分疑惑:怎么這棵樹就留住了呢!
終于熬到年底,急急趕回老家。剛到家門就拉了大哥往墳山上走。張教授幾乎是小跑了,大哥跟在后面攆上來。近前一看,那桂樹綠意蔥蘢,冠蓋如傘,果真漂亮!只是樹干上從上往下張牙舞爪刻了幾個醒目大字:“盜此樹者全家死絕!” 張教授震驚,轉向大哥:“誰干的?莫非是……”只有高小文化的大哥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嘿嘿,是我。”
那桂樹因此就長起來了。十多年來安然無恙。至今,已小臉盆粗,根基愈穩。年年開放,紅潤的小花朵朵繁密嬌艷,沉沉綴滿幾乎所有枝柯,像盛大的慶典。花期奇香襲人,不是花期則濃陰茂密,成為方圓十里一道小小風景。樹上刻字疤痕還在,只是已難于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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