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前面不遠處,在很久以前被人筑了一堵很厚的墻,把一大塊地方給圍了進去,叫做“城”。有了城就可以防土匪防強盜防賊兵防銹民。這個城有多長的歷史我不知道,但是老師說,耶穌他媽肚子長大然后他媽叫肚子痛那年是公元元年,耶穌他媽身段還苗條的時候和之前就叫公元前。而這座城呢?是她身段苗條之前很久就有了。現在的城墻大多已經是有些怕羞地藏在荒土堆里,偶爾露出一些殘破的石頭,成為我們看到的斷垣;在斷垣上有一個地方高一點、闊一點,像個大墩墩,大人們就叫它“炮臺上”。炮臺已經佇立了多少年?我奶奶也把它給忘記了,想問奶奶她媽,但是,奶奶她媽趁我在宮里面還沒有探出頭來就老了。這炮臺上長滿了青苔。但是,上面連一桿炮也沒有,而且沒有炮彈殼。那時聽我們丘二爺說,你們這些小沙彌不曉得,這炮不是現在你們看到的真正的那種炮,這炮又叫“罐子火”,把些卵石之類裝進肚里,點燃尾巴上的引線,卵石就出去了,所以沒有你們說的“蛋殼”。大煉鋼鐵那陣子,那桿炮也被扔到“土高爐”里面去熬鋼鐵了,你們小不知道。
炮臺下面是空洞,洞里原來鋪墊的石頭也被人搬走,所以很寬敞,土質也很松軟,可以供我們這些“小沙彌”玩耍。
白天的太陽毒毒的有些溫暖,但是里面很涼快。我們在里面賭紙板,有時捉地牯牛、叫雞子(蟋蟀)。時不時的撈起“雞兒”,于是有了濕漉漉的一片地面,不過一會兒就干了,又可以在上面打滾嬉戲。有時,在一起玩的小姑娘們拉尿,我們也趴下去看一看,但是她們說:“看姑娘拉尿要生挑瘡。”我們只好趕快爬起來。
到了晚上,這個洞就成了比我們大一些人的天地了。那些人是約好了的,都是兩個兩個的,而且每兩個人就有兩個品種。我們晚上捉迷藏的時候經常碰見。他們大約很冷,都是擠在一塊,摟抱著的;有時候他們還把頭也擠在一起,順著夜色看去,頭都擠得有些扁了。那年頭,民兵要巡夜,專捉這類壞人,到這炮臺下面洞里保準經常有所收獲。
我們的那個阿牛哥和阿芳姐就是在那個洞里被民兵們收獲的。那時阿牛哥有十六阿芳姐小一歲,比我們這些十歲左右的娃子長了一截。大人們一致認為,他們倆都已經會做大人活路了。阿牛哥是挺聰明的,浮水劃船摸泥鰍摳黃鱔揀“銅飲食”樣樣在行,就是腦殼里不喜歡裝文化,所以高小唸了也就完了,而阿芳姐還在唸初中。阿牛哥是揀“銅飲食”的時候把阿芳姐盯上的。
那天晚上,是街道主任王大娘(因為她很胖,所以人們當面叫她胖大娘,背地里叫她“肥大腸”)親自審訊,審的時候我也在那里玩耍。時不時的聽到阿牛哥說沒有干,只是抱著,“想”了兩、三下,到第四下沒有“想下去”就被電筒照在了臉上。他們問,“想”的時候有什么感覺,阿牛哥說:“不感覺,只曉得她的臉細嫩嫩的,讓人怪舒服的。”可是問阿芳姐呢,她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幾個民兵在阿牛哥身上揍了幾下,說他不老實。肥大腸也要他老實交待,說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問他有幾回,他說運氣不好,這是第一回就給你們撞上了。肥大腸又問他,進去了沒有,阿牛哥說沒有;問他摸到她的下身沒有,阿牛哥說沒有,只是把手搭在了她的大腿上;問他蟲蟲呢硬了沒有,阿牛哥說沒有注意,好像有一點,問他想過要和她干沒有,阿牛哥說剛剛坐下還沒有想。
民兵還是說阿牛哥不老實,又揍了他幾下。
主任索性把手伸到阿牛哥下面,說:“這不是濕的?”阿牛哥說:“這還不是被你們逮著給,給嚇出尿來的,本來已經要尿尿的,嚇一下,不留神就趕快出來了。”
還是肥大腸英明,她終于斷定:“這兩個家伙都不是什么好當當,越絞得緊越不承認,越不承認說明越絞得緊。他們已經絞死了,再問也問不出來。”由于阿芳還差兩天才滿十六歲,所以在那個年代剛好定義為“幼女”,因此可以推斷出,阿牛不懷好意,是“奸淫幼女”。然后請了個識字的爺,由肥大腸口述,寫了出來,由民兵拉著他們倆的手,蓋了手印,送到派出所。阿芳姐因為是幼女倒是放出來了,阿牛哥卻被送走了,聽說是五年。
城墻內外,阿芳姐成了大家伙議論的話題。凡是談到阿芳的都認為,她是騷貨爛貨,不好好讀書不說,還帶挾阿牛被判五年。她哭了幾天沒敢出門。但是,幾天之后,阿芳姐終于出門了,她在人們面前低著頭匆匆走過,臉色緋紅像盛開的桃花;再過幾天,人們的議論漸漸沒有了,她的頭也抬高了些,但是她不哭也不笑,可以看得出,她的臉上掛滿了憂傷。自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去讀書了,聽說,學校把她開除了。本來街道的肥大腸主任要判她的管制,但是,由于年齡小,鎮上沒有批。
肥大腸說,是鎮上包庇她。
都說名聲不好的姑娘不容易嫁人,阿芳姐只好孤零零的一個人出沒于大庭廣眾之中。但是過了兩年,有一匹三十多歲的駝背的眼神滴溜溜的在她身上纏繞,他托人來說:“已經十八歲了,再不嫁人就老了。我把你要了,好不?”從此,她就是他的人了。
阿芳姐也許不知道,牢里的阿牛哥還盼著她呢!
有人問駝背:“黃花?”
“嗯,黃花。”
“見紅沒有?”
“見紅。”
“真的?”
“真的。”
于是大家開始罵肥大腸了:“那個臭婆娘真的是有點缺德,你看他沒有什么人的模樣,整天瘋里瘋叉的跟男人在大街上勾搭,還要專門整人害人。她當了小官就這么跋扈,當大了就更不得了。”
“幸好她不識字,不然……”
“不識字也能當官,你看那些書記縣長,還有局長鄉長之類的有幾個識字?他們是成分好,是貧下中農提拔起來的。”
有人還傳出謠言,說那天天剛亮,爛道人就從她家里出來,肥大腸趕緊把門關了。有人還說,有一天晚上,他親自看到,有兩個男人進她家“玩雙飛”。因為肥大腸早年喪夫,一直守寡,經常晚上有男人去,大家都知道,而且議論的人當中也有去過。平常大家忘了說,現在就成了大家消遣的話題。
然后大家又同情阿牛哥和阿芳姐:“阿牛這么老實巴交的,被肥大腸給害了……這阿芳也怪可憐的,這么漂亮的黃花閨女怎么就被駝背要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多可惜啊!”滿大街滿茶館都是一塌糊涂的惋惜聲。而且大家見了駝背都免不了要很嫉妒的夸獎一番:“你龜兒子有福氣,是癩蛤蟆吃到天鵝屁了。”
然后又是羨慕:“駝背這龜兒子還真有福氣,‘瞎眼狗吃屎’,真的給他撞上了。”“你要感謝肥大腸,沒有她干這個缺德事,這天鵝屁有你的嗎?”
又過了幾百天,阿牛哥在炮臺上出現了,因為他表現好被提前釋放了。這時的我已經跟他差不多高。他知道阿芳是駝背的人了,就哭而且哭得很傷心。
然后,他就到駝背門前很遠的地方瞭望,看到駝背去茶館了,就抓緊時機,一頭扎進去就是半天,還叮囑我給他放好哨。還買黑市煙給我抽——就是在那時,我學會了抽煙。
她說:“你不要來了啊阿牛哥,我是駝背的人了,別人看見了不好。”
“你愿意嗎?”
“不愿意又怎樣?我也沒辦法啊阿牛哥!”她哭得很傷心。
“我要了你了。”
“不行啊,街坊鄰居的話多,我受不了,阿牛哥!”
“我不怕!我要定了。”
“不行啊阿牛哥,即使你不怕,那駝背肯放手嗎……”
談判沒有結果,阿牛哥去了新疆,他交代我:“狗仔,你幫我陪著你阿芳姐,不要讓她太傷心。你是我的好兄弟,一定保護好姐姐,不要讓駝背欺負她。”
一年后,阿牛哥來了一封信:“狗仔,過去給你阿芳姐說,我已經掙了五千元,我要了她,叫她一定等我。”
我瞭望到駝背進了茶館,就鉆進去,把信給她看。字雖然寫得歪歪斜斜,但是她還是看入了神,她邊看邊哭。我說這有什么好哭的?她說,你不懂,“二天你遇上了,還會更傷心的。”
“找了五千元,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說傷心。”
她丟開信,掛滿淚水的臉蛋上又掛滿了笑靨,過來拉著我的手,用眼睛盯住我看,我很好奇的看著她,發現帶著淚水的她,原來是那么漂亮。我怎么沒有注意呢?
看了我一會兒,她一下子摟著我,說:“讓姐姐抱著你吧,姐姐怪心疼你的。”
我說:“你抱我做什么?”
她說:“現在你不懂,慢慢的就知道了。”
我在她懷里暖暖的,還發現她身上軟綿綿的,很舒服,我也伸手過去抱住她,她索性趴在我的懷里。把手摸到我的下面。我感覺到下面有些癢癢的很不自在的有些……
她說:“你這個還有點乖。”
我說:“阿牛哥的乖不乖?”
“乖,阿牛哥可喜歡我了,他回來天天都來看望我,我也讓他用我的‘百慕大三角’,他每次都說舒服極了。”
“什么‘百慕大三角’?”
“你還是小弟弟,你不懂,以后姐姐讓你也用用我的‘百慕大三角’。他要我等他,還說下次回來,他一定把我要了。”
她把我的手拉下去,摸她的下面:“這就是‘百慕大三角’”
下面很平坦,好像還黏糊糊的。
我又注意看著她:白白的嫩嫩的,眸子水汪汪的有些勾人,越看越覺得標致了。我以前沒有注意到她,只是因為阿牛哥的原因,我們經常在一起。現在我知道她這么美麗,難怪阿牛哥舍不得她。
我終于把手伸到她的臉上摸,覺得她臉上細細的,很滑膩的感覺。她用手按住我的手,讓我的手在她臉上停泊著。
一會兒,她說她的尿脹了,叫我抱著她去解便。我抱她過去,她叫我看著她。看著她那個部位圓圓的、白胖白胖的,我真的有些感動了……
阿牛哥又回來了。他把駝背約到炮臺下面那個洞里,說:“給你一千,離了。”駝背搖著頭。
“兩千。”駝背還是搖著頭。
“三千。只有這些了。”
駝背開口了:“她有了,是我的。”
“你聽誰說的?”
“她已經幾天沒有來例假了。”
“準的?”
“準的,從來沒有錯過。”
“以前不這樣?”
“以前不這樣。”
“那好,有了不礙事,就當是我的,我能夠養活他。”
“不,娃是我的骨肉,我要的。”
“那生下來就給你。”
駝背答應了:“錢就算了吧,勞動她給我懷了娃子。以后生下來她還要把娃子奶大。”
就這樣,她就跟了咱阿牛哥。
阿牛哥在新疆一個煤礦工作,這兩年他發了,存了一萬多元,都交給了阿芳姐。他又要走了,叫我到他家吃晚飯,叮囑我說:“狗仔兄弟,我走了你要經常來看看你阿芳姐,好好照顧她,要像我待她一樣,不要讓她不舒服。”他喝了酒,讓我也喝點,我平生第一次喝酒,覺得醉醺醺的。他說,“不要忘了來看望你阿芳姐,她要什么你就去買什么,反正我有錢,她到哪里玩你都陪著她。”
我說:“那怎么行?別人看見了多不好。”
“沒關系,她是你嫂子。大家都知道她是我的。”
阿芳姐也走過來抱住我說,我是你姐姐,怕什么?然后又拉阿牛哥一起抱著,她哭了起來,說:“你們兩個都對我好,我都舍不得。”越哭越傷心。
阿牛哥急了,連忙說:“不要哭,免得傷了肚里的娃子。我們兩個都是你的,你要誰跟你在一起都行。”
“阿芳姐有娃子了?”
“有娃子了。”
“真的?”我有些疑惑,就望著阿芳姐。
“嗯。”阿芳姐點點頭。
“那,你才回來,阿牛哥,這么快?”
“才回來。不是我的。”
“那娃是誰的?”
“駝背的。”
“你走了,娃子留著?”
“留著。”
“那是駝背的娃子,你也留著?阿牛哥。”
“留著,我已經答應駝背了,他的娃子就是我的娃子,就當我親生的,我要的,還要阿芳把他奶大,才交給駝背。”
“今天不扯這些了,阿牛哥。難得今天高興,狗仔也不走了,我們就住一起,反正他也不懂那些。”
“要得,就一起。”
“那怎么行?你們家里只有一間床。”
“就是一間床,就是叫你跟哥哥嫂子在一起。你不喜歡姐姐嗎?姐姐現在是你的嫂子了,該不該慶祝一下?”阿芳姐好像很深情的望著我。
那天晚上,我就在他們家住了。因為沒有酒量,他們扶我到床上,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送走了阿牛哥回來,阿芳姐問:“昨天晚上你舒服嗎?”
“舒服。”
“以后你就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我?”
“你和阿牛都很溫柔,我都舍不得。”
“昨天阿牛哥要留下娃子,是駝背的,你愿意嗎?”
“愿意,只要阿牛哥答應的,我都愿意。他是我身上的肉,你說,誰還會不愿意?”
“如果娃他跟駝背一個樣,你也愿意嗎?”
“也愿意,因為娃是我身上掉下來的,我都愿意。”她頓了一會,若有所思的說,“其實,駝背對我挺好的,把他丟了……,嗯,怪可憐的。”
“那好,只要阿芳姐愿意的,我也愿意。”
“昨天晚上,阿牛哥摸著我的肚子,跟我說,阿芳,你有娃子了,我真高興,我心里很舒服。阿芳,你要答應我,這個生了以后,給我也生一個。我說,你想得美。阿牛哥把我抱得緊緊的,一晚上不松手,怪舒服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死豬一條,還知道呢。”她抱住我,就像阿牛哥抱她一樣,不松手。
我也伸手在她肚子上摸。說“阿芳姐,早點把他生出來啊……”
阿牛哥走了,要一年才回來一次。回來親親熱熱的過一個來月,又要走。她需要阿牛哥,可阿牛哥總不在,她感到很寂寞很空虛,就把她那份愛,發泄在我身上。
阿芳經常來約我去玩,說是一個人冷清,要我陪陪她。她說:“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你阿牛哥也答應的。”
每次阿牛哥來信她都給我看。她說:“狗仔,你的樣子最像你阿牛哥了。”
“真的嗎?”
“真的。”她用雙手捧著我的臉,一雙眸子在我臉上看了又看,然后又在我的臉上使勁的親著,又把那細嫩的舌頭在我臉上添,親了之后又看著我。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就說:“阿芳姐,你怎么老盯著我?”
“我就是要盯著你,我不能讓別的姑娘盯上你,我已經把你看成我的阿牛哥了,而且,阿牛哥也答應,你就是我的,只準我一個人跟你在一起,別的女人都不行。我那個死鬼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一次,我真的想他了,我都快想瘋了。如果你也被別的姑娘盯上了,我就更沒有指望了,沒有指望你阿芳姐就只有真的瘋了。叫我再跟駝背我不干,所以現在就只有把你盯得死死的。你知道嗎,我的狗仔弟弟,你是我心頭的肉肉我的心肝寶貝啊。”
她把我的那個玩得挺挺的,說是挺討人喜歡, “那天晚上你不爭氣,不起來,阿牛哥可棒了,不知道你不會酒。”她又說了——就和前次說的一樣——要讓我陷入什么“百慕大三角”里面去,“那味兒啊,真的舒服極了,你阿牛哥嘗了好多回了,你嘗嘗吧。”她摟著我,讓我上床,“我很惋惜,第一回被駝背嘗了。”
我說:“這樣下去別人知道了不好。”她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別人不知道”
“時間久了就會知道。”
“沒有關系,人家都知道你比我小那么多,不懂這些事。”
“我都十六了,阿芳姐。”
“再羅嗦,阿芳姐不喜歡……”
從那以后,我每次都很聽話,總是順從著阿芳姐。
眼看阿芳姐的肚子一天似一天大起來了,駝背也時不時來看望,有時還買些東西。阿芳姐還叫他進來坐。
因為阿牛哥交待過的,我不允許駝背碰她,更不許他進來坐,他也只好在門口坐一會兒就走了。
有一次我又提醒她:“阿芳姐,你要想好了,這不是阿牛哥的娃子,你也讓他留著?”
“駝背原來待我好,我在那樣艱難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我也不能對不起他呀,給他留個苗子也算是報答他了。而且這個事也是你阿牛哥答應下來的。不管是誰的娃子我都留著。”她叫我寫封信,叫阿牛回來看她,“說是想他了。”說著阿芳的眼淚就一個勁的流出來了。我慌了,趕快給她擦去眼淚,抱著她,把她給哄笑。
阿牛哥回來了,并且帶來很多東西。他把駝背叫來看肚子并且說我不在家你就甭再跨這個門檻了。駝背說我知道,“兄弟待我好,我還能對不起兄弟嗎?并且那天我們談好,就這一晚上,最后一次就滾,我滾了就再也沒有來過了。我來都是在門口坐一會兒就走,狗仔是知道的,他天天陪著她,我還能那個嗎?”
“阿芳心軟,你不要來纏著她,像個饞嘴貓樣子。”
“我知道。”
他又問阿芳:“狗仔經常來看你沒有。”
“狗仔最好了,只有他才最關心我,不像你這個死鬼,老讓人家在家里盼著。”
“那就好,狗仔經常來也好有個照看,免得你一個人難受。”他又回過頭,“狗仔兄弟,只有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走了,這個家就全靠你撐起了。你經常來看阿芳姐,我就放心了。你要像阿芳姐喜歡你一樣喜歡她,她需要什么呢你就要幫她辦,她肚子大了走不動,該端茶遞水就端茶遞水,該攙扶著就攙扶著。有事寫封信給我,我就回來了。”這阿牛哥在大地方混了回來,還變得那么周到細致了。
我還是每天都去看她,幫她端茶遞水,劈柴做飯。我覺得我越來越喜歡她,她對我也越來越喜歡,她已經就像是我的媳婦一樣對我很有感情。她總是倚在我的懷里,我也輕輕的撫摸著她漸漸鼓脹的肚子,肚子里的娃子就像是我的娃子一樣,我也要呵護他。我覺得我越來越離不開她了。她也說,我對她比阿牛哥對她還好,一天沒有看到我心里就發慌,“那個死鬼,也不回來看看我,說不定早把我給忘了。”
“阿芳姐,我對你好你也對我好,我們倆扯平了。”
“沒有扯平,待這個娃生了,阿芳姐給你也生個小狗仔。”
“真的嗎阿芳姐?那不是我也要有娃子了?”
“阿芳姐什么時候騙過你呢?看把你高興的。”我俯下身,貼在她的肚子上聽,她用手撫摸著我的頭,“不過以后對我要好一點,阿芳姐就給你生個乖娃子,如果不好,就甭想了。”
我想了一下,說:“你要生娃子,也要先跟阿牛哥生。”
“不,我要先跟我的狗仔弟弟生,因為你陪我最多,對姐姐最好……”
她說肚子好像有些痛,叫我去請醫生,醫生來檢查了,說還要幾天才能生,不過這幾天要多提防,連走路也要小心。
第二天早晨,我來到她家準備給她做飯,叫門叫不開里面沒有聲音,但是門閂卻是閂好了的。我有些害怕,趕緊叫來鄰居,把門撞開。一看,她生了個娃子,床上是一大灘血,大人和孩子都躺在血液中,直挺挺的,已經冷透了。我知道出事了,趕緊撲在她身上大哭一場。
一會兒駝背也趕來了,也是大哭一場:“阿芳啊阿芳,你怎么不早點說一聲,我們也好準備啊,你說了我就請個人來照料你啊,你就這樣去了還不舒服,還把娃子也帶走了,你就這么狠心把娃子給我帶走啊,沒有娃子我好孤單啊,你給我說好的要把娃子留給我的啊,你說你還要幫我把娃子奶大啊,我盼啊盼啊盼到頭來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啊,你去了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啊,你就在黃泉路上等等我啊,我過些年也是要來的啊……”
我們的鄰居趕快給阿牛哥發了一封加急電報,阿牛哥連夜趕回來了。也是大哭一場:“這老天爺怎么就這樣不公平啊,偏偏硬要挖去我的心頭肉啊,她是我最喜歡最離不開的媳婦啊,我在那邊苦苦的撐著在漆黑的地洞里鉆來鉆去就是為了我們的阿芳啊,你去了我也想去了啊,阿芳你在陰間門口等著我啊,過幾年我死了我們一起到閻王那里報到啊,這世道讓人怎么活啊……”
他們的眼睛里閃亮著白花花的有些渾濁的淚水,滿臉也閃亮著黏糊糊的液體,在這些液體的打扮下,那布滿胡須的臉色有點象垃圾堆里出土的很淺很淺的蔚藍色的玉。
把阿芳的后事處理完畢,阿牛哥就又回新疆去了,他沒有給我來信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有人說在新疆見到過他,說他在新疆又領了一個姑娘是少數民族,很漂亮的比阿芳還漂亮,當然就不想回來了;有人說他回到新疆后不久,就害了一場大病,他還到醫院去看了他,說不定那場大病已經把他折磨死了;有人說他回到新疆之后不久,聽說就發生了瓦斯爆炸,說不定他也被埋在煤坑里面了;有人說,他到新疆其實不是挖煤礦,而是走私白粉,被解放軍逮著槍斃了,他說他親自聽說那邊發來的信函……
那些城墻的斷垣那個炮臺墩子早就沒有了,墩子下面的那個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茶館和茶館里面的很多新聞和讓人遐想的記憶都連同肥大腸和駝背和丘二爺和爛道人他們的作古而作古了,好多風流韻事都一一被湮滅在后來一溜煙矗立起來的高樓下面,再也沒有出頭之日。高樓里面卡拉ok的悠揚和著高樓一起一節一節的像玉米棒子一樣長到了天上,由于大家都住在高樓里面而且都在里面卡拉OK,就再也聽不到街頭巷尾的交頭接耳了。現在那些那玉米棒子一樣的高樓上面,就舒舒服服的躺著碧藍碧藍的天。
那天看上去挺溫柔挺和藹的,可怎么就硬著心腸把阿芳姐和那個剛從娘肚子爬出來的小乖乖都一起要回去了呢?
并且丟下整整三匹幾乎一樣想念著她的孤苦伶仃的光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