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龍生,原名李水生。出生后身體虛弱,經常鬧病。父母就請一個八字先生給他算了一命,八字先生說:“這娃五行缺水,多病多災,可取名水生相克之。”這名字一直用到小學畢業。那時,我們在一個班里,他個兒不高,方頭長臉,一雙猴子眼睛,黑凌凌的,長得挺帥氣。就是不愛讀書、作業,整天跳進跳出,滿口粗話,手里經常有根短棒,東敲西打,惹是生非。被老師時常請到辦公室罰站,有時還被罰到操場里,冬天受冷凍,夏天曬太陽。然而,不
有一天做完課間操剛解散,他瞥見一個女同學進了廁所,就吆吼著屬于他們那邦哥們,沖過去試圖跟隨那女同學進去,讓她解不成手制造惡作劇。結果害得這女同學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抵住廁所木門,嚇得嚎啕大哭,終沒解成手。等老師趕到時,廁所門外已經有七八個男生參與這次惡作劇。老師一聲令下,七八個男生被罰站在太陽壩里曬了半天太陽,夏天的太陽啊!曬得他們大汗淋漓。可我卻發現,李水生真是個賤坯子,還在當中偷笑。
李水生那時很有號召力,整天都有一邦小哥們圍繞在他身邊轉。那時的學校只上半天課,有時半天只上兩節課,老師集會是,總是給我們講,這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走“五七”指示道路。然后讓我們背毛主席語錄:“學生也是這樣,不但要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我們農村的孩子,肯定是學農。學校后面有一個山頭,名叫奶頭山,其實是一對,中間有個小凹相連,大約有五六畝地。上了兩節課后,老師就組織我們高年級的同學去開墾,大約一個學期的時間,我們高年級的四五十個同學硬把它挖出來種上茶葉樹。茶葉未投產時,我們就在當中按季節間種紅苕、玉米、大豆、小麥,所有收入供每年“六一”兒童節糖果費、畢業班同學聯歡會等費用,同學們干得很起勁。
當然這就給李水生之流的頑皮孩子創造了發揮個性特長的極好時機。那時的我們不象現在孩子幸運,有電視網絡,現成玩具五花八門。那時,我們的玩具大多自制,模仿《閃閃紅星》中的潘冬子制紅櫻槍,《小兵張嘎》制小木手槍,《鐵道游擊隊》制木刀,根據各人的興趣愛好和自己的武器裝備,有選擇參加活動派別。當時有影響力的幾個派別組織是以李水生為首的大刀隊,以我為首的手槍隊,那時的女同學也不示弱,以李良芳為首的紅櫻槍隊。勞動休息的閑暇,我們幾個大隊稍一合計游戲規則就以周圍的山頭為陣地,展開攻勢,一時間喊殺聲響徹云霄,漫山遍野。老師也不如何支持,也不反對,只有兩三個站在制高點,吸著煙,談著話,注視著勢態的發展,仿佛一場軍事演習。他們扮演著指揮所里的指揮官,以觀紅藍雙方的勝敗。
這種沖鋒陷陣,很少發生意外,畢竟大家心里都明白,有老師在場,沖突雙方點到為止。經常發生意外的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那個時候的組合以走不同方向路為單位,展開對抗戰。經常用的戰斗方式有“草地摔跤”、“泥團流彈”。有時因戀戰回去晚了或者衣褲弄臟了,免不了挨家長臭罵,不給飯吃,還要勞動。
有一次,我們放學回來,在一條石河溝邊比賽爬樹。“預備—— 一、二、三——開始!”李水生選擇一棵山茶花樹爬,我選擇一棵青岡樹爬。我剛爬到半腰,只聽青岡樹的樹兜“嚓”的一聲,隨即感覺青岡樹在傾倒,我還沒來得及往下想什么,自己的后背到后腦勺就重重地摔在光溜溜的石灘上,沉重的一聲悶響,我兩眼冒了一團金花后,什么就不知道了。
后來李水生告訴我:“那天,你把我和伙伴嚇壞了,我叫你的名字,你不知道答應,鼻子里還流出了血,我們一個個目瞪口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你的表妹洪彩霞嚇得哭了起來,哭訴著說:‘我要回去告你們,你把我的老表摔死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你才醒來了,并約定,不能回家告訴大人。”從那以后,我們的激戰才有些收斂。我因此已留下腦震蕩后遺癥,至今對數學不感興趣,一思考數字就要頭痛。
李水生的性格里除了好斗,能成為一邦孩子的頭,還有一個脾氣就是好強,充滿幻想。他不愛讀書作業,成績不好,每次選班委,同學們都不會選他。然而他總是說,同學們不夠朋友,他說自己已經生有當頭的相。他隨身帶有一面小圓鏡,一有時間便拿出來,照著自己寬闊的天庭,捋捋自己直直的發茬,說:“你看我長得多么象毛主席,但為什么同學們就是不選我當班干部呢?”然后他用那五個短粗粗的小指頭摸摸下巴,十分惋惜地說:“是不是我的下巴尖了點,還有就是沒有那顆痣。”我和何蒼龍等同學都大聲笑起來,說:“就是你沒有那顆痣,不然我們都選你當班長。”
記得小學畢業前一期,我們換了新的班主
出乎
同學間,有時也在私下里議論,老師偏心,只愛學習好的,不顧學習差的。但是那時我們年紀小,也顧不得想很多,談談不就算了,少放在心上跟老師論辯。但有一次例外,就是那次課間活動李水生等他們沖擊女廁所事件,當時被推到廁所前站,整個背抵著女廁所門的就是賴永前。老師來時,他還在那兒嚇得臉和脖子通火,額角冒出熱汗,快要哭出來了。校長
今天的賴永前看了黑板上的異常結果,再看看老師驚疑的目光,同學們木然的表情,他涌在喉嚨里的一句話:“老師,李水生他們在拉選票,不公平!”他想舉起手告訴老師,但他不敢,他一發言,臉要紅,耳要熱,心就要慌,說話就要口吃,同學們就要笑他。他的小手幾次都舉過了桌面,但就是沒舉起來。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正當他下決心要說出喉嚨里的那句話時,
老師的話音剛落,李水生忽地站起來,
“恐怕學不好!”
“恐怕慢慢來!”
“對,就是慢慢來。”李水生如釋重負地說。
賴永前還是木樁似的坐在那兒,左右手相互調換著勾搓,他想站起來像李水生那樣表一個態,但始終沒有站起來。
二
小學畢業,我和賴永前、李良芳等前十名同學考進了當時的人民公社初中繼續讀書,李水生當了一期班長,學習成績不及格未讀成初中輟學了。在我們讀初中的時候,見過幾次面,他也到我家玩過。幾乎每一次見面,他都要從衣兜里掏出小鏡子,對著鏡子理理自己的發茬,然后對我說:“哎,我這人相貌,骨骼都有當官的樣,不知祖上哪所墳沒理好,學習不行,葬送了我的前途啊!”當時,我們年紀小,不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說什么話安慰他,就隨他說:“你去把你的祖墳找來重新埋過風水寶地看唄。”后來,我們又讀高中,在外工作就很少見到李水生了。
山城敘永的夏天和山城重慶的夏天比起來太陽永遠地沒有那么毒。在這小小的彈丸之地,東邊有高高的紅巖山,冬天許多時候都可以看到雪霽半山,西邊有巍峨的天臺山,源自烏蒙山下的永寧河穿城而過,帶著習習涼風,早晚叫人感到心曠神怡。中午太陽當空的時候,略有一些熱浪,讓人疲倦,人們習慣要午休一會兒。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正在這個城市讀書。一天中午,我正在寢室里午休,忽然我的室友張安富從外面進來,搖醒我說:“喂,營生,外面來了一個兵哥,還帶來兵嫂,說是你的兒時伙伴,要見你。”正說話間,這兵哥和兵嫂竟然闖進我們的寢室,我趕緊從上鋪一骨碌跳下來:“啊!原來是你,李水生,都當軍官了,這位是——”
“我的戰友韓劍,”然后把我推過去介紹說:“這就是我常向你講的手搶隊長劉營生。”
這位兵嫂韓劍也不拘束,瘦高的個頭,苗條的身材,穿上夏季軍裝更顯光彩照人,她伸出手來就要與我握手。說實話,當時我還沒有思想準備,我平生第一次與女孩握手,慌亂中伸出雙手抱住韓劍那細嫩白凈的纖纖細手,她嬌滴滴地說:“你好,劉營生這名字好聽。剛才你叫他什么來著?”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帶著驚疑指向李水生:“他叫——什么李——水生?”
“對呀!李水生,當年我們的大刀隊長。”
站在中間的李水生猛拍一下后腦勺,笑嘻嘻地對韓劍說:“對不起,我忘了給你說明,水生是我的小名,長大當兵,我就用了龍生這個名字。”
“龍生,你什么時候用起龍生這個名字啦?”我又滿腹狐疑地問。
“哎呀!老弟,在這兒就不說了,晚上我請你哥兒倆出去聚一聚,再詳細談談,我住在武裝部招待所。”李水生拍著我的肩膀邊向寢室外走去,邊手舞足蹈地說。
下午放學了,我給老師請了晚自習的假,趕緊沖了一個澡,換上一套得體的衣服,畢竟是到招待所接見貴賓。邀上我的好朋友張安富向武裝部招待所走去。夕陽西下,華燈初上,在招待所的一間小屋里,李水生和他的女戰友早就在那兒等候。我們互相問好安坐后,還是我這個心直口快的大刀隊長首先發言:“今晚我們哥兒倆聚會,另加兩位貴客,我做東,喝酒喝家鄉酒,吃菜就吃我在重慶當兵知道的山城麻辣雞。營生弟,家鄉酒是什么?你點吧。”
“還是我們李大哥爽快,敘永,當然就是寧春大曲。”我說,“平時我和安富兄下館子也喝這個酒。”
幾杯酒下肚后,我們還分南北派猜拳喝酒,龍生就和他的戰友一派,我和我的同學一派。這個龍生,這個韓劍,真是軍中豪杰,猜拳喝酒都有一套,我們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屋里四個寧春酒瓶放翻了。不知什么原因,我們安富兄與韓劍搭上了話題,我就和我的水生哥拉起家常。水生說:“其實自己生下來時父親給自己取的名字叫龍生,一是因為龍年出生,二是希望龍子長大成龍。父親說,他們的遠祖在唐朝還當過真龍天子呢。后來因為一次大病改為水生,一直叫到自己當兵入伍。因為當兵的名字要以戶口為準。”
幾杯酒下肚,他打開了話匣子:“我小學畢業未讀書了,就和村里的大人們一起扛杉木條到納溪打古鎮兜售。一根
“時機終于到了,一九八三年冬季招兵,我各方面條件都符合,應征到了重慶石橋鋪。到了部隊后,我知自己的文化基礎很薄,就開始參加部隊文化函授班補習文化課。現在我已經自學初中課程,高中也快完了,有望明年就能得到高中文憑。”
“這次回來是出差,到瀘州為部隊購買老窖酒,順便回老家看看小時候的娃兒朋友以及父母親大人。其次,你在外讀書,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要是你讀書有了出息,今后干了大事,我想你不會忘記我們那邦哥們弟兄,一定會幫我謀個一官半職。要是我有了出息,我也不忘記給兄弟們找點事干。營生弟,你說是嗎?”
……
我們借著酒力,無所不談。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話別回到學校,也不知他們兩戰友晚上還做了什么事。后來,我這位龍生兄還在重慶給我寫過信,寄過書。信中說到,他通過哥們的促合,已經當上了炊事班長,取得高中文憑后,轉成志愿兵應該不成問題。并在信中發誓:“一生不做官,不是英雄好漢。”
三
老天有時沒有按我這位老兄的理想給他前途的鮮花和陽光,當他滿懷信心轉為志愿兵永遠做個軍人時,部隊進行改革,他因文化課不及格服役期滿就復原回到老家,重蹈父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回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李龍生的情緒很消沉,聽說在部隊看了一個對象,也提出要和他分手。然而,在李龍生的性格里的那股倔強勁兒,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他說,既然職業軍人做不了,職業農民還不讓我做嗎?他首先瞅準自己家那富余的承包田土,通過自己四面八方的戰友提供的市場信息,他不僅利用自家的包產田土,還流轉別人的荒山閑土發展多種經營,種植中藥材,食用竹,還承包了村集體已經倒閉了釀酒廠。他說“要讓大家看看我李龍生,部隊沒有白培養我這幾年。”
一天,我在鎮政府的辦公室里上班,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營生,五一節,我和韓劍結婚,你到時候來捧場哈,鎮上的領導,你如果請得動,也幫我一個忙,請他們光臨,拜托!”原來他的那個我在招待所見到的女戰友根本不是什么戰友,也不是軍人,是石橋鋪郊區的一個農村姑娘,他們那次“出差”,其實是龍生哥兒的蜜月旅行。
在龍池村口得龍鳳山莊里,我應邀參加了龍生哥兒的婚禮,在我們這窮鄉僻壤還很是派場,臨近村的村社干部、社會顯達人士也都到場祝賀。一陣應酬忙碌過后,龍生邀著我進了內堂雅間,借著酒力也懷著一些真誠對我口若懸河地說:“兄弟,我回到老家這么久了,我在拼命地搞經濟,抓發展,幾年下來,初見成效,要不你嫂子,不會從重慶那么大的地方來這里安家落戶。他還是看中我有頭腦,能做事。但有莊心事不瞞你說,我要混個村干部當當,實現我的人生價值,你在鎮政府又是可說話的領導,看看換屆選舉,你能不能給我搞個正式候選人名額?”
我對他這種自不量力,不好直說,特別又是今天這樣的日子。于是便跟著他的話題說:“龍生哥,我支持你,現在的村干部就需要你這種有開拓精神的人,相信你的理想能實現,老百姓也希望你這種實干家給他們辦點實事。”
“那是當然的,修公路,辦企業,這是我們村人民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我想老百姓選擇了我,我一定會帶領他們改革開放,脫貧致富。”李龍生仿佛就當上了村干部,眼里閃耀這喜悅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說。
后來,經我給鎮上領導推薦,李龍生先在村里當了民兵連長兼計生專干,由于他敢說敢做,不怕得罪人,分管的工作獲得領導的好評。
時間一晃到了2002年的
我接到這個電話又驚又喜,半開玩笑地說:“龍生哥,真該祝賀你,但你應該找機會請我喝酒才是,你知道你是怎么得到這次村主任正式候選人名額的嗎?”
“那是當然,誰叫我們是患難哥們呢?你今后在鎮上,還要對我的工作在領導面前好言,弄到單碗錢(酒錢)有你的一份。”龍生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營生弟,你不知道,為了當這個村主任,我在下面煙沒有少拋,酒沒有少喝,路沒有少跑,還感謝我那些童年伙伴扎起(幫著打點)實現了我多年的理想。”
“哦!忘了告訴你,明天,鎮上有幾個領導下來慶祝,我還得在街上準備一桌酒席,宴請他們,聽他們的指示……你也一同來嗎?”
“嗯,新官上任,鎮領導也要例行公事,到各村祝賀,監辦移交,布置工作,然后喝醉一頓回到鎮上。”我說,“我是不能來你們村的,最后祝你仕途順達,官運享通!”
四
“時間已過得真快,轉眼間這一屆就完了,我的村辦竹編企業還剛開了頭,鄉村公路只到我的家門前就嘎然而止,為了替老百姓辦事順達,我私解腰襄找各級領導‘勾兌’的付出還沒有得到回報……”這幾天李龍生在家里反反復復和妻子韓劍討論這個問題,整天唉聲嘆氣。
夜深了,燈光搖曳,火爐里的煤巴已換了好幾個,妻子韓劍非常明白丈夫的心情,丈夫還十分想著把這個村主任干下去,實現他一生的愿望——天生我才應當官。但是妻子也隱隱聽到來自群眾中對丈夫執政三年來的不同看法,有說李龍生這個村長是買來的,動機不純,是花錢給鎮上某個領導通容才列入候選人名單的;是花錢請各社社長拉選票哄上去的。有人說,李龍生當了村長尾巴都翹上天了,根本不把普通群眾放在眼里,經常夾著一部“洋馬兒”(摩托車)進出政府大院,浮上水,說起是給群眾修公路,群眾測定的路線為什么不走,勞命傷財把公路往自己家門口挖,說起是村辦企業,可給村上帶來什么利益,還不是損公肥私……
妻子越想越不敢往下想,她終于把擠在嘴邊的一句勸慰的話說了出來:“我說龍生,激流勇退吧,我看這次希望可能不大了!”
妻子不說不打緊,這么一說可惹惱了李龍生:“什么?你也跟我打退堂鼓!我是軍人出身,說一不二,政治即使是游戲,我也要在這游戲中戰到底!”
“這次是海選,選舉權在老百姓那兒,你知道嗎?”原本心平氣和的妻子被李龍生一激,也有些生氣,提高聲音說。
“什么時候,選舉權都在老百姓那兒!老百姓算什么?一群蠢豬!只要給他們一點小利益,選票不就掙過來了,上一屆不就是這么搞的嗎?你可別長老百姓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好好,我不干涉你的事,你是天生當官的料,天才!我們是豬!我等著看你的好戲。”
這一場夫妻間的爭論不歡而散。
李龍生沒有因為妻子的反對而停止在升官發財的仕途上前進的腳步,他抓起電話,一個一個地接通各社長電話,一個一個地囑咐落實。
“喂,蔡鐵生嗎?你們社的情況怎么樣?哦,我拿給你的煙發完了嗎?哦,如果不夠,明天再在場上來拿就是。”
“喂,何梁生嗎?我是龍生啊!任務完成得怎么樣?什么?有不要煙的?有多少?可以,請他們喝頓酒,花費也不大,就這么定。”
“喂,王富貴嗎?你那里呢?一定把煙給我發下去,事情辦妥,我會表示的。”
他一口氣便把才合并的六個社社長的電話撥通了,都一一交待了任務。好像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下去了,他才進入臥室挨著妻子熱熱的被窩睡了。
其實,李龍生并沒有熟睡,他已知道基層群眾對自己這幾年的“執政為民”有意見。本村一所從解放以來就有的完全村級小學,由于年久失修,被縣上房監所簽定為D級危房,在自己執政期間沒能顧及修繕被迫兼并。全村的幾十個孩子要走十多公里去所片區完全小學讀書,群眾怨聲載道:一群狗官,歷史那么悠久的學校都辦垮了!
二社的肖理智和羅維家兩家,為了一處水源,雙方爭吵了很久,多次反映在自己這兒,因自己疏忽輕視,不值一理。兩家積怨如火山爆發噴發出來,一天下午終于大動干戈,以雙方當事人當場斃命,連帶雙方子女各一人入獄而結束紛爭。有人因此而指責村干部:“誰之過?不就是一處水源嗎?領導站在公正的立場調和,難道就有這起慘禍?”
李龍生還很清楚,為了把村級公路從自己家門前經過,他和支部書記還鬧翻了臉,他永遠忘不了老支書的那句話:“小人得志。”
……
天亮了,女兒吵著母親弄飯吃,不然上學要遲到。但山里的冬天,朦朧在一片霧海之中,外面還不是很亮。孩子原來在村上讀書比現在少一半多路程,早晨都可以多睡一會兒,現在在片區完全小學讀,早上六點過就要起來,有時還要母親照著電筒送一程才行。李龍生來不及想那么多,一骨碌爬起來,吵著妻子韓劍也給自己熱一份,吃了今天要去走訪幾個老黨員。
李龍生一早來到鎮上,在集體存折上下了兩仟元錢,到供銷社趙大姐那里一齊批發了四十條床單,然后到裝裱鋪寫了四十張紙條,上面寫作:“××同志,并村合社紀念。”等字樣插進床單里,然后裝進一個紙袋里,碼在摩托車的后座上向村上的四十名黨員家中走去。晚上10點過,李龍生滿臉醉意,一身倦意回到家里,神秘地對妻子韓劍說:“今天,我辦成了一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我什么時候也不能忘記黨,今天有黨作堅強后盾,我李龍生無往而不勝。”
妻子知道丈夫的為人,尤其喝了酒,不便計較,只好順著意思說:“好好好,你做了好事,我來好好服侍。水燒得熱熱的,洗腳睡覺吧!”
李龍生也的確累了,提到“睡”字,他就馬上打了個呵欠,全身癱軟了下來,當晚無話就睡著了。
元月五日,天沒有因為是選舉法定而放光明,山里的風好像比往常更急,天空的雨也好像比往常更多。李龍生還在睡夢中夢見自己超半數選票當選蟬連村主任時,被一陣叮鈴鈴的電話叫醒:“喂,李龍生李主任呀!我們是鎮上選委辦的,由于天公不作美,我們昨晚連夜開了緊急會,明天到你們村來選舉,實行流動票箱制,原則上每個社一個集合點,請你馬上通知各社,讓他們迅速組織選民參加投票。我們的工作組已經出發在來你們村的路上。”
“哦——哦——知道了——好的。”
實行流動票箱,出乎李龍生的預料,心里似乎感覺一驚,一片冰塊似的東西似乎從左心室串到右心室,隨著血液涼遍全身。李龍生感覺這好像是不祥的兆頭——完了,我精心安排監控選票的內線由于流動票箱失去作用,也許完了。不過,他還是強作鎮靜撥通了各社社長的電話以及他認為可靠監控人的電話,如此這般作了工作布署。然后翻身起來,穿上自己在部隊最合身的一套軍裝,吃完飯,騎上摩托車在村上迎接鎮上的工作組。
計票工作在下午6:30左右結束,由于并村由原來的龍池、龍華、鳳鳴三個村合在一起,幅員遼闊,2100多選民。海選結果:正式候選人李龍生414票,不過半!楊興權431票,也不過半,非正式候選人牛為民1262票。
李龍生看了這結果,鼻子一酸,苦、辣、甜味一齊涌向心頭,然后不失體面地在工作組面前說:“今次算我栽倒了,下屆看我的……”
晚上7:00點,村口龍鳳山莊里,燈火輝煌,杯光觴影,鎮上領導、社會賢達在為牛為民慶祝。鄉間的老百姓卻在翹首期盼,這牛真為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