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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憨的老韓忍無可忍,滿肚子的怨氣無處宣泄。就近找個酒館,意欲借酒消愁。恰是這次飲酒的遭遇,使他難于忘懷,猶如歷歷在目。
進得酒館,老韓貌似豪爽地摸出幾張揣在兜里多天的皺皺巴巴的票子,(那些票子早就在兜里,是妻子給的煙錢,他舍不得花,總是拿出來又放回去,幾次過后,票子已經褶皺得面目全非)往桌上一甩,吆喝著:小刁!今兒個弄個醬排骨??!
另一桌上,正給客人記菜的小刁驚得一扭頭。異樣的口吻:呵呵?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呀?出手這么闊綽?!
老韓心頭一寒,于某些人而言,這些個小錢不夠一壺茶錢,對我來說這就是豐盛的大餐,可是這小刁竟說闊綽。唉,這人啊,還是勢利小人多!他佯裝不懂,反駁:啥意思?闊綽啥意思?呵呵,你叔我是大老粗,別他媽的欺負你叔!
另一桌的客人是兩個中年男人,穿著講究得體,肥頭大耳,滿面紅光,炯炯有神的雙目放著出傲慢的目光,對于一老一少的對話,他們置之不理。
老韓的大呼小叫,小刁置若罔聞,他忙著記好菜單,恭恭敬敬,小臉堆笑:先生,您稍等。又急忙跑著將菜單遞給后廚。然后才慢吞吞地來到老韓跟前兒,撇著小嘴兒,不屑地對一直盯著看的老韓說:喊什么喊?今天要什么?素炒餅不要了嗎?說這話的時候,他手里的菜譜并沒有遞給老韓。
小刁稚氣滿臉,看上去似乎才十六七歲的模樣。老韓認識他還不到半年,只知他叫小刁,因別人都是如此叫,他也就跟著大伙叫,他大名叫什么,老韓的確不知。別看這孩子年紀小,出了名的機靈鬼,小嘴片子吧嗒吧嗒的會說話著哩。那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老韓的工作單位在附近,中午不回家,經常來這隨便吃一口飯,與酒館的人混了個面熟。和小刁說生不生,但也談不上熟悉。
此刻,呆呆坐著的老韓周身不自在,似是當頭一棒,心底里已然翻江倒海。他用渾濁的眼睛盯著小眼睛,僵持了數秒。小刁耐不住性子了:我說老頭兒,不吃炒餅?那來小碗面條?
老韓好像是頭被激怒了的猛獸,鼻腔里發出“呼哧呼哧”的粗氣,眼睛由大到小,漸漸瞇成一條縫兒,喉頭急促地上下竄動,老韓在用力把粗氣往下按,生生地硬吞了好幾口,那可是混濁的惡氣??!
炒餅和小碗面條是自己常吃的,素炒餅就是餅絲加了一點菜,因為便宜,所以經常吃。有時候吃膩了就換面條,一大一小,他要過大碗,可里面的面條卻與小碗的無有差別。后來,他就要小碗的了,為的是省下一元錢。
小刁好似不吃這套,把記菜單的小本本往懷里一抱:舍不得吃呀?沒錢就別咋呼,還來什么醬排骨?那就來杯白水吧,這個免費。
說完,扭身打算走開。
盡管如此,老韓攥著微微發抖的兩手,還是沒有發作,只是哀哀地說:小刁啊小刁,怎么幾天不見就變樣了?我不是客人嗎?此話一出口,小刁折身回來。老韓忽然覺得自己語氣不對,哀哀地語氣,不是在向他示弱嗎?那豈不正中了這小子的下懷嗎?不能這樣,今天,不強也得裝強!這世道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世道啊!
這時,小刁斜著小眼睛又問:還是醬排骨嗎?老韓氣哼哼地嚷道:怎么?不行嗎?聲調明顯提高了許多,惹來屋內客人好奇的眼光。
“唉?!我說過不行嗎?你這老頭兒,今兒個是怎么啦?真麻煩?!毙〉笱揭欢亲拥奈?,但是在眾多客人面前又不能丟掉面子,就又嘟囔:剛進來時還好好的,怎么轉眼就成不講理的人啦????
老韓聽到“理”字,聯想到“禮”字。街坊鄰居,單位同事,有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老韓雖文化不高,但是還算知書達禮。今兒個是朝小刁要個“禮”。其實,老韓骨子里沒有與小刁斗氣吵嘴的意思,他不服,他就是想把自己從“貧賤人”堆兒里拔出來,從而得到別人的尊重。
自尊,對老韓而言,早已經麻木。他也不清楚,今天為何對自尊的需求是如此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