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admin http://lzzjw.luzhou.net 2008-2-13
提 拔
□ 江 心
老馬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四十好幾的人了,提拔這樣的好事情還會突然降臨到頭上來。
都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老馬認為在機關里,不想當官的干部才是的好干部。因為不想當官的干部才敢說真話,用不著看當官人的臉色行事,活得比當官的瀟灑自在。老馬在縣級機關工作快30多年了,至今還是一個主任科員,這可是縣一級非領導職務的最高級別了。要說這個最高級別是靠老馬胡子長論資排輩混出來的,這可真冤枉了老馬。老馬一個外地人,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畢業的大學生,要知道那年頭正牌大學生在縣級機關可真是鳳毛麟角,像他這樣沒被提拔的真算稀是個“稀有動物”。老馬工作過的單位,群眾關系特好。領導雖然不關照他,但也離不開他。因為老馬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在哪個部門工作都是業務骨干。按他的話說,他這人沒有什么嗜好,就是喜歡讀點書,如今又迷上了電腦,成了機關的電腦通。所以他單位的領導是又怕他又離不了他。怕他是認為老馬說話霸道,總是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常常影響領導的威信;離不開他是因為老馬工作認真,業務十分熟悉,算得上工作中的拔尖人才,再難的工作交給他也沒問題。可老馬不認為自己說話霸道,他覺得自己是堅持真理,在真理面前應該是人人平等嘛!哪個說領導的話就是真理?工作人員說的就不是真理?這算他媽什么邏輯?你看,說老馬傻吧,他可是個人才;說他聰明吧,他老是犯忌,提拔不上那就理所當然了。人們都說老馬不該在行政機關工作,要是在一個可以評聘職稱的單位,老馬早就是教授級別的人了。不過老馬也不后悔,主任科員雖不是領導,可也算個正科級了。況且他一天到晚多自在,尤其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大家都稱他老革命,工作也沒有什么壓力,這樣的幸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那次為什么事情,需要填履歷表,老馬算了一下自己這輩子走過的單位,大約有七八個了,平均兩三年換一個地方,最短的地方不到一年,最長的有四年多,那是在檔案局。就在他以為自己被人遺忘,準備在那里干到退休的時候,縣上按照上級的部署要搞工業普查,時間緊、任務急,領導和同志們認為非老馬出山才能盡快完成任務,于是又把老馬調了出來。老馬的從政經歷總是帶著一些“精彩”,給我們茶余飯后許多談資和味道。
先說老馬大學畢業被分到江城縣的一所中學教書。江南師范大學的學生,到中學教高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而且老馬認為自己是個教書的料,沒想到他正摩拳擦掌準備披掛上陣時,突然通知他到江城縣委辦公室去報到,就這樣老馬陰錯陽差地來到了機關。后來才聽說,原來是機關里缺少寫材料的人,老馬是學中文的,而且從檔案上看成績還不錯,所以被領導相中。據說當時領導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老馬不是黨員,后來有一位領導講,不是黨員可以培養嘛!就這樣一錘定音,老馬從教書匠變成了機關干部。那些年的政策是黨叫干啥就干啥,老馬雖不是黨員,但長期的傳統教育,這點道理還是懂的。雖說老馬還不十分情愿,但經不住眾多人的恭維和夸獎,老馬的虛榮心開始作怪,頭開始發暈,身體似乎飄浮了起來,就欣然應允了。
轉眼間,老馬到縣委辦公室工作已經一年多了。老馬的適應性比較強,公文寫作,領導講話對他來講還算得心應手。按他自己的話說,這叫深刻領會了領導的意圖,結合實際盡情發揮。領導們對老馬文采飛揚的講話稿都非常滿意,許多重要的文章都指名要他寫。按理說這樣一個人進步應該是很快的,加上老馬已經寫了入黨申請書,組織上開始在培養他了。
就在大家對老馬的前途看好之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使老馬一片光明中的仕途出現了陰影。
那一天,縣委潘副書記召集開會,辦公室通知的是下午三點鐘,可潘書記四點半才來了,與會的同志等得很不耐煩,多有牢騷。當年的小馬,剛剛從學校門出來,雖說年輕,但有些老成,敦實的中等身材,五官雖然不這么樣,還算長得周正,一幅黑色寬邊大眼鏡架在鼻梁上遮住了半邊臉,文氣中帶著憨厚。為他這副尊容,還鬧過不少笑話。那是到鄉下搞調研,在一農戶家吃飯,一個村干部問他小孩多大了?他一本正經告訴人家有七、八歲了,一屋子的人居然沒有一個表示懷疑。還是同去的小劉揭發了他,說他丈母娘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大家才曉得原來老馬還是個快樂的鉆石王老五。那天老馬象往常一樣夾著一個筆記本,埋著頭第二次走進了會議室,準備記錄會議精神。剛剛踏進會議室的門檻,潘副書記劈頭蓋臉向他吼道:“馬秘書,我通知四點半開會,你們是怎么搞的,讓人家三點鐘就來等起。”
當年的小馬,脾氣可是比今天的老馬躁多了,別看他長相憨厚,脾氣可有些倔。本來潘副書記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年沒有手機,他走哪里也沒有給辦公室講,所以無法提醒他。明明是自己把開會的事情搞忘了,每次都有一個人要當替罪羊。老馬在此前聽辦公室的同志們多次議論過這個事情,他還有些不相信,因為他認為作為一個領導,應該心胸坦蕩,自己錯了道個歉,別人也會原諒的。毛澤東那樣的偉人尚且都有錯誤,何況一個縣委副書記,沒有必要用傷害別人的自尊心來維護自己的所謂尊嚴,這樣會適得其反。沒想到這樣的事情竟然被自己的攤上了,小馬聽到潘書記嚴厲的責備,渾身的血一下涌到了頭上,他漲紅了臉,不假思索地回答:“潘書記,需不需要我把你簽發的口授通知拿來給大家看,究竟是哪個的錯,你搞清楚點再批評!”
小馬的話把在場的人都震住了,首先是潘書記,他沒想到這個馬秘書會當場頂撞他,弄得他下不來臺。以往他這樣訓斥別人,沒有人敢頂撞,有的工作人員還會當面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個馬秘書太不給自己的面子了,他被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不出話來。在場的其他人被這個敢于仗義執言的小秘書驚呆了,其實他們都知道潘書記有通知開會又忘記的毛病,只是礙于他是領導的緣故,不滿意也只有放在心里。馬秘書的話讓他們暢快,同時也擔心他從此沒有好果子吃了。
潘副書記自知理虧,看馬秘書的樣子象個斗紅了眼的小公雞,害怕爭下去自己更下不來臺,只好說“這個事情下來再談,下來再談,現在開會。”
這件事情過后,正像大家擔心的那樣,老馬的果子的確沒有以前那么好吃了。原來老馬寫的材料,不管在哪個領導的手里,一次過關率是最高的,后來在潘書記的手里,總是不順利,按照他的意思修改后還是過不了關。開始老馬并沒有意識到什么,次數多了,老馬有些懷疑湯書記是有意“整”他。因為他已經知道潘書記在有些場合開始散布了,說他仗著自己是個正牌大學生,驕傲得很,材料寫出來不象樣子,打回去多次了還是要不得,有什么了不起!
老馬當年年輕氣盛,聽他這樣說自己,實在是很氣憤,就要跑去和他說聊齋,被辦公室的好心人勸住了。老馬想這樣下去會壞了自己的名聲,得想個法子。因為潘書記是管辦公室的,弄不好只有他說你,沒有你說他的。惹不起,躲得起。后來他要么不給潘書記寫材料,實在被他點到了,也有意拖延時間,直到要用的時候才交上去,你說不行吧,已經沒有時間再修改了。別說,這辦法還比較管用。老馬認為這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其實老馬從骨子里講是不愿這么做的,可是他覺得潘書記的做法根本就象一個小人,所以他感到心安理得,一點也沒有內疚。
就這樣,老馬在辦公室混了一年多,就在他快要把不愉快的事情忘得差不多的時候,又發生了另外的一件事情,把潘書記徹底得罪了,從此老馬就開始走厄運。那是在一次換屆選舉工作的大會上,針對有人講由組織上指定候選人不合法,究竟是權大還是法大的問題,潘書記丟掉手上的稿子作了一翻精彩的闡述。他說:“權和法的問題,就像那個雞和蛋,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說不清楚。我只曉得我們是共產黨執政,法是共產黨的定的,縣委就是江城縣的黨,縣委的領導就是黨的代言人,你說是哪個大?”不言而喻,按照潘書記的說法,當然就是權大了。
會后,大家對潘書記的話議論紛紛,認為我們正在朝法制社會方面發展,潘書記這番理論,與黨的要求不相符合。老馬也認為不妥,所以當有人問他這個問題時,他把寬邊眼鏡往上揉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道:“這個問題哲學上早有定論,按照物質是第一的觀點,當然是先有雞然后才有蛋,怎么說是說不清楚的問題呢?法律是在共產黨領導下制定的,但是一旦形成了法,每個黨員都必須模范地遵守,都必須在法律的范圍內活動,因為法是黨和人民的意志,所以法應該高于一切。‘文化大革命’不就是深刻的教訓嗎?就是因為權大于法才導致了不少的悲劇,連國家主席也沒有逃脫那樣的厄運。”本來這樣的話也不是老馬的發明,可是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而且傳到了潘書記的耳朵里就了不得了。那次大會后,潘書記本人也知道了下面的一些議論,很是惱火,總想找個機會發泄一下,所以當老馬的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惱羞成怒,多次在辦公室內部開會時不提名的進行批評,認為辦公室的人不應該在背后議論領導,還說共產黨就是比法大,一個地方如果沒有黨的領導,就成了無法無天了。老馬他聽到這里,真有些哭笑不得,這根本就是兩回事嘛。還當領導,就你這個水平領導個屁。當然,老馬也只能在心里這樣講。接下來的話讓老馬覺得是在講他:“有些人不要認為自己是個大學生就有多么了不起,有本事坐在臺上去講,不要在背地里說領導的壞話,縣委辦公室不需要這樣的人,今后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立馬給我走人!”潘書記說完這話,不少人偷偷的把眼光轉向了他,因為當時辦公室就他一個是大學生。老馬哪里受得了這個氣,渾身的熱血又沖了上來,他的身子有些顫抖地說:“潘書記,有啥子話你直說,用不著指桑罵槐。是我說的又咋個?你配當共產黨的書記嗎?共產黨有你這樣的書記是悲哀!辦公室不需要我這樣的人,我也不希罕你這樣的領導!”說完,老馬站起來拂袖而去。
大家把目光轉向潘書記,只見他的臉變成了豬肝色:“有缺點還批評不得了,要走就讓他走,走得越遠越好!”雖然與會的人都不開腔,但在擔心老馬的同時,都覺得心里特別的解氣。其實大家對潘書記早有意見,覺得他心胸狹窄,水平沒什么還經常咬文嚼字,故作一副理論家的派頭,經常說一些令人發笑的話,有時明明是自己的錯,總愛遷怒別人。老馬曾經與辦公室的同事議論,不知道他是怎樣混到領導崗位上的。知情人告訴他,其實很簡單,就是靠點小殷情拍馬屁。提拔他的那個書記,已經到市里工作去了,據說當年潘書記對他可是象父親一樣地孝順,潘書記從副科級到副縣級僅僅用了五年的時間。潘書記三十出頭就混上了副書記,老馬曾經還挺佩服他的。老馬出道遲,大學畢業時已經25歲多了,到辦公室工作時,潘書記剛剛擔任副書記,所以對他的光榮歷史不知情,如果知道的話,還不知道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事情發生后,有人建議老馬去找一找劉書記,說只有劉書記才能夠把這個頹勢挽回來。這個老馬,天生的傲骨,他才不去找什么書記不書記的。后來的結果可想而知,不知道潘書記在劉書記面前是怎么“奏本”的,反正老馬從此離開了縣委辦,調到統計局去了。
聽說后來劉書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覺得潘書記的做法欠妥。并且認為潘書記政治上還欠成熟,說話太直白,這些話怎么能在會上說呢?我們的民主進程還是有目共睹的嘛!他準備在恰當的時候把有潘書記的話糾正一下,挽回影響。至于老馬,他也知道是個刺頭,留在辦公室早晚要出事,走了就走了吧。其實老馬后來對這個事情也進行過反思,認為沒必要當面頂撞潘書記,有好朋友也勸他改改這個臭毛病,要不然要吃虧的。可是老馬認為這點血性是爹媽給的,豈能說改就改得了?可是一遇到老馬認為不對的事情,老馬又把捍衛真理放在了第一位,其它的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在統計局工作一年后,老馬因為較真的老毛病又犯了。上個世紀80年代的后期,計劃經濟還占有一定的市場,統計工作沒有顯得那么重要,數據一般都是按照每年增長多少來確定上報,這是一個心照不宣公開的秘密。老馬本來不懂什么統計,如果將日子混下去也就沒什么事情,可是他偏偏不懂就是要把它弄懂,自己買了厚厚的兩大本書啃了半年之后,自己感到業務水平比那個不是科班出生的局長還高,因為自從他懂一些統計知識后,經常聽到局長說外行話。老馬汲取了在縣委辦公室的教訓,對外行局長采取了不理睬的態度。按照不成文的規定,你局長說你的,老馬干他的,反正把自己的任務完成就是了。可就在老馬到統計局的第二年,涉及到農民純收入這個數據,老馬與局長發生了嚴重的沖突。在一次年終總結會上,老馬與局長又頂起來了真。
局長問:“今年農民人均純收入計算出來了嗎?”
老馬答:“計算出來了,跟去年差不多,1500元。”
局長吩咐道:“你把農民純收入改成1800元,倒推出它的構成數據。”
老馬詫異道:“根據我的抽樣調查,只有這么多,怎么算啊?”
局長有點激動:“只要把數字合得攏就行。”
老馬也有點忿忿不平:“我把抽樣農戶的灰灰草草都算進去了,沒有那么多。”
局長生氣了:“叫你算你就算嘛,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馬據理力爭:“我是農村出來的,不能這樣整農民。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放了農村的生產力,可是最近幾年我縣農村新的經濟增長點并沒有大的突破。其它的數據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個數據就是不行。”
局長惱怒了,目光轉向另一邊,大聲吼道:“你不做算了,老李,你把它算出來。”
還沒有等別人回話,老馬怒目圓睜,也大聲吼道:“哪個敢去弄虛作假,我就要跟誰過不去!”
本來大家都討厭搞假的事情,看著這樣的情景都在偷著樂。
局長沒有辦法,只好自己親自干。可是平時發號施令慣了,業務水平又差,涉及到具體的工作還真是牛吃南瓜無從下口。只好背著人悄悄的干,好不容易交了差。可是領導并不滿意,說是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后來還是局長找了市統計局的人,才算把這個事情擺平了。不過這事傳出去了,縣長不滿意局長,局長不滿意老馬,老馬不滿意領導。局長拿老馬沒辦法,跑到縣長那里去哭訴,說要是不把老馬調走,他這個局長沒法當了。縣長看局長一大把年齡還哭得那么傷心,又聽說老馬的一些傳奇故事,想到統計在今后的經濟工作中越來越重要,就又把老馬調到了一個較真的部門——審計局。老馬后來才逐漸知道了局長的難處,因為市里馬上換屆了,政績如何影響著縣委書記和縣長的仕途。可是老馬認為不管怎么樣也不能夠靠弄虛作假,所以他并不為自己的行為后悔,要說后悔就是自己人為言輕,再怎么努力也沒把這個事情阻擋住。
老馬在審計局呆了一年之后,業務開始熟悉了,對領導安排的工作都積極肯干,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可是老馬始終鬧不明白,明明查出來有問題,怎么就處理不了?有時候還要捂蓋子?法規法紀面前本應人人平等,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別?這到底是為什么?老馬曾經提出過異議,并且說如果領導不給他一個解釋,他就要向上級領導反映。老馬的話就像捅了馬蜂窩,弄得領導坐立不安。不過這次領導沒有批評他,而是找他促膝談了一次心。
審計局長是個官場上的老手,知道對老馬不能直來直去,所以采取了這樣的方式。老馬哪里見過這樣的架勢,從小到大沒人找他談過心,更談不上促膝。老馬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他一臉誠懇和不解,小心翼翼地看著局長略帶微笑的臉。局長請老馬坐,老馬反請局長:“局長坐,局長坐。我習慣了。”老馬說完后,自覺不妥,我怎么成了《紅樓夢》里的那個小沙彌了?立馬改口道:“局長先坐嘛。”局長看老馬有些誠惶誠恐的樣子,自己坐下后示意老馬坐。老馬落座后,自覺很不自在,半邊屁股總也落不到椅子里面。老馬在心里面對自己說,我這是咋的了?不就是局長找你促膝談心嗎?這時的老馬有點不自信了。
局長看老馬有點緊張,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指著老馬已經開始禿頂的頭開起了玩笑:“老馬,你還不老嘛,怎么就聰明絕頂了?”
老馬開不來玩笑,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腦袋:“那里,那里,局長聰明絕頂,局長聰明絕頂。”
局長哈哈大笑后,氣氛融洽后便開始了談話:“老馬,你到審計局工作已經兩年多了吧?”
“兩年零八個月了。”
“我和局里的同志一樣,對你的工作非常滿意。”
“過獎,過獎。”老馬很謙遜。
“局里的事情有些你是知道的,有些情況領導也不便讓工作人員知道,所以對有些事情的處理,是區別了不同的情況,不存在不公正的問題。”
老馬終于知道了局長為什么找自己了,他覺得局長這樣慎重其事地找自己談心,是看得起自己。他老馬是那種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所以他對局長講:“我的確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今天你給我講了,我就明白了。”
局長還不放心,立即補充道:“有些事情其它地方也有,反映上去對于全縣爭取項目和資金都不利。你是明白人,這道理你懂吧!”
老馬想想也是,自己的確有些情況不了解,當真反映上去,影響了全縣可不是他老馬的本意。老馬一臉的嚴肅,寬邊眼鏡后面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當即給局長表態:“局長,你放心,我不會那么糊涂,危害全縣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聽到老馬這樣講,局長總算松了一口氣。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的辦法,總得有個長久之計吧,否則包不了哪天就要出事情。想讓老馬耍吧,老馬可不是那種不干工作的人,他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質量是沒說的。想來想去還是只有給老馬調工作。
可以說老馬在換工作崗位時才明白,那天領導找他談心是害怕他真的往上告。調就調吧,反正老馬現在對調工作不怎么反感了,因為他發現每調一次工作,自己就像重新得到一次學習機會,知識在不斷地積累,視野在不斷地擴寬。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享有的。有了這樣的坦然,老馬對工作的不斷變動反而高興起來。事實也是如此,老馬雖然換了不少的單位,收獲卻是大大的。老馬沒有其它的愛好,就是喜歡躲進自己的一統小樓鉆研點什么,所以他每到一個單位,都有他思考的成果。在統計局那兩年,他的《統計工作與民生的關系》論文得到省上的二等獎,審計局工作期間,他寫的《從審計中看干部的素質》文章得了市里的一等獎。在城建局和國土局工作期間,老馬分別對江城的城市和國土規劃提出自己的見解,得到業內人士的一致好評;在文化部門工作期間,老馬更是如魚得水,發揮他學漢語言的優勢,創作了不少的文學作品,發表在各種雜志上,使得他很有成就感,甚至開始做起了作家夢。目前他的《檔案管理現代化》已經列入省上的課題,他正樂此不疲全力研究,想爭取得一等獎。老馬現在的脾氣比過去好多了,雖然他偶爾也仍然熱血沸騰,但是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沖動了。老馬終于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弱智,甚而至于天真和幼稚,所以不想把有限的精力耗費在自己的弱勢上。如今的老馬,在江城的縣鄉機關是個無人知曉的人物,都尊稱他“馬專家”。他得意地把自己比喻為“萬精油”。老馬信奉天生我才必有用,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機關的工作人員男女老少都喜歡來請教他,這樣受人尊敬的味道,老馬也覺樂滋滋的。
年近五十的老馬如今修煉得寵辱不驚,瀟灑自在,不管見多大的人物,從來沒有發生過半邊屁股掉在椅子外的情況。他現在唯一不滿意的就是非領導職務的主任科員沒有享受實職科局領導的退二線待遇。老馬自己要干的事情太多,如果當領導,再過幾年就可以退二線了。這退二線嘛,雖然沒有文件規定說退二線就可以不上班,但現實就是退了二線你可以上班,也可以不上班,工資獎金一樣都不會少。這樣的話,他老馬好多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尤其是他的作家夢——他已經構思了一部小說,因為丟不下的工作,沒法寫下去。老馬對此有點耿耿于懷,認為這對工作人員太不公平。按照老馬的邏輯,領導的覺悟應該比工作人員高,能上能下是共產黨一貫倡導的,憑什么沒有干那份工作了還要享受原來的待遇,甚至不干工作也要享受比工作人員高的待遇。享受待遇不說,有的人還要發牢騷,好像共產黨好對不起他似的。這些人把自己幾十年塑造的好形象破壞了不說,而且影響了新領導和其他工作人員的工作。老馬認為這是機制不完善造成的,所以準備就此問題寫一篇內參,要知道他老馬還是省內參的特約通訊員呢。
老馬就是這樣一個人,早就沒有想那些提拔不提拔的事情了。可是人的命運有時候就是有點怪,你越想的事情,不一定能實現,你不想吧,它又來光顧你。老馬調到土地規劃普查辦公室,被直接任命為主任,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就連他老婆也不相信。原因是老馬雖然是主任科員,但那畢竟不是實職領導,按照一般的規矩,應該在實職領導崗位上提拔。而老馬這樣的提拔屬于破格提拔,大家都知道,老馬的群眾關系雖然好,但是從來沒有受到過領導的重用,這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老馬的老婆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馬最近看了一部電視劇叫《士兵突擊》,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個主人翁許三多,眾人看來許三多真是一個傻子,沒有什么愛好,做什么事情都較真,但正是他不管做什么都堅持 “不拋棄,不放棄”的信念,看似沒有追求的許三多,最終用腳踏實地的干勁和作風,成就了許多看似精明向往不成的目標——兵王。他老馬不是這樣嗎?無欲則剛,看似提拔無望,卻柳暗花明。雖說這破格提拔是遲來的愛,但老馬仍然還有些激動。畢竟這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據一些有經驗的民間組織部長的分析,老馬照此發展下去,還有望在不久的將來進入縣級領導班子,理由嘛很簡單,老馬是個“無知少男”,即:非黨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男就不用說了。的確,像老馬這樣的“萬精油”專家,在江城縣的干部中還真是難得的寶貝,再過幾年,進入人大、政協領導班子是再適合不過了。更有一些好事者,據說還跑到老馬家鄉的祖墳山去看了一下,說老馬家祖墳山風水就是發老馬的大器晚成。老馬聽說后淡然一笑,他老馬走背運的時候咋個沒有人說這話呢?老馬雖不是黨員,卻是個無神論者,他才不信這一套呢!后來老馬終于從官方那里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是因為黨的干部政策在不斷的科學化,講究的是群眾推薦,他老馬的群眾基礎是公認的,更重要的是換屆后的這個縣委書記,在選拔土地規劃普查辦公室主任時,聽說了老馬的一些故事,有的人雖然推薦了他,但又不同意他當領導。不把他調到這個辦公室,又擔心完不成時間非常緊的普查任務,要知道這次普查是城市建設和土地資源一起普查,開不得玩笑。縣委書記聽完大家的議論,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同志們,這樣的做法叫什么嗎?叫不相信同志。我聽了大家的話,也感到這個同志很能干,不外乎就是這個人敢于直言,敢講真話,這樣的同志是好同志嘛。況且這個老馬還是個非黨人士,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共產黨就是要聽得進去真話。我們黨不是要求要加大對非黨干部的任用力度嗎?非黨干部的任用年齡按規定可以放寬些,我看這個老馬就可以破格提拔一下。”就這樣一錘定音把老馬破格提了起來。因為不是黨員才這樣被破格提拔,這是老馬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當年可不是老馬不想入黨,而是有人不愿讓他入。想不到結果竟是這樣,真是世事難料啊!
通過這事,老馬更加有理由相信,正是在“不拋棄,不放棄”的信念守望中,不知不覺地得到了收獲。然而,老馬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趕上了好年代,遇到了一個好領導,使自己的堅持最終得到了大家的承認。這是老馬一生值得驕傲和慰籍的。
過幾天,老馬就要走馬上任了,并且按照書記的要求要給大家講有關規劃方面的政策和知識。老馬認為人生也應該有規劃,不過規劃往往在遇到坎兒時,要做到“不拋棄,不放棄”是非常難的,但要科學發展就必須堅持,就必須付出代價。
這些天,總有人問老馬成功的秘訣。老馬不認為當了官就是成功,過去當主任科員就是不成功。也許不當官自己的人生更加成功,因為老馬前半輩子的積累為的是后半輩子的著書立說,而當官就身不由己了,況且他知道自己這個官是個干活路的官,一點也馬虎不得。老馬想就從做人的規劃講起吧,因為這個社會太需要拋棄浮躁,太需要對信念“不拋棄,不放棄”永遠守望的人了。
那天,夫妻二人在被窩里親熱一團時,老婆笑瞇瞇地摸了摸他越來越禿的腦袋:“沒想到你這個憨人還有憨福,我也終于可以跟著沾點光了。”老馬看著老婆那張有些滄桑的臉,無奈地笑了笑,說:“過去你說不在乎我當不當官,原來是假的呀!”
2007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