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工辦主任那慈祥的目光始終像一片燦爛的陽光照耀著胡萍,讓她心里倍感溫馨,也讓她對拿到助學金充滿了信心。就像她小時候站在家門前看日出一樣,那初升的太陽從前面的山坳里爬起來,紅彤彤的就在她眼面前,她的整個身心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里,那種被陽光穿透和撫慰的幸福,讓她顫栗不止。可幾天后的一個晚自習,當那位師姐到圖書館來查閱資料,她將她拉到一個角落,把這事給她說了后,她卻滿臉的不以為然。她冷笑著說,你以為這樣就能拿到助學金了?你以為那一年幾千塊錢的助學金是這樣好拿的嗎?胡萍詫異不已,但還是將學工辦主任對她說的話向師姐復述了一遍。她說,主任都說了,學工辦會認真考慮研究她的申請的。只要她家里確實有困難,學校就會給她提供幫助的。師姐搖了搖頭,說你都進大學一年多了,怎么考慮問題還像小學生似的這么單純幼稚?他這樣一說,你就信了?胡萍瞪大眼睛望著師姐,說老師說的話,主任說的話,還會有假嗎?師姐說,我不是說他說的話有假,而是說你們班上只有兩個空出來的助學名額,就有七八個學生在競爭,你說你家里有困難,他們家里就不困難了?從農村來的大學生,有幾個家里不困難的?那主任憑什么就非要把助學金給你呢?胡萍怔住了,覺得師姐說的話有道理。憑她的觀察,那幾個與她競爭助學金的同學,家里確實都很困難,她幾乎從來沒有看見他們在學校伙食團里吃過單鍋小炒,也從來沒有看見他們到小賣部買過零食吃,其中有一個從青海來的女同學,不僅吃最便宜的飯菜,就連那雙廉價的旅游鞋都裂開了幾道口子,還依然穿在腳上舍不得扔,整天在學校東奔西跑的,沒少讓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學恥笑。而且這幾個同學早在進校時就提出了助學申請,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競爭上,現在她跟他們爭,并且大一時還有奢侈的“劣跡”,那主任跟她非親非故,憑什么就非要把這少之又少的兩個助學名額中的一個落實到她頭上呢?胡萍這樣一想,心里頓時涼了大半截,感覺就像她老家秋深時節山野里的一棵巴茅草,白天還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可晚上就遭了霜打。她不由哭喪著臉問師姐,她該怎么辦?師姐說,還能怎么辦?你如果真的想拿助學金,就得多下點功夫,去給那主任做工作!胡萍咕噥著說,我那天把家里的情況全都給他說了。師姐嗤地笑了起來,說你那是做工作嗎?你那是在反映情況!胡萍懵懂地望著師姐,急得幾乎都要哭了,說我什么都不懂,究竟該怎么做,你教教我呀。師姐看看她,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好象有許多話想給她說但又不便于說似的。最后,師姐只得嘆口氣,對她說,那你……就請他吃頓飯吧。
“吃飯?”胡萍一怔。
“對,”師姐說,“你至少得請他吃頓飯,至少!”
胡萍的手不覺伸進褲兜里去,緊緊地抓著了她從上個月的勤工儉學費里節余的幾十塊錢來。那幾張紙幣潮乎乎皺巴巴地蜷在她的褲兜里,她握著它們的時候,她感到她的心也跟著它們皺縮起來。她可憐兮兮地說,我……我只有八十塊錢,怎……怎么請他吃飯呀?師姐悲憫地望著她,嘆息說,舍不得孩子打不著狼,如果你連飯都舍不得請他吃一頓,這助學金你就真的別想拿了!胡萍苦楚著臉呆呆地站著,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師姐想了想,從衣兜里掏出五百塊錢來遞給她,說是家里剛寄來的生活費,讓她全都拿去。她驚愕地望著師姐,不敢伸手去接那錢。現在五百塊錢在她眼里,已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大得她一想都害怕。師姐知道她的難處,便捉起她的手,把錢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師姐說,現在的大學老師,啥大世面沒見過?啥好東西沒吃過?你可別舍不得花錢!甚至還叮囑她,學校對面那些小飯館爛飯館千萬不能去,去了會掃老師面子的,老師也不會來。要去就去督學街的風雅軒,那里干凈衛生又上檔次,菜的品味也好,老師吃了會高興的。
“你最好把五百塊錢全都花了,知道嗎?”師姐說。
胡萍點頭,但心里卻咚咚咚地悸跳起來。
第二天下午,胡萍便遵照師姐的囑咐去學工辦請主任了,可剛走到樓梯口,她又忐忑不安起來。她的右手藏在褲兜里,緊緊地攥著那借來的五百元錢,手心一陣陣地冒汗。她止不住想起了她的父母,想起了他們棲居在陰暗的山洞里,三塊石頭頂著一口破鍋過日子的悲苦情景。在這樣的情況下,讓她花五百塊錢請吃一頓飯,無疑像剜她肉似的讓她心疼難受。她勤工儉學半年,也積存不下五百元錢噢!在他們老家,這可抵得上一頭小牯牛的價錢噢!再說,她是家里遇到了困難,才按政策向學校申請助學金的,她非得請主任吃飯嗎?有這個必要嗎?這里畢竟是學校,學校就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老師就像慈祥的父親母親噢,他們總不至于對自己的學生也這么刻薄吧?
就在胡萍猶豫不決的時候,學工辦主任突然出來上廁所,見她站在樓梯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就問她,是不是找他有事哦?胡萍心里一慌,竟搖著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沒……沒有。然后就通紅著臉,趕緊轉身走了。
晚自習的時候,師姐到圖書館來問她請主任吃飯了嗎?她竟撒謊說請了。師姐又問她那五百元錢全都用完了嗎?她說用完了。可當師姐問她都吃了些什么時,她就說不出來了,她慌慌地躲開師姐的目光,裝著要去給借書的同學登記,趕急跑到一邊去忙了。